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兰舟
古往今来,教育出问题,头一个都要把老师揪出来担责任。
弘治帝双手一摊,“李家大郎是怎么死的,还是爱卿告诉我的。李阁老还在给儿子办丧事,身体又不好,何必劳烦他。”
李公子死在女人床上,李阁老连自己亲儿子都教成这样……
确实不能找李阁老。牟斌把球踢给李阁老失败了,但还是不肯松口,“跟着微臣更不行,太危险了。”
弘治帝问:“这不行,那不行,你说怎么办?”
“微臣……”牟斌顿时语塞:我觉得先打几顿试试,孩子不听话,多半欠打。
弘治帝叹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但太子是落在灰堆里的豆腐,打不得,拍不得,朕怕伤了他的自尊。”
就是舍不得打!牟斌一声不吭,就是不接茬,硬扛。
弘治帝仁厚,并不以君威压人,继续开导臣子,“大禹成功治水,是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爱卿明白朕的意思吧。要驯服洪水,就要顺势而为。”
牟斌装傻充愣:“什么大雨(禹)小雨的,微臣是个粗人,没有听过。”
我才不上当呢!烫手山芋爱谁谁接着!
你——弘治帝还要再劝,外头小内侍进来说道:“禀皇上,太子殿下觐见。”
陶朱给弘治帝行礼,牟斌给陶朱行礼。
弘治帝说道:“郑旺妖言案,朕要御审此案。”御案,是皇帝亲自审问,级别最高的案子。事关国储的出生,无论给谁都不敢做主审问,只能皇帝亲自出马。
牟斌和陶朱齐齐说道:“皇上圣明。”
弘治帝说道:“朕治理国家,事务繁忙,对这个案件不可能做到亲力亲为。但朕有牟爱卿这样的好臣子,还有个好儿子。太子,你已经十三岁了,读了一些书,是时候跟着牟爱卿学习做一些事务,明察秋毫,通晓世态炎凉。你就是朕的眼睛,朕的耳朵,把你所知的一切告诉朕,帮助朕查清真相,看是谁在谣言背后推波助澜。”
两人听了,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牟斌:我根本没有答应啊,您先斩后奏——不对,你就是皇帝,你自己奏给自己,自己批准的,左手挪右手。
陶朱:我没听错吧?父皇要我参与查案?他不怕我又跑了?有事关我的出身……母后肯定不高兴。
弘治帝说道:“既然你们两个都没有异议,就这么定了吧。太子,你这些日子就当牟爱卿的亲随,微服私访,要放得下身份,不要有架子,别把自己当成太子,明白吗?
我都能扮作女人,还有什么做不到?陶朱心中大喜,连忙说道:“是,儿臣谨记父皇教诲。”终于不用被关在东宫里抄《孝经》了。
又朝着牟斌一拜,“请牟大人多多指教。”
没有其他人在场,牟斌还能”持宠而娇“,反驳弘治帝,说自己不懂“大雨小雨”。但是当着太子的面,牟斌要顾全皇帝的脸面,不得已接受了这个“亲随”,还了太子一礼,“太子聪慧过人,无需微臣多言。”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弘治帝说道:“你在宫外,要注意安全。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牟爱卿这样的高手贴身保护,朕从御马监挑了一些人,他们负责你的安全,进来。”
哗啦啦进来八个人,都是大内高手。
这么多人监视,我还不如在宫里呢!陶朱连忙说道:“父皇,儿臣在宫外既然是牟大人的亲随,身边跟这么多人怎么行?太引人注目了,一个即可。”
这种时候,不要和他对着来。弘治帝忍了,说道:“好,你自己挑。”
陶朱打量着八个大内高手,他们按照身高排列,因被阉割过了,长的十分强壮,但排在最末的一个身材瘦小,好像是来滥竽充数的,和前面七个大内高手的身材比起来,就像“弱风扶柳”般。
此人年纪看起来和陶朱差不多,腰细腿长,雌雄莫辩,一张脸长得比芳草院的佩玉姑娘还精致。
陶朱心想,他漂亮,看着养眼。而且身娇腿软的样子,一看体力就不行,跑不远的,如果我在宫外想跑了,他根本追不上我啊!太好了。
就当身边多个好看不中用的花瓶呗,陶朱指着“花瓶”说道:“就是他了。”
牟斌扶着额头,心想要遭,这个人一副红颜祸水的样子,是不是教坊司男旦走错地方了?估计连一只鸡都杀不了,怎么保护太子。
谁知弘治帝拍了拍书案,说道:“太子慧眼识珠,眼光不错。麦穗,从今往后,太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太子在外白龙鱼服,一切便宜行事,别太拘着他,活着带回宫就行。”
麦穗行礼:“奴婢尊旨。”
此时陶朱还沉浸在即将自由的喜悦里,并不晓得问题的严重性——他亲手把最难搞的麦穗挑到身边了。毕竟,麦穗浑身都是尖锐的麦芒。
陶朱和麦穗都换上了锦衣卫的飞鱼服,跟着牟斌身后出了宫。
弘治帝对剩下七个大内高手说道:“你们混编在保护太子的暗卫队伍里,随时行动。”
就这么一个儿子,弘治帝是不会真的让陶朱涉险的。只是从有形的笼子放飞到了无形的笼子。
唯一的儿子啊……弘治帝想起李阁老刚刚失去独子李兆先,有点兔死狐悲之感,赐了些礼物,还派了御医给李阁老治痔疮。
李兆先死的不光彩,但是葬礼办的很光彩,当然,这都是后话。
路上,牟斌看着两个“拖油瓶”,愁死了,很好,案子一点进展没有,倒是添了两个拖后腿的。
现在怎么办?还是得找那个女人啊。
又回到原点,牟斌在马车上,给陶朱交代他即将要做的事情,“……我们要请的高人虽然是女儿身,但出身名门,有真本事,莫要小觑她。她十二个时辰就破了李阁老独子被人砍了脖子的凶案,林中出殡的线索,也是她发现的,待会你们态度要恭敬。”
就像脑子被炸雷劈过,陶朱脑子嗡嗡的,“这个女人……是谁?”又是陆善柔啊!
原本陶朱想找机会再次逃出紫禁城,去求陆善柔帮忙暗中查郑旺的妖言真假。
现在,他和锦衣卫要求的居然是同一个人!
如此一来,陶朱反而更焦心:陆善柔如果接受了锦衣卫的邀请,如果郑旺所言非虚,她还会顶住压力,寻求真相,说实话吗?
如果是这样,这个案子查不查的,都无所谓了。
想到这里,陶朱反而没有刚刚出宫时的兴奋了。
牟斌返回北顶,第三次要见陆善柔。
陆善柔居然还没有起床!
是的,都已经快中午了,她还在睡!
守在门口的侍女凤姐说道:“陆宜人被吵醒,心情会不好,我连树上的蝉都沾走了,就是怕吵到她。”
牟斌快疯了,但是,来都来了吧嘛,他又以慈悲闻名,总不能把北顶给掀了,说道:“听说北顶的包子好吃。”
文虚仙姑赶紧做出邀请的姿势:“指挥使大人能在北顶用饭,是我们的荣幸,这边请。”
世上没有免费的包子,牟斌捐了一百两银子的香油钱。
陆善柔还睡着,魏崔城已经从马车上醒来,他一下马车,目光就落在了牟斌……身后的陶朱身上。
这……魏崔城懵了。
陶朱蹦蹦跳跳的走过来打招呼,“这位就是牟大人的干儿子魏千户吧!果然一表人才!久仰久仰,我叫陶朱,是牟大人刚刚挑选出来的亲随。我这个人武功一般,就文笔还行,以后还请魏千户多多照顾。”
言罢,陶朱对他挤眉弄眼,眼球都差点从眼眶里飞出来了:不要告诉牟大人我在乾鱼胡同的事情!你们会有大麻烦的!
魏崔城不傻,晓得陶朱又搞起了白龙鱼服这套,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在锦衣卫衙门里看过陶朱的画像,并且当面向干爹确认过画像中人的身份啊!
所以魏崔城装作看不懂陶朱的明示,说道:“你是太子,我在锦衣卫衙门见过你的画像,殿下微服私访,我就不行礼了,还请殿下恕罪。”
陶朱今天的脑袋再次被雷劈过,他回想着自己从乾鱼胡同里“逃脱”的经过,顿时明白了。
原来魏崔城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开锁要我先上厕所、厕所里刚好有个空马桶……
“初次见面,送你一匹马吧,好马配国家栋梁之材。”陶朱借着把缰绳塞给魏崔城手里,乘机耳语道:“厕所的马桶,还有马房里的马,都是你故意安排的吧?你想让我走,又不想被牵扯进来。”
魏崔城点头,说道;“连马鞍都给你提前捆扎好了,要不然,你怎会跑那么快?咱们说好了,乾鱼胡同的事情别告诉任何人。”
这样最好,陶朱点点头,“凤姐温嬷嬷那边,你得替我编个谎言,不能让她们知道。”
魏崔城说道:“我去跟陆宜人商量怎么办。”
魏崔城狼吞虎咽吃了饭,向干爹告辞:”陆宜人估摸要醒了,我去看看。”
魏崔城来到陆善柔的袇房,温嬷嬷刚好出来泼洗脸水,说道:“陆宜人在梳妆,马上就好。”
房里传来陆善柔的声音,“既然是魏千户,就让他进来吧——想必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魏崔城进房,陆善柔正对着镜子戴一个金嵌蓝宝石耳坠。
因陶朱的事情不好让别人知道,所以魏崔城走近过去,对着陆善柔低声细语,“……他现在白龙鱼服来到这里,我们得给他编个合理的身份,给温嬷嬷和凤姐一个交代。”
“的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陆善柔沉吟道:“编个什么呢……”
陆善柔一边想,一边捏着耳坠上方又弯又细又长的钩针,往耳朵眼里扎。
可是,扎来扎去,总是扎不准,魏崔城的目光就像一只追随着光点的猫,不禁跟着着尖锐的钩针移动着。
这回针尖总算对着耳朵眼儿了,扎进去,就成了。魏崔城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陆善柔。
但钩针就是从耳朵眼里滑走了,不仅如此,还把耳垂扎出了一滴小血粒。
“哎呀。”陆善柔一声轻呼,弃了耳坠,拿起帕子摁在耳垂上,“许久不戴,手生了,连耳朵眼都生涩了。”
魏崔城听了,心脏狂跳,喉结上下滚动,他半蹲捡起落在地上的耳坠,钩针上沾着些许残血。
陆善柔说道:“我想起来了,就说陶朱是你干爹的小舅子,打小就淘气,喜欢幻想自己是女侠,仗着有当锦衣卫指挥使的姐夫,男伴女装,四处行侠仗义。目前在锦衣卫混饭吃,当你干爹的亲随。”
魏崔城回过神来,把耳坠放在桌子,清了清嗓子,说道:“可是我干娘不姓陶。”
陆善柔说道:“那就说是你干娘娘家来的小表弟,半个小舅子。”
一表三千里,啥姓都成。魏崔城说道:“这个理由我看行,我这就跟她们说去。”
魏崔城几乎落荒而逃,陆善柔拿起耳坠,上面还留有魏崔城手心里流的汗。
你逃不出我的掌心,陆善柔对着镜子邪气魅惑的一笑,把耳坠扔进妆奁,锁上。这小白兔将来吃起来滋味应该不错。
陆善柔用过饭,凤姐进来说道:“陆宜人,牟大人又又来了。”
客堂里,牟斌的态度和第一次来时的居高临下大有不同,他抱拳说道:“陆宜人,我已经来了三次,昔日刘皇叔三顾茅庐也不过如此吧,请夫人出山,帮我查案。”
见实在推脱不过,陆善柔放下茶盏,说道:“我看到了牟大人的诚意,我愿意助您一臂之力,但是在这之前,我有两个要求,您答应我,我就下山。您不答应,非要逼我,我就——”
陆善柔站起来,对着北顶摆放碧霞元君的神像方向拜了拜,说道:“我就再次出家,斩断红尘,不问世事。”
“万万不可!”牟斌和魏崔城同时说道,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头一回如此默契,双双反对,只是目的不同。
牟斌说道:“陆宜人请讲。”
陆善柔说道:“第一,我只查一个案子,那就是调查吴太监灭门案的凶手。一旦找到真凶,对我而言,案子就了结了,我要全身而退,不再过问其他事情,比如什么郑旺失踪,这个案子我可不管。”
陆善柔忘不了那个从湖里打捞上来的少女,昨晚做梦都有她。
这该死的良知,为什么赶都赶不走呢?我就是忍不住“多管闲事”。每当我想独善其身,良知就拿着鞭子抽我,让我不得安宁。
“啊这……”牟斌其实想让陆善柔把两个案子都解决了,但是转念一想,找到了灭门案凶手,那么离找到郑旺就不远了啊!
所以牟斌说道:“好,我答应你。”
“这第二条嘛。”陆善柔说道:“不管我是否找到凶手,锦衣卫都不得把我协助查案的事情公开,我不想惹麻烦。待会我会女扮男装,穿着锦衣卫的衣服和你们一起走,隐姓埋名。”
牟斌拍着胸脯说道:“我都可以答应你。”
这事就这么谈成了,陆善柔穿上飞鱼服,“你们就叫我……陆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