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绒 第8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甜文 古代言情

司绒送了两日东西,送的东西实际上叫挑衅,终于把这位矜贵的太子殿下逼出了镜园,来瞧瞧,给她安排的这是什么云里仙宫,雾里迷境。

连路都瞧不清的仙宫能住人吗?

但司绒在骓雅亭外看到太子殿下时,就明白,他不是过来改变主意的,也不是来回应她的挑衅的。

司绒有敏锐的感觉,她能够感受到太子是个习惯性占据上风的人,她对于太子来说,是个突兀地闯入视线里的人,打乱了他原有的节奏。

太子不会喜欢她,因为她象征意外。

意外就是不可控。

可——太子喜欢征服意外,这就是她的机会。

他烧了都亭驿,让司绒进了云顶山庄,这对司绒来说,也是机会。

她揉了揉眉心,让自己更清醒,今夜是一场硬仗。

今夜雾重,长长的水上木道若隐若现,司绒站在亭子外定了定。

亭子顶上悬着莲花灯,暖黄色的雾海里,太子殿下背身站立,他穿着一身黑色缎袍,同色系暗绣祥云纹的腰带,把劲瘦的腰线勾出来,宽肩长腿,司绒觉得自己烧昏了头,看他的身形竟然比平常更具压迫感。

司绒走进来,云雾在周身轻轻荡开。

她披了件纱衣,里头是一件赤金色吊脖小衣,乌黑柔亮的发松松挽着,松石绿小簪定住,纱衣不挡风,也不避寒,在雾里穿行时,缥缥缈缈,真似从云顶下来闲游的天仙。

封暄只看了她一眼,就朝亭子外的九山吩咐:“去请邱太医过来。”

司绒摆手:“不必。”

九山仍然看太子,无声请示,太子挥了挥手,司绒也让稚山退到木道之外。

亭子里只剩两人。

司绒头重脚轻,扶着白玉桌坐下来,桌上一口小小扁扁的斗彩阔口圆瓷缸,小鱼还是半死不活,小王八倒是游得欢快。

封暄把瓷缸往前移了一点儿,说:“王八敢送,太医不敢看。”

“啊,是呢,”病容和雾气柔化了她锐利的眉眼,显得乖巧,“殿下连都亭驿都敢烧,一个不高兴,药轻点儿重点儿,受苦的还是我。”

她的喉咙干又痒,说不了几句就捂着帕子咳起来。

咳嗽时肩头一颤一颤,纱衣往下滑,左侧肩头游上薄雾,肤色比雾色还要白润,发丝跟着晃。

可怜死了。

封暄冷漠地看着,手垂到腿上,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假可怜,真狡猾。

司绒咳得脸涨红,巴巴地看着茶壶和瓷杯。

茶具都在封暄跟前,他慢悠悠地斟了一杯茶,指头抵着,移到中间:“那孤的茶,你敢喝吗?”

喝,怎么不喝。

堂堂太子,还能干出亲自下毒这种事?

司绒两口喝完,喉咙口的干涩痒意才缓和稍许,又把杯子移过去,温和有礼地笑起来:“劳烦殿下再斟一杯。”

封暄没有动手,他缓缓地倾身,盯着司绒:“倒是真敢提。”

压迫感再度袭来。

司绒放在腿上的手攥出了薄汗,她再把杯子移过去一寸,把声音放软:“殿下斟的茶,司绒敢喝,殿下设的局,司绒也敢入,否则如今也不会在这云顶山庄中,与殿下毗邻而居。”

指头感受到一点压力,是封暄也伸了一只指头,抵上杯壁,不容拒绝地往她移过来,接着把茶壶也一道移了过来,不可能再给她斟一杯茶的意思。

司绒的神色很平静,自己给自己斟茶,左手掌心的细汗消散于无形。

和太子殿下说话实在太耗神了,她的精神在快速流逝,就像壶里越来越少的水。

热腾腾的茶烟往上蹿,封暄才切入正题:“孤没想到,公主送出的礼,还能往回要。”

司绒放了茶杯,说话时,鼻息间的热气越来越重:“我送的礼是二皇子,不是舞姬,殿下得了想要的东西,何苦再追着一个可怜的孤女不放,还是说……殿下也喜欢在屋里养一个舞姬吗?”

封暄打量了一眼她薄纱下的手臂:“孤喜欢折了鹰翼,把它养在笼子里。”

她也往他手上撂一眼:“殿下的喜好真是异于常人啊。”

封暄没心思和她在此打太极,她能和他绕一晚上弯子,他盯着司绒的眼睛说:“封历蠢,认不出人,不知道枕旁的是乌禄王室余孽,你当孤也查不出来吗?”

“王室余孽?”

她像有点惊讶,表情拿捏得好,那点讶色随着眼里的乌润光芒漾出来,湿湿浮浮的,叫人看不真切。

封暄冷声道:“你的诚意若是只有这么点,孤便要重新衡量日前你所说的合作。”

他手里把玩着空杯,让司绒觉得自己就是那易碎的瓷器。

她唇边的笑意随之淡下来,认了送人出城这一茬:“殿下如今生气,不过是气我把人带出了城。”

彼时事急从权,她偷天换日送人出城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个儿是摘不出去的,但——司绒话锋一转,她看着封暄。

“但无论她是不是乌禄王族,对殿下都没有影响不是么。”

“孤再说一遍,不要擅作主张。”

他把杯子搁下,轻磕的声响却带有显而易见的威胁,炸着司绒本就高悬的精神力,他忌讳的不是她放了什么人,是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司绒忽然点点头:“司绒错了。”

“……”她认错认得快,眼里一派真诚,封暄忽地感到一点烦躁,这是他很少有的情绪,他在这股烦躁里感觉到了不可控感。

她不安分,他就想打压她,打压得服服帖帖才能放心用。

她安分,却又藏着自个儿的心思,时不时探出爪子,妄图试探他的底线,揣摩他的性情。

真是留不得。

第10章 撞了个满怀

封暄想要速战速决,做完这桩生意,就该和这个危险又狡猾的姑娘切断关系。

他坐直身,从怀里掏出一卷册子:“这是半个月内,北昭能调动的粮食明细,种类、运输方式、时间、预计损耗度、粮价都在上面。”

这是正事,司绒正色,但没急着接,用指尖把册子摁着,说:“除开粮食,阿悍尔还要一份契约,免得……殿下转头就拿阿悍尔的兵器反打阿悍尔。”

在钟磐楼宴会后不说,此刻北昭先应了招,提出了粮册,她才开口,封暄在心里把狡猾这俩字给她压实了。

他算到这一筹,不买账:“阿悍尔能提供的军械与战马,不过是非战时的余物,乱世中,谁会将真正的军脉拿出来做买卖?”

真难糊弄。司绒拿起册子,这么在心里给太子殿下扣下了第三个标签。

她翻了两页后,合起,放在桌上,轻轻笑了:“殿下真是狮子大开口啊,番薯、粟米都比寻常市价高两成,真拿阿悍尔当肥羊宰了。”

“今年阿悍尔少雨水,北昭也同样是旱年,粮收丰寡和需求决定它的价格,”封暄顿了顿,“不是孤狮子大开口,北昭朝廷拨款控制北昭粮价,拿国库填的这个差价,难不成北昭还要拿国库给阿悍尔填这个差价?”

“是不是狮子大开口殿下说了不算,我需要查一查。差一厘,阿悍尔付出的都是真金白银,殿下不会介意吧?”

又有新招,封暄往后靠,眼波冰冷:“你要如何查?”

司绒含笑,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冷淡:“巧了,我的近卫正擅此道,明日便派了去镜园,届时请殿下多多包涵。”

封暄睨着她,无所谓地点了头:“可。”

司绒拢了拢点儿都不挡寒气的纱衣,虚得冷汗直冒,冷得清清醒醒,这种清醒却是过度的透支,透支了她本就不多的精气神,全神贯注用在和太子的交锋上。

差不多了,她手心里冒虚汗,委婉地下逐客令:“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封暄看了眼一直在扑腾水面的小王八。

哦,王八啊。

司绒捧起了花花绿绿的小瓷缸,起身到栏杆边上,准备把小鱼儿和小王八都送回湖里,她转过头:“殿下不要误会,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王八遗千年……”

话未说完,亭子外忽地刮来一阵风,搅散了浓稠的白雾,灌入了亭子里,司绒冷得一哆嗦,一鱼一龟连同瓷缸都“咚”一声落进了湖里。

随之往下坠的还有亭子顶上的莲花灯,一道暖光闪过后,莲花灯四分五裂,微弱的烛火跌在地上,瞬间熄灭。

整座亭子登时陷入突如其来的黑暗中。

司绒猛地站起身。

黑暗在瞬间摧垮了她。

刚才强撑的精力轰然溃散,疲惫和沉重轰轰烈烈地反噬,巨大的恐慌袭来,她被黑色的浪头打翻,从浪潮底下淘出更久远的记忆。

清灵的流水声成了夜魅的磔磔怪笑,四下里好像一片虚无,又好像有无数看不见摸不着的绿眼,围困她,要撕碎她,不存在的血腥气一重一重地叠上来,她呼吸困难。

她不能控制地想要逃跑,可一转头就撞入了一道清冷的怀抱。

撞得她头脑晕眩,那些云雾好像都游进了她的脑袋,让她没法思考,分不清这里是草原还是亭子。

只觉得……有一股好闻的味道驱散了记忆中的血气。

但凡能射得了九张弓的人,都有一双极亮的招子,封暄不说目胜鹰隼,但夜能视物是肯定的,早在半盏茶前,他就察觉云雾开始游动,这是风的痕迹,司绒没看到。

那阵风卷入亭子里,带落灯盏,封暄可以阻止,但他没动,就如他自个儿不在意黑暗与否一样,他认为这阿悍尔来的胆大包天的小公主也不会惧怕黑暗。

但没想到,光明消失的一瞬间,烈阳迅速颓散,狡猾的红狐成了离群的羊羔,惊惶又莽撞地逃窜。

他还在审视究竟是突然的黑暗催露了她的真性情,还是只是又一场伎俩,就被小羊羔撞了个满怀。

在此刻,他仍然保持绝对的警戒。

他抬起的袖子里有锋利的寒芒,准准地抵在她后心,她若是轻举妄动,那剑尖就会刺破她的皮肤,扎入她的心脏。

黑暗里,他在谨慎地观察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阿悍尔公主。

没想到后腰一紧,她把两只手都环在了他腰上,整张脸埋进他胸口,头顶的发正好顶在他下巴。

封暄倾耳一听,她喊他……阿娘?

我不是你娘。

“松手,孤叫人。”封暄不用脑子想都知道现在两人看起来像什么样,这简直荒唐。

司绒没松手,甚至抱得越来越紧。

封暄想提着她后脖领把人拎开,可只触到了一条细细缎带,被他的动作一带,缎带松开,他在此刻意识到了什么。

默了默,又把着她的肩头想把人推开,可后腰的手攥得死紧。

叫不了人了。

她紧闭着眼,仿佛闭眼的黑暗可以忍受,可睁眼还是黑暗就让她无比恐惧,所以她不敢松手。

温暖和熟悉的香味是她溃散的意识里仅剩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