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兰舟
一想到昨晚那个荒唐的梦,魏崔城脱口而出,“不行。”我昨晚在那张床上做了亵渎陆善柔的梦。
这不是让陆善柔睡在我的“犯罪”现场吗!绝对不行!
陶朱蹦起来说话,“不去我那里睡,难道去你房间?你想什么呢?”
被吵得脑仁疼,陆善柔说道:“这里有一把太师椅,我就在这里躺一会,你们都出去。”
魏崔城觉得太简陋,说道:“太师椅腿都伸不直,睡不安稳,我搬几张桌子给你拼一张床。”
魏崔城搬桌子拼床的时候,陶朱把自己的被褥搬来了,“给陆佥事睡。”
魏崔城几乎当场跳脚,但是反对的理由实在说不出口,只得忍了。
陶朱乖巧的铺好床,“陆佥事,等这件案子告破,能不能帮忙找一个人?”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能。”陆善柔拒绝。
陶朱可怜巴巴的看着她,“你还没问要找谁。”
除了谣言里的“外祖父”郑旺,还能有谁?陆善柔看破不说破,说道:“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陶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魏崔城不想跟干爹说话,下午又到了陶朱房间,重演雀占鸠巢。
房间里,三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干瞪眼。
一个看淡世情喂大象的千户,一个顽皮乖僻小太子、一个脑子一根筋的大杀神,根本聊不到一起,还是睡觉吧。
麦穗第一个躺在炕上睡了,养精蓄锐。
魏崔城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被褥都被陶朱抱给陆善柔了。虽然身下是硬硬的木床板,但并不妨碍他不知觉的重温着不可说的梦。
陶朱看着炕上的麦穗、床上的魏崔城,被绑在床腿上过夜的往事心有余悸。
两害取其轻,陶朱还是爬到炕沿上,和麦穗并排躺下睡了。
这个护卫虽然讨厌,但至少不会对我动手。
陆善柔醒来时,凤姐不知何时从北顶来了,她提着一个小包袱,“我今天按照温嬷嬷的指点,熬了补身子的十全大补汤,加了阿胶、糖,和一些瓜子,核桃,榛子等坚果,放凉了成形,切成片,对长期熬夜,气血两亏有奇效,吃起来还方便,陆宜人尝尝。”
凤姐拿出一片,陆善柔吃了,虽是药,却甜丝丝的,吃了之后身上微微发热,五脏六腑暖暖的,说道:“火候味道不错,你忙了一整天吧。”
凤姐得了赞美,很高兴,“我还给文虚仙姑分了一些,仙姑也说好吃,要我多做一些,将来作为送给女香客们的谢礼。”
看到凤姐学谋生的本事突飞猛进,陆善柔很欣慰,良知总是鞭笞她,让她痛苦,一次次把她从邪路上拉回来,强迫她做些好事,不至于变成一个只为复仇、不择手段的人,让她觉得活得很累。
如果是个彻底的伪善之人,放下一切,就不会如此辛苦了。
但是良知又给她温暖和希望,让她觉得善有善报,觉得活得辛苦也是值得的。
凤姐的转变就是如此,陆善柔救她,其实也是在救自己,不至于坠下无间地狱。
外头传来陶朱的声音,“我就说陆佥事应该醒了吧——哎呀,是凤姐来了!”
陶朱第一个跑进来,看到桌上的包袱,“还给我带了好吃的?谢谢凤姐。”
凤姐忙道:“这是药,专门给女人吃的药。”
“可是闻着好香。”陶朱忍不住嘴馋,求道:“好姐姐,就让我吃一片吧。”
好姐姐长好姐姐短,凤姐被求得心软,只得点头。
陶朱拿起一片十全大补什锦阿姣片,正要放进嘴里,冷不防被麦穗抢了去。
“我先试一下,以防有毒。”麦穗掰开一大片,放进嘴里大嚼特嚼,把剩下手指头大小的十全大补什锦阿姣片扔给陶朱,“嗟!没毒,吃吧。”
这是试毒吗?这是光明正大的找借口吃啊!陶朱悲愤的蹲在墙角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老子回宫就把你换了!
魏崔城说道:“牟大人刚刚飞鸽传书过来,要我带着陆佥事进城。”
陆善柔问道:“找到了?”
魏崔城说道:“有一家纸扎铺很可疑,叫做登仙坊,他们卖纸人、纸马、纸房子,但是库房里有一个冰鉴,厨房还有个空篮子,篮子上面有油漆彩绘的泰山娃娃,是北顶的篮子。”
冰鉴就是专门存放冰块的箱子,是双层木头做的,周围中空,可以塞棉被保持温度。
冰鉴是卖冰碗必备之物。
又加上北顶的泰山娃娃篮子——文虚仙姑送了吴太监一篮子包子。
所有的线索都交织在一起,对的上。
陆善柔当即说道:“走。”
众人快马加鞭,赶往纸扎铺。
北顶在京城北城之外,纸扎铺位于北京南城的东南角,相隔甚远,贯穿了京城南北两地。
所以,当他们赶到纸扎铺时,已经是黄昏了,霞光漫天。
纸扎铺位于东南角的盔甲厂西面,远离闹市,地方在京城算是比较偏僻的。
因为盔甲厂并不是产盔甲的地方,而是火药,以及需要火药的火铳、炮弹、火炮等等,是大明在京城设立的火器工厂。
因火器很危险,所以住在附近的都是平民百姓,有钱人和权贵都不会定居在此处。
人穷,房子就便宜,登仙坊纸扎铺很大,前面是铺子,主要是零售,后面还有做纸扎的大作坊以及堆积货物的仓库,主要做批发,将纸扎卖给别的纸扎店。
所以,登仙坊做的是大生意,并非寻常纸扎铺可比。
陆善柔一行人到了登仙坊,店门口一左一右两个人默默侍立。
陶朱好奇道:“不是都抓起来分开审问吗?怎么门口还有两个人?”
魏崔城没好气的说:“都是纸人,能开口说话吗?”
“居然是假人啊。”陶朱爬下马,飞奔到店门口细看,这是一男一女两个,金童玉女,竹为骨骼,纸为肌肤,毛发都是画上去的,笔法极好,丝丝缕缕的发髻,看上去就像真的。
魏崔城说道:“你不会对着纸人说话,纸人吸了活人的气息,会变成妖孽,小心半夜去找你。”
快闭嘴吧!魏崔城实在受不了陶朱这张快嘴了,故意吓他。
谁知陶朱与众不同,他拿出一方手帕,捂住嘴巴,系在后脑勺上固定,呵呵笑道:“这样说话就喷不到纸人了。这纸人做的真好,我都想买几个带回……家里去玩。我要做纸人的师傅照着我的样子做一个,放在书房里坐着,手里拿一支笔,装着写字,我就可以出去玩了!”
真是什么都管不着这张快嘴,就是要叽叽喳喳的说话!
护卫麦穗慎重其事的看着纸人,“我觉得行,多做几个,当做替身,你就安全了。”
陶朱头一次认同麦穗的话,“行,那就多做几个。你刚才说话对着纸人了,晚上纸人找你,你不害怕?”
麦穗的手按在剑柄上,“怕什么,斩了便是,不过是一堆竹骨纸皮。”
两人在门口叽叽哇哇,陆善柔早就进去了,她先围着铺面转了一圈,各种大小的纸人,纸马,纸房子,最大的房子她都可以站直了身体,直接走进去,纸房子里雕梁画栋,还有纸床、纸桌、纸做的文房四宝,还有纸花瓶。
纸花瓶里插着纸花数朵,是荷花。
“做得真好。”陆善柔感叹道:“我都想给自己买一个烧了,将来死后可以住进这样的好房子,死而无憾。”
魏崔城说道:“我也买一个——给我父母先烧一个。”总不能说烧了和你再做一回邻居吧。
看完了店铺,继续往里头走,穿过院落,到了一个大作坊。
看到墙壁上挂着各种制作纸扎的刀具,大大小小、奇形怪状,足有百来个。
“仵作在尸格上填写刺穿吴太监心脏的凶器大概长五寸,最宽的地方有两寸,刀尖是椭圆形。”陆善柔立刻兴奋起来了,把符合仵作描述的刀具全部从墙上摘下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陆善柔摘下十五把短刃,“这些都符合描述。”
陶朱这时候又又贴过来了,“我知道下一步怎么做!喷白醋,找血迹,有血迹的就是凶器!厨房在那里?我去拿一瓶白醋。”
芳草院凶案,就是陶朱自告奋勇用喷壶喷白醋,他驾轻就熟。
陆善柔阻止陶朱去厨房,“这一招在这里不管用,纸扎铺的刀具,工人们一起用,做这种精细的活计,谁的手没受过伤?每一把刀都粘过血。”
魏崔城冷哼道:“你是在刻舟求剑。”
陶朱泄气了,“我刻舟求剑,你呢?你有什么法子?”
我也不知道。魏崔城不理他,看陆善柔掂量着十五把短刃。
“这把刀刃太脆太薄,捅进去会断,不是凶器。”弃之。
“这把太钝。”弃之。
“这把刀背过厚了。”弃之。
最后选了九把。陆善柔指着九把刀说道:“现在天光不好,我看不清,你们拿到外头去,用西洋放大镜仔细看刀柄和木头手柄的缝隙里,有无渗入新鲜的血液。”
一刀刺中心脏,血液涌出,应该会留下痕迹,手柄缝隙很难清理。
陶朱和麦穗有事干了,少年心性,对什么都好奇,十分配合陆善柔,拿着刀去了院子细看。
魏崔城跟着陆善柔继续往作坊里面走去。
这里堆着尚未完工的纸扎,一个个竹编的竹胎立在地上,有人形,马形,房子的雏形,有的编了一半,缺胳膊少腿,场面很是诡异。
陆善柔看着捆扎竹胎的绳索,拿起一根,用力拽了拽,很结实,她问魏崔城:“吴太太是被勒死的,我能拿你试一下吗?”
“可以啊。”魏崔城半跪在地,伸长了脖子,“来吧。”
看着魏崔城毫不设防的献出了自己,任凭“宰割”,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陆善柔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莫名生出了无限的怜爱之意,“不是勒你的脖子,那么残忍,你把胳膊露出来就行了。就是做个试验,还不到你献身的时候。”
听到“献身”二字,魏崔城的耳朵顿时红了,“哦,我……我还以为……”
魏崔城上次在芳草院摸睡莲缸的时候就撩起衣袖露胳膊,这回又露,熟练的很。
他的胳膊长,结实,上臂肌肉就像藏了两只老鼠,陆善柔把绳索套在他的胳膊上,按照仵作填写的尸格描述,在后面交合成八字,然后用力勒紧。
“啊!”魏崔城发出一声轻呼。
其实不疼,根本不用呼痛,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叫出声来,又觉得羞耻,胳膊被勒而已,用得着这样嘛!
陆善柔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我?觉得我像陶朱那样矫情?
魏崔城患得患失,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陆善柔的表情。
还好,她只是用力勒紧绳索,没有注意我丢脸的呼声。
由于两人靠的很近,魏崔城看见她嘴唇上下启合,好像在默念着什么。
陆善柔松开了绳索,又选了一根细一点的绳子——捆绑竹胎的绳子有好些种,陆善柔选了几种结实的,在魏崔城的胳膊上一根根的试,制造勒痕,找到和尸格里填写勒痕类似的绳索。
魏崔城问:“你在默念什么话?”
“就是数数。”陆善柔说道:“数到一百二十下就松手,应该和凶手勒住吴太太的时间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