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狸
“可若是这样,那我父亲和成王岂不是白死了!”潘玉激动之下连声咳嗽,“若真要献城投降还用他去献吗?更何况他还想磨刀霍霍对准自己人。”
“可是潘将军也不能违抗自己的叔父啊。”鱼郦眨巴眼,“您还能背着相里先生偷偷把那些人赶走吗?”
状若无心之语,却点醒了潘玉,他细忖之后呢喃:“是呀,可以先把那些姑娘们赶走,虽然会翻脸,但能保住她们的命啊……”
他如梦初醒,看了眼窗外沉酽的夜色,道:“我送娘子下山吧。”
潘玉一直把鱼郦送到药庐门前,杳长的街衢漆漆如墨,月光皎洁,投落下两道颀长的影子。
今夜潘玉一直郁郁寡欢,那个顽劣明媚的少年郎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他抵住药庐的门,低眸看向鱼郦,目中有几乎快要融化的忧伤,“娘子,你是不是觉得山上一点都不好玩,今夜也很没有意思?”
鱼郦温声说:“没有,我觉得很有趣,多亏了小将军才能让我见识到这么多。”
“你别叫我小将军,我也比你小了没几岁。”他郑重道:“我姓潘名玉,字游苏,你要不叫我潘玉,要不就叫我游苏。”
他这么一副快要哭的表情让鱼郦看得有些不忍,只当哄孩子:“好,游苏,快回去吧,回去睡一觉明天天亮了什么都会好的。”
潘玉松开药庐的门,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道:“娘子快进去,我看着你把门锁好再走。”
鱼郦无奈,只有冲他笑笑,进去后锁门。
她透过门缝悄悄观察,见潘玉在门前徘徊了许久,才一步三回首地离去。
鱼郦忙去花厅,果不其然万俟灿没睡,嵇其羽也在这儿。
未等两人询问,鱼郦先冲嵇其羽道:“城中司家你可知道?”
嵇其羽想了想:“就是那个首富?”
鱼郦颔首:“司家前些日子丢了镖银,是相里舟派兵给他找回来的,我想你去帮我查查,劫走镖银的是谁?”
刚才在潘玉的寝阁,鱼郦曾听司南说,是相里舟帮他寻回镖银,保住了司家的声誉。
这说明司家从前是不大丢镖的,城中巨贾多与官府有利益纠葛,聪明的贼匪是会绕着走的,既然百十年都相安无事,为什么偏偏最近丢了镖银?
嵇其羽应下,道:“我今日去拜见顺王了。”
顺王刚刚抵达蜀郡便派人送来圣旨,接管了嵇其羽所辖的神策卫,如今的嵇尚书彻彻底底成了光杆钦差。
“我去拜见顺王,却连顺王的面都没有见到,他让我隔着屏风回话,他自己倒不出声,只让身边的内侍问话,问一句我答一句,派头十足。我也真是奇怪,从前在京中见过顺王,是个极内敛胆小的人,怎么一到了蜀郡就变得威风凛凛了。”
万俟灿嘲笑:“这你都想不通?在金陵时他上头有皇帝压着,到了这里他自己就是皇帝,当然变脸得快了。”
嵇其羽有些伤心地想,到底是亲兄弟,就算平日里疏离,也总归比他这个外姓人更值得信任。
万俟灿见他恹恹的,又是一顿奚落,还是鱼郦打了圆场,让嵇其羽不要多心早点回去休息。
夜间鱼郦躺在床上,将当前局面各方势力拉锯又细细考量了一番,忍不住想起了潘玉。
就算他表现得再温良恭俭让,她也不敢信他,可是利用了他,却让鱼郦觉得有些内疚难过。
她知道,眼前之情形容不得过多犹豫心软,可是控制不住情绪。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到快要天亮时才睡了一会儿,没多久便被万俟灿吵醒,她纳罕道:“潘玉竟然没来?”
按照这厮的德行,该清早来堵门才是。
鱼郦怔忪了片刻,旋即笑道:“不来还不好,你还嫌他不够烦。”
虽然这样说,鱼郦却并没有高兴的神色,她在药庐里待得闷,便出去走走,到了繁华街巷,看着两边敞开的肆门和彩棚,忽得想起了司南。
她有心打听,惊讶发现城中就有小半商肆都开在司家名下,从米面粮油到布匹鞋帽,涉猎之广直让人咂舌。
打听得口干舌燥,她便停在街边买了一碗凉茶,将覆面薄纱揭下一角,以袖掩面喝了小半碗,却有种微妙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她看。
环顾四周,并无异常。
她身后不远处有一间茶肆,二楼雕栏横筑,有两个魁梧护卫站在左右,中间却没人,只在靠近穹柱的地上撒出一片衣角。
金线暗绣,颇为华贵。
作者有话说:
吼吼,清晨勤劳的小蜜蜂,咱们晚上再见。
第75章 主上要见娘子
远山日光下,罗帐映出他的影子。
鱼郦没有当回事, 转身走了。
回到药庐,万俟灿正陪雪姐儿在玩,温婆婆在一旁佝偻着身体卖力洗白绢。
万俟灿不让温婆婆干活, 她偏不肯, 说在这里白吃白喝白住还得劳烦神医继续给雪姐儿治病,若再什么活不干实在过意不去。
她虽贫弱,却颇好强,万俟灿拿她无法, 只有任她去了。
雪姐儿穿着半旧的深青薄袄,缝线处露出棉花,袖角破絮丝丝,瞧上去甚是狼狈。
鱼郦给她换上新买的夹袄,桃粉色缎面,上面用浅一些的细线密密刺绣着精致的缠枝海棠花, 袖角还缀了一圈茸茸的狐狸毛。
雪姐儿高兴极了, 伸展衣袖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 摇摇晃晃朝着鱼郦咧嘴笑。
鱼郦摸摸她的头,“雪姐儿穿得漂亮暖和了, 要好好喝药,早点好起来。”
雪姐儿颊边两团软蓬蓬的肉,透出嫣红, 像一只熟透的红苹果, 甜蜜地朝鱼郦点头。
有人叩门,温婆婆去开,是嵇其羽, 他扑落身上的枯叶, 冲鱼郦抱怨:“在茶肆里坐了这么多天, 就不见华澜来找我。”
万俟灿瞥了他一眼,“还不是你们魏军逼城,风声鹤唳,华澜才藏起来不敢出来。”
“你这话我倒不爱听了。”嵇其羽叉腰:“把华澜逼走得明明是相里舟那个狗贼,别张口闭口我们魏军,我们魏军在蜀郡杀的人可未必有相里舟杀的多。”
他无心之语,却让万俟灿想起了蒙晔。
上一瞬还气势汹汹的药王立马眼睛红了,怒目瞪向嵇其羽,“你给我滚!”
嵇其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抿了抿唇:“我胡诌还不行,我错了,药王大人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鱼郦上前来搂住万俟灿,温声说:“好了,其羽来必是有事。”
嵇其羽道他查了司家丢失镖银一事,这趟镖银是由司六姑娘司卿依亲自押送,在邑峰附近遇上劫匪。
这里头有件隐秘事,据说当时劫匪把司卿依一同劫走,司家为了司姑娘的名声一直将消息封锁。
“邑峰。”鱼郦几乎可以笃定,所谓镖银被劫又寻回来是相里舟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她在院中踱步,沉思良久,才道:“西柏巷有一间邸舍,姐姐能不能劳烦你派伙计往门边挂一只红灯笼。”
这是她与颜思秀约好的见面信号。
万俟灿哪有不从,立即招呼伙计去办。
鱼郦留嵇其羽在这用膳,万俟灿虽嘴上不饶人,却挽起袖子去厨房里杀鸡宰鸭,预备做一桌大席。
鱼郦画出当前蜀郡内各路势力的关系纠葛,末了,将其中的司南圈出来。
“若只是拿镖银做戏,恐怕司南不会同相里舟翻脸,可这其中牵扯司姑娘,据我所见,司南对妹妹十分维护,若真能证明此事是相里舟所为,恐怕司南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嵇其羽在一旁静静听着,忽的道:“我必须提醒娘子,相里舟的身边还有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巫医,至今未露面。”
蒙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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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两位将军皆是死于此人手下,嵇其羽劝鱼郦要多加防备。
万俟灿端着一盆洗鸡块的血水出来泼了,正听见这话,忖道:“若是能让我看一看中毒者的尸体,兴许能研究出解药。”
相里舟和那巫医怕是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凡是用毒杀人都是死不见尸的。
气氛一时陷入低迷。
药庐的门再度被叩响,这回是嵇其羽的护卫,他上气不接下气道:“尚书,我们找到华澜姑娘了。”
鱼郦和万俟灿忙围上来,嵇其羽更是喜不自胜:“她现在在哪里?”
护卫道:“姑娘受了伤,尚书快去看看。”
鱼郦和万俟灿再顾不得别的,忙随嵇其羽去见华澜。
护卫将华澜安置在茶肆二楼的雅间里。
据护卫所言,嵇其羽离开茶肆没多久慕华澜就过来了,她未曾靠前,只远远坐在靠窗的位置,茶换过三旬,她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最后晕倒在茶桌上。
护卫们本想将她送郎中,但走近一看,却发现这姑娘同嵇其羽给他们看过的画像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忙把人挪到雅间,飞快请了郎中过来。
药王驾临,自然就不再需要什么郎中,嵇其羽给郎中塞了几两碎银,客客气气地把他送走。
慕华澜仍在晕厥,脸比之前在垣县时瘦了一圈,肤色蜡黄,颊边还有一道血痕,瞧上去极狼狈。她躺在榻上嘴唇颤动,额间冷汗淋漓,像是被魇到了。
万俟灿粗略把过脉,冲嵇其羽道:“你得出去一下,我们要检查检查华澜的身体。”
嵇其羽担忧不舍地凝着华澜,郑重冲万俟灿道:“拜托药王了,我以后一定对你恭恭敬敬,你说一我不说二,我绝不再与你顶嘴了。”
他退出去,将门关严实。
万俟灿和鱼郦合力给华澜脱衣,一边脱,万俟灿一边调侃:“还用他嘱咐,华澜是我们的小妹妹,我自是会全力医治。”
两人将罗衫剥下,见到了慕华澜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像剑伤,有些像刀伤,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流血,惨烈至极,都不知她有过何种可怕的经历。
鱼郦眼睛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把慕华澜揽入自己怀中,万俟灿调了药膏给华澜涂抹伤口,华澜虽在晕厥,却好像能试出疼,不时嘶嘶抽气,鱼郦哽咽:“姐姐,轻些。”
万俟灿也心疼,放轻了动作,涂抹完全身伤口整整用了半个时辰。
两人又给华澜擦身,为她换上干净的亵衣,将她安安稳稳搁在床上,盖好被衾。
万俟灿听到门外有脚步来回的声音,透出些急切焦躁,她便扬声:“好了,进来吧。”
嵇其羽立马推门进来。
嵇其羽一眼便瞧见了散落在榻边沾血的白绢,他紧攥成拳,怒道:“相里舟这个狗贼,我定要派将他碎尸万段!”
万俟灿心想,你连神策卫的节制权都没有了,凭什么与相里舟抗衡?那狗贼可是有五万精锐护体,还有一个下作卑劣的巫医供他驱使。
但这一回她没说出来,反倒安慰嵇其羽:“迟早要杀他的,新仇旧恨都要一起算。”
嵇其羽坐在榻边低眸凝睇慕华澜,自顾自道:“瘦了。”
垣县的时候,慕华澜纯净甜美的笑靥至今印在嵇其羽的心里,回到金陵后谭裕曾张罗着要给他娶妻,皆被他一口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