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绒 第89章

作者:容溶月 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甜文 古代言情

终于!在游曳的薄雾里,看到了一线水晕开的翠微。

“收箭!换勾枪!弓箭手避入船舱!勾枪都给老子出来待命!换阵型加速回撤——”中气十足的声音荡响在海面上。

随即军哨军鼓一齐响起来,指令层层传达。

远攻手与近攻手在船舱门擦身,纷纷抬拳相击。

“干他们,兄弟。”

“鱼给你们钓回来了,该你们了。”

“你爷爷的,引了头海兽回来吧。”

“快腊八了不是,送你们尖刀营熬粥啊。”

人人都疲乏不堪,脸上淌着汗和血,拳头握起来时,那突出的指骨早就龟裂出血了,但他们互相交替时,传递给战友的永远是高亢的战意和亲热的情谊。

钢铁般,灼热。

绥云军被船潮撵回了岸边,在还未靠岸时,依着阵型坠在尾巴的船只已经被撞翻数条,紧跟着前头的船只也陆续地攀上敌军。

近船战拉开,火油柜猛抽,在薄雾里啸出了条条火龙,吞噬了数条敌船。

绥云军并不恋战,他们的船比对方好,配给武器比对方强,然而在船只数量上与敌方相差甚远,用战船硬碰硬是下下策,岸上还有部署,依托陆地打登岸战才是上策。

然而敌方也想登岸。

唯一的区别是,敌方想把绥云军杀个干净再登岸。

一时之间,海岸边的薄雾剧烈地荡起来,海浪拍到岸边顷刻便破碎飞溅,绥云军战船被撞回岸边,顷刻间也碎木飞溅。

浓云越压越低,灰霭覆在每一面船帆上,在火光与厮杀声里,一条黑红相间的战船悄然从内河道驶出,依托坚硬船身,“砰”地撞翻了侧翼一条敌船。

紧跟着数不尽的黑红战船穿入战场,逮着敌船就撞!拍杆上的巨石逮着敌船就抛掷!

又猛又悍,毫无规律。

短短时间里,就撂翻了十数条敌船。

李栗抹着额上的血污,刚打飞一支火箭,手指缝里卡着自个儿烧焦的头发丝,喘着粗气砍翻一名敌军,抬脚就将人踹下了船。

就听得后头飘来道声音。

“李叔!哟,胡子都烧啦。”

这没大没小的,李栗虎起脸,扒着船舷往对面瞪:“再来迟点儿你李叔变叉鱼了!行不行啊小丫头片子,你的船咋打得这么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行不行的……您老就瞧好吧,”高瑜甩着双刀,逼人的雪芒在雾里迸现,她脸上是一贯的轻佻从容,“我们破云军呐,就是打游击的。”

“若是敌方有回退之意,堵住东南口的海域即可,依照今日风向与水流,他们若是要退,那是最快的路径。”

高瑜难得露出了惊愕之色,她猛地扭头望向开口之人,声音拔高数倍:“我……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下船了吗?不是转陆路往桓州去了吗?!

纪五公子穿一身明显不合身的战甲,局促又有股滑稽的庄重感,他乌亮的眼睛盯着高瑜:“我不是破云军的眼睛么?”

高瑜噎到说不出话来。

头顶流矢乱飞,她两步往回冲:“你是我一人的眼睛!本将军给几个人撬过板栗啊,到里待着去,流箭不认人!”

说着话,她拎着纪从心衣襟给他提回了船舱里,舱门一踹,才压着他死死地盯着,几度开口,想问他战甲哪儿来的,想问他在船上躲多久了。

想问他——为什么不去桓州!为什么要留下来?

最终什么都没说,她把纪五压在了被褥里,捧着他的脸,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船身受到撞击,正在剧烈晃动,箭雨破风而来,塔塔塔塔扎在船身上,风里全是潮湿的血腥味。

而高瑜咬着纪从心的下唇,吻得又急又狠,纪从心反搂住了她的腰,张口卷入她的舌。

短暂的激吻后,两人分开。

纪从心喉咙口逸着喘息,说:“我不善武,但我能给你辨方向,我还会射箭……箭势没殿下和将军那么刚猛霸道,但也能宰杀一两个敌人……”

高瑜气得冷哼:“我要你辨方向啊!要你一个丹青国手给我杀敌啊!破云军那么多人干嘛的,我就想把你绑船上看不出来吗!”

“那你又为什么让我走!”

“你又为什么不走!”

高瑜舌尖抵着唇角,收起了一贯的轻佻,她蓦地拉开门,风声箭雨声、水浪厮杀声,声声入耳,她站在明错的光线里回头,说:“待战事了了,你最好解释清楚,为什么不走。”

待战事了了,关你个十日十夜!

不跑是吧……

高瑜“刷拉”一下拔出后腰的双刀,寒芒凛凛间,挑掉了攀船舷而上的一颗脑袋。

不跑,就再也别跑了。

给过你机会了。

*

司绒有点儿畏寒。

近来风急雨骤,灰云卧脊,空气中森森冷冷,在屋外稍站会儿,那湿湿冷冷的水汽便会顺着人衣服往身体里钻。

裹再厚的衣服都没用。

她抱着一只茶缸,盘腿坐在榻上,望着棋盘出神。

易星敲门进来时,往棋盘看了一眼,这棋盘一刻钟前是什么样,一刻钟后还是什么样。

稚山被司绒派往阿蒙山,近身保护司绒的便成了九江与易星,九江轻易不露面,易星离开阿悍尔时,被稚山勾着脖子敲打过,日日都吊着十足十的精神守着主子。

他把糖匣子搁在了小几上,碎碎念似的,慢腾腾说:“前线打得,打得可凶啦,沿海的海水都打成了红色的,高将军真厉害啊,第一日真是神兵天降!听传讯兵讲,那敌船都被撞翻了十几条,对方才发现战场上多了一支援军,就是委屈了作饵诱敌的李将军。”

“天时地利人和,高瑜占全了。”司绒回神,捏着棋子,一枚一枚地垒高了玩儿。

“公主您说,这仗也要打完了吧。”易星搬了小马扎,坐在底下,翻着手烤火。

“嗯,照这两日的攻势,半个月之内战事便要平定。”棋子渐渐垒高,尖端垒到了司绒下颌的位置。

这场战事来得凶险,前期打得磕绊,后期却十分顺利,顺利得……有几分诡异。

她吹了口气,棋山便摇摇晃晃。

“太好了,今儿就是腊八,兴许,兴许咱们还能回,回京过年呢。”易星一激动,口吃的毛病便犯了。

司绒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皇后娘娘派来的御厨还在小厨房,在熬腊八粥呢,我,我刚刚经过闻了闻,真香啊……”

“皇后娘娘派了厨子来?”司绒侧额问。

“是啊,娘娘想殿下与公主都在渝州,营地里定然是没有,没有人熬粥的,千里迢迢送粥来也不成,干脆早早地拨了御厨,同那押运粮草的车队一道儿来。”

司绒把指头轻轻搭在棋子上,目光虚焦,喃喃道:“皇后娘娘自来不费心这些琐事。”

易星挠着手背说:“殿下不在京城嘛,宫里大小都得皇后一把抓,腊八宫里,宫里要赏粥的,娘娘自然便想到主子们啦。”

司绒手一抖,垒高的棋子“哐啷”一下全倒在了棋盘上!

一枚红色的“帅”骨碌碌地滚动起来,司绒盯着它滚动在棋盘纵横交错的线条间,盯着它滚出原本的阵营,盯着它滚到棋盘边沿,倏地消失不见。

腊八。

皇后。

黎婕。

司绒猛地起身披衣,朝外唤人:“九江!”

“公主。”九江从檐下推开门。

风尾裹着雨丝瞬间灌入屋内,扑得司绒发丝后飞,露出一张冷丽的脸,她寒声吩咐:“备马,整装肃队,去前院请太子殿下过来,即刻回京。”

第76章 疾

山林间滚动着雷鸣般的马蹄声, 溅起的泥点打在沿途老树上。

五日前。

司绒望着从前院匆匆赶回来的封暄:“若我们一开始的方向便错了呢?李迷笛是黎婕放出来的影子,他初初在北昭出现,搅起的风云乱不了京城的天,便被当场拿下, 我们都认为他败得太容易, 不过是一个空有恶毒心肠却没有匹配的雷霆手段之人。”

皇后也曾说过, 黎婕不会将自己的孩子教成个废物,后来虽然证明黎婕亲子另有其人,但无法掩盖李迷笛倒得太过轻松这个破绽。

封暄还用李迷笛与皇帝换得了一枚青云军虎符。

太容易了,简直像……送上门的人头与虎符。

“在曼宁港与刘赫拆招时, 他提起李迷笛, 同样是将其当作鄙夷的弃子,我便想, 黎婕放弃了李迷笛这颗棋子,让你因此得到青云军虎符, 或许是要将青云军拖在哈赤战场,好让东海域少一道助力,如此一来,她要拿下东海域至少多两成把握。但她……”

封暄眉间还浸润冷雾, 把那俊冽的眉眼浸得浓烈锋锐,他在司绒连珠响的话里立刻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自然的默契感让他顺着一路往下接:“方向没错, 但黎婕布了两条线, 拖住青云军是其一,另一个, 是母后……”

司绒忽然感到后心一阵发寒:“李迷笛出现那日, 暴露了一个内廷老太监, 他刺伤皇帝,这就导致皇帝缠绵病榻,皇后娘娘不论如何都无法安住在延福宫内。”

曾经忽视的细节,从纷乱的记忆碎片里浮现。

若那老太监只为了在李迷笛与皇帝之间传话,为何要刺伤皇帝呢?老太监当场毙命,唯一知道内情的皇帝咬死不说,何人能逼他开口?

没有。

这成了最大的疑点。

时至今日才浮上水面——皇帝遇刺那日,皇后踏出了延福宫,前往龙栖山行宫。

常年不理宫务,一年到头露脸的次数两只手可以数得过来的皇后。

凤印在延福宫高高供起,镇守着前头那座辉煌的殿宇,折射着国母这两个字的威严,而她本人避居延福宫后小桃源的皇后。

她踏出了延福宫,开始在龙栖山与皇宫之间频繁往来。

谁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谁也不会想到在这看似粗暴简单的阴谋下,藏了两根棘刺,正在隐秘地靠近这天下最尊贵的母子俩。

或许更有可能,这些安排与计谋都是冲着皇后来的……黎婕与皇后的恩怨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对黎婕来说,纪家便是令她败走海外的罪魁祸首。

若要对皇后不利,那么从龙栖山往皇宫的路上就是绝佳的下手地段。

所以从李迷笛开始,黎婕的手段就是一石二鸟,不过是一明一暗地推进着,用明覆暗,以暗托明。

封暄抬手唤九山,传讯回京,调派禁军死守龙栖山,海鹞子总比马蹄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