作者:桑狸
赵璟生辰的那一日,尚宫局送来了一袭新衣。
是正红色的缭绫,十二幅褶裙大摆,肩上绣着柿蒂花,配以珍珠绣球花冠,还有一双缀着南珠的丝履。
女官们伺候鱼郦穿着妥当,开始给她盘髻。
其中有个活泼的女官,一边给鱼郦戴博鬓,一边笑着同她道:“娘子,你看看镜子,你生得真美。”
鱼郦看了眼镜中的红裙女郎,忙抽出缎帕把铜镜蒙住。
女官们左右相觑,不再多言,只默默为她收整妆容。
赵璟在正殿等她,手中有一对夜明珠耳铛,玲珑璀璨,宛若星辰。
他翻过来覆过去地看,嵇其羽站在御阶下,禀报完春闱的事宜,瞧着赵璟那全情投入的模样,试探道:“官家要不要再问问?”
赵璟用软帕擦着夜明珠,“朕问了,她不说。”
嵇其羽一口气梗在胸口,半天没上来。
赵璟低头看他,茶色瞳眸里挚情缱绻:“她不说也不要紧,以后也别说了。她要是能骗朕一辈子,那她就是爱朕。”
嵇其羽依稀记得,上一回赵璟这么个模样还是娶萧鱼郦当太子妃的时候。
一年多过去了,两人都沉稳谨慎了不少。
应当……嵇其羽竭力想自欺欺人,可他就是有种预感,这事迟早要崩,且要崩得比上回还难看。
他正抽自己嘴巴,殿门开了,一簇耀眼的锦绣红光照进来,数名女官跟在鱼郦身后拉裙摆,她莲步款款,婀娜明艳,但因为花冠太重,手扶着脖子,满脸苦涩。
赵璟急忙从御阶跳下来,将耳铛拿出来献宝,殷殷道:“我给你戴上。”
鱼郦的耳垂短且厚,耳眼又小,赵璟费了好大劲儿才给她戴上。
漆黑如云的宝髻下,一双明珠闪亮明熠,配上如画眉目,更像是从云端坠落的仙子。
赵璟在她颊边轻啄了一下:“真美。”
鱼郦笑着伸手给他擦沾在唇上的脂粉。
嵇其羽轻咳了一声,“官家,娘子,咱们快移步慈安殿吧,大娘娘已经催促过多时了。”
慈安殿门庭鼎沸,早就虚席以待。
宁殊称病未列席,萧琅居左首,其下是两府三台的官员,因赵璟特别交代过,所以今日出席的多是年少有为的才俊,朗朗清姿,煞是养眼。
月昙公主做为外宾,坐右首。她之下是以朱氏为首的官宦女眷,她们中有消息灵通的,知道今日排宴来的都是年轻勋贵,大多都带了自己闺女来,花钗罗衣,也是相宜。
萧太后生性好热闹,在等赵璟的间隙,让她新得的伶人弹奏了琵琶曲,曲调悠扬,飘出殿门,正迎来圣驾。
赵璟让鱼郦先去偏殿等他,独自入宴。
众人参拜过,宴席开始。酒过三巡,月昙公主上前舞了一段剑,红裙飒爽,身姿曼妙,引来诸多称赞。
赵璟看她舞剑时有些出神,待清醒,月昙已经端着酒樽上来要敬他了。
赵璟含笑着一饮而尽。
他道:“公主不要拘谨,这宴席不过是借花献佛,能让公主宾至如归,便该当其所了。”
月昙笑笑,压低声音道:“臣女倒是不拘谨,只是瞧着这中原的男男女女们,各个端着身子细声细气的,累得慌。臣女还想,若是哪位姑娘也会舞剑,同臣女舞一段才好。”
赵璟又是一阵失神,半晌才道:“这里怎么会有公主这样的人。”
月昙兴致寥寥地回归席位。
萧婉婉的目光紧随着月昙下来,嘟囔:“如此野蛮,如何能和中原的贵女相提并论。”
朱氏拐了她的胳膊肘:“你小声些,叫人家听见。”
萧婉婉下首的宁棋酒笑说:“野蛮怎么了?咱们官家说不定就喜欢这般离经叛道、不走寻常路的女人。”
朱氏脑中有根弦紧绷:“这是什么意思?”
宁棋酒瞧着这一对热衷于攀高枝的母女,笑靥中含了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咱们听说书时都怎么说来着,且往后看,往后看你们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御阶之上便传来赵璟清越的嗓音:“今日趁着朕生辰,有件高兴的事要说与诸卿听。朕之长子,出生数月,其母仍未得封。朕知外界有诸多传言,但皆有失偏颇,今日恰逢欢宴,朕将皇长子的母亲带来与诸位相见。”
殿中静极,众人好奇地抻头遥望,萧太后歪头朝赵璟低声问:“有思,你这是要干什么?”
赵璟道:“母亲,您今日若是失仪,就要回别宫永居。”
萧太后顿时脸色煞白,还未做反应,赵璟已经从龙座上起身,亲自去屏风后,挽了一个盛装美艳的姑娘出来。
众目之下,这姑娘身着红裙,头戴花冠,容颜倾国,华服伴在帝王侧,明明风光正盛,眉宇间却有一股不以物喜的飘逸淡然,气质脱俗,冠绝群芳。
萧太后倏然变了脸色,像白日见了鬼。
殿中官员女眷已开始交互私语,不知是谁说了句“这不是萧家姐姐”,众人齐齐将目光汇于萧家四口人的身上,萧婉婉紧抓着早已呆掉的朱氏,不可置信:“这……这……”
赵璟瞥了殿中一眼,压下各种猜测好奇的目光,在一片肃静中,含笑冲萧太后道:“朕欲迎娶萧家长女为后。”
萧太后恍然回神,恨极地盯着鱼郦,猛地拍了下凤椅把手,刚要说话,被赵璟厉眸一剜,她想起方才儿子对她的恐吓,倍感悚然,只有讪讪坐回去。
往后的事就是天子家事,众人提前离席,唯留了萧家四口人,同萧太后、赵璟和鱼郦去了偏殿。
“我绝不同意!”萧太后指着鱼郦,怒不可遏:“她可是杀我玮儿的凶手!我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这贱女人还妄想当皇后,简直荒谬!”
赵璟半揽着萧太后往后退,让她离鱼郦远一些,在她耳边警告:“可以说话,但是不许骂人,朕今夜只说这一回,母亲要记住了。”
萧太后甩开赵璟,气得身体直哆嗦。
赵璟和萧太后站着,萧家人自然也不敢坐,倒是刚进殿时,赵璟托说鱼郦刚刚生产完,身体孱弱,让崔春良给她搬了张椅子。
鱼郦稳稳坐着,静静看他们争吵,涟漪不兴,直到她与萧崇河目光相遇。
萧崇河年方十九,出身兰陵萧氏,钟鸣鼎食之家的嫡出郎君,符合赵璟为月昙择婿的标准,因而也在受邀之列。
多年未见,鱼郦发现她这个弟弟可谓脱胎换骨,幼时的一张圆脸如今变得瘦削,身姿挺拔,五官端正干净,小小少年,颇有几分名士清雅遗世之风。
那厢萧太后同赵璟吵了几个回合,败下阵来,坐在一旁让荆意给她顺气。
殿中安静下来,朱氏瞅准机会,扑上前来泣道:“窈窈啊,你既在宫里,怎得不与我和你父亲说一声?可怜我们日夜为你担忧,你父亲白头发都生出好几根。”
鱼郦避开她的手,平静地抬眸看萧琅,“是吗,爹爹?”
萧琅有些局促,尴尬地点头,察觉出鱼郦的不快,便朝朱氏斥道:“闭嘴!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
在方才的混乱里,萧琅已经把事情理顺了。
若要他在这两个女儿中选,他是十分愿意把婉婉捧上后位,因为婉婉乖顺易掌控,比鱼郦要理想百倍。
可是鱼郦生下了皇长子,那一切就都不同了。
那可是皇长子,再稍稍进益,就是嫡长子,十拿九稳的储君。
储君是他萧琅的女儿生的,想想就让他热血沸腾。
萧琅瞥了一眼他那哭得歇斯底里的姐姐,心道,在国丈和储君外祖父的身份面前,死个外甥算什么。
所以他不劝,就让他姐姐哭,甚至还厚着脸皮去与鱼郦叙父女亲情,虽然鱼郦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他乐意热脸贴冷屁股,谁让他这女儿能耐。
真能耐啊,不声不响就生下了皇长子,他从前果然没有看错,他这个女儿是能成事的。
赵璟坐到鱼郦身侧,摸过她的手放在掌间细细揉捏,萧婉婉瞧着他们,滚下来几滴泪,转头跑了。
朱氏慌忙去追她。
萧琅只当没有这两个人,摇头摆尾地凑到赵璟跟前,舔着脸道:“喜事得早办,别宫那边听说不行了,一旦……官家得守三年孝。”
话音将落,崔春良匆匆跑进来,慌张道:“官家,出事了。”
赵璟紧张道:“可是父皇?”
崔春良摇头:“不……不是太上皇,是……是叛军,叛军在攻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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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你要继续给朕生孩子”
数日之前赵璟得到的军情邸报, 成王叛军还徘徊在淮河一带,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入上京。
赵璟直觉其中定有蹊跷。
他召来谭裕,问过皇城司布防, 吩咐他将未来得及出宫的官眷护送至晏歌台, 便要回崇政殿调兵。
萧太后拽着不让他走:“有思,叛军能不能攻进来?我……我害怕。”
赵璟道:“慈安殿守卫森严,你只要好好待着,不会攻到这里。至少, 在我死之前,不会攻进来。”
萧太后还要再说什么,赵璟懒得和她多言,拂掉她的手,拽着鱼郦走了。
肩舆抵崇政殿时,那里已聚了许多官员, 赵璟交代鱼郦回寝殿休息, 带着崔春良和嵇其羽进了正殿。
鱼郦回到寝殿, 宫人们仍如往常在整理寝具,端来寝衣和漱口的茶水。
她无心就寝, 遣退众人,站在窗边。
东南方向的天空隐隐有些火光,撞击宫门的声音时断时续, 除此之外, 便只剩下夜风呼啸。
合蕊塞给她一个手炉,温言宽慰:“姑娘不要怕,有官家在, 叛军攻不进来。”
鱼郦望着她笃定的容颜, 有些恍惚, 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她也曾经深信,只要有瑾穆在,叛军就绝攻不进来。
她默了片刻,冲合蕊道:“给我换件衣裳,还有,给我一枚符令。”
合蕊犹豫:“娘子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