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兰舟
魏崔城说道:“我不要紧的,倒是你,连续两次被灌蒙汗药,就是一头大象受不住啊!”
嗯……把我和大象相比较……已经被感动的陆善柔一时无语,不知如何接话。
魏崔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他喜欢大象,就像他现在确定喜欢上了陆善柔一样。
他只要看到大象就会很开心。
现在看到陆善柔,也是一样的开心。
幸好陆善柔此时还十分虚弱,在马车里颠了颠,又沉沉睡去。
陶朱和麦穗一夜未眠,坐在马车里,头碰头的睡着了。
只有魏崔城毫无睡意,兴奋得很,满脑子都是:啊!她刚才主动碰了我的手了!
魏崔城见马车里的人全睡了,放松下来,悄悄把藏在怀里的小茶壶拿出来把玩。
方才陆善柔用这个茶壶嘴喝过水。
她用过的东西怎么能给别人用?
我得好好收藏。
魏崔城,循规蹈矩活到了二十八岁,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事,这是人生第一次偷东西——他把护国寺的茶壶顺走了。
且说魏崔城一行人回北顶休养,牟斌在大通桥巷子深香料铺有所发现。
香料铺是伙计看店,说店里货没多少了,昨天下午老板带着账房等人去坐船南下,远去广州进货,那边的香料便宜。
牟斌去大通桥码头,打听到了昨天香料铺老板等人坐的大船是那一艘,快马去拦截。
北顶,入夜。
温嬷嬷调好了药材,泡在水里,给陆善柔做药浴,按揉着她身体的穴位。
“这里有感觉吗?”温嬷嬷掐着她的脚踝。
“有点麻。”陆善柔说道。
温嬷嬷继续按压其他穴位,“这杀千刀的奸细,差点要了你的命,少女嫩妇的,给你灌药,万一有什么好歹……我多灾多难的二小姐啊,你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凤姐将刚刚煮好的药水添加在浴桶里,开解道:“没事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陆宜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哎哟,这小甜嘴,能暖人心。”温嬷嬷低声道:“我听说是魏千户救了你,胳膊还挨了三刀……这人不错。”
陆善柔点点头,“是不错。”
温嬷嬷揉完脚,要她趴在浴桶,给她捏背,“你看你,滑溜溜、白嫩嫩、豆腐似的一身好皮肉,今年只有二十九,还是少女嫩妇的,守它作甚?依我说,乾鱼胡同里的窝边草就挺水灵的,不吃一口?”
这是黑话,窝边草暗指魏崔城。
我也想吃啊!快到嘴里了。陆善柔噗呲笑了,“瞎说什么呢?就是一双铁嘴也给您撕烂了。”
温嬷嬷笑道:“我是亲手把你从娘胎里接生出来的,你那点小心思瞒得住我?这个老三比起前头两个短命鬼,无论年龄,家世,相貌,人品都好,就是性格孤拐了一些,但是人无完人,他若样样都好,为何二十八了还没娶妻?我明天试他一试,看他有没有这个心思。”
陆善柔说道:“您可千万别去!”
陆善柔心道:您可一定要去!
温嬷嬷是有些真本事的,第二天中午陆善柔就可以在凤姐的搀扶下 ,缓慢行走了。
中午,魏崔城推着一个轮椅来了——他晓得陆善柔的生活习惯,没有案子时不会早起的。
看到陆善柔在凤姐搀扶下慢慢挪步,魏崔城有些尴尬 :“啊,原来不需要这个了。”
陆善柔怎么可能浪费魏崔城的好心?
她假装体力不支,瘫坐在风雨连廊下的美人靠上。
这不轮椅就派上用场了嘛。没有机会,也要制造机会用上。
凤姐扶着陆善柔坐在轮椅上,温嬷嬷叫道:“凤姐,过来,我教你配九味羌活汤,快到秋天了,这个药对祛风散寒有奇效,秋冬最常用。”
“啊……这……”凤姐诺诺道。
魏崔城忙道:“你去忙,我来推陆宜人出去散散心。”
凤姐,陆善柔,温嬷嬷齐齐心想:就等你这句话呢!
此时的魏崔城,就像唐僧落入了蜘蛛精们的盘丝洞,被盘的死死的,就等陆善柔上去盘他了。
第35章 葡萄架醋海又翻波,过抄关天罗又地网
魏崔城推着轮椅,问道:“陆宜人想去那里?”
陆善柔想了想,决定把魏崔城引到另一个“盘丝洞”, 说道:“天气热, 你胳膊伤还没好,我们不走远了,就到北顶的葡萄园里转转,那里凉快。”
北顶的葡萄园都是未经嫁接培育改良的野葡萄树, 叶子疯长,葡萄很小,现在还没有成熟, 一颗颗指甲盖大的小绿葡萄紧紧拥抱在一起, 一簇簇垂在架子下。
轮椅“吱呀吱呀”的在葡萄架下的石板路上滚动,陆善柔说道:“这里的树都是我和亡夫……第二个亡夫从百花山上挖来的野葡萄树, 种在这里的。”
“吱呀吱呀”的声音蓦地一滞,而后继续响起来。
魏崔城此刻的心情比吃了没有成熟的葡萄还酸!
魏崔城说道:“原来那个周……那个周姑爷在你出家北顶的时候就……就认识了啊。”
难怪修行三年后还俗, 改嫁那个姓周的!
还一起去百花山挖葡萄树!哼!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女人去爬山挖树,肯定不怀好意!
陆善柔说道:“我们相识比我出家时还早, 我十四岁的时候女扮男装, 当做书童, 跟着父亲查案时, 就认识他了。那时候他是顺天府衙门提刑所的掌刑千户, 我父亲是推官,两人一武一文, 是同僚。”
掌刑周千户?魏崔城心里咯噔一下, “莫非, 他就是第一个发现你们家被灭门的周千户?”
那年元宵节后, 顺天府提刑所发现陆青天没有去衙门点卯,提刑所掌刑千户周大人就去了乾鱼胡同陆家,发现陆家被灭门,只有陆二小姐还有口气,性命垂危。
后来,是周千户破获了陆家灭门案,将团伙绳之以法,杀人偿命,主犯凌迟,从犯砍头,全部在西四牌楼处以极刑,以告慰陆青天一家在天之灵。
陆善柔点点头:“正是。”
魏崔城只晓得她第二个丈夫姓周,是个千户,但从未把发现和破获灭门案的周千户与陆善柔的第二个亡夫联系在一起。
原来他们是同一个人啊!
魏崔城醋海翻波,推行轮椅的速度也不禁快了起来,声音从“吱呀吱呀”,变成“吱吱吱吱”。
魏崔城说道:“那么……你后来嫁给他,是为了报恩吧。”
肯定不是喜欢他!
一定是这样的!
陆善柔沉默了一会,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说道:“第一个丈夫去世后,陈家想给我过继一个族人的孩子,要我守着那个孩子,以延续香火。我没同意,想着人生苦短,守着牌位过一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还是喜欢查案子,从小就喜欢这个。”提到查案,陆善柔眼睛里有光,“但是陈家那时候把我管得严,出门还得公婆长辈们点头,否则不能踏出二门半步。”
魏崔城的醋意变成了同情,忿忿道:“他们就是想要你守一辈子活寡,把你关在笼子里,真是自私卑鄙!”
时过境迁,陆善柔现在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了,“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岂能受人摆布?幸好有温嬷嬷、寒江独钓、文虚仙姑他们,还有……还有周千户帮忙,我得以在北顶出家。”
其实出家只是为了摆脱陈家的纠缠,既然斩断了尘缘,陈家就不能强迫陆善柔守寡。
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了九年,魏崔城也能体会出当年陆善柔为命运抗争的不容易,说道:“你们陆家族人难道一个都没出来为你主持公道么?”
“族人?”陆善柔笑了,“族人只有锦上添花,没有雪中送炭的。我们家灭门,陆家老族长就借口收回族产,把乾鱼胡同房子给占了,连田地也变成了族中的产业。我胸口中了一箭,半死不活的在温嬷嬷家里养身体,却已无家可归、无任何家产可以傍身了。”
吃绝户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如果陆善柔是病重的男丁,都有可能被族人弄死,以侵吞产业。
难怪陆善柔身体不适,就要找温嬷嬷治疗,因为温嬷嬷除了治疗,还能让她安心。
魏崔城说道:“对不起,又提及你的伤心事了。”那个时候,她该多么难过啊。家破人亡,一介孤女,被族人欺负。
陆善柔说道:“没事,都扛过去了。那时候温嬷嬷得空就端着一个大茶缸子,一个马扎子,坐在乾鱼胡同口骂,句句不带重复的,围观的路人都把胡同给堵住了,温铁嘴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
陆老族长为此还报官,说温嬷嬷在街市滋事扰民。
但是有陆青天的名声在,无论是中城兵马司,还是顺天府衙门,都没有管束温嬷嬷,随便她闹。
甚至陆老族长的家丁来驱赶温嬷嬷,附近铺房的铺快们还过来保护温嬷嬷,反过来把家丁抓到铺房去了。
“……寒江独钓把此事写了个戏本子,不要钱送给戏班子唱,戳着陆老族长的脊梁骨骂。后来陆宅就闹鬼了嘛,我姐夫思念姐姐,不能独活,半夜不知怎么就去了陆宅的梧桐树上吊死了,老族长吓得中风,半身不遂,就退了一步,把我母亲的嫁妆田还给我了。”
陆善柔说道:“我那个时候还在养病,什么都做不了,都是他们帮忙斡旋,我继承了母亲的嫁妆田,有了钱,说话才硬气。这些人的恩德我是忘不了的,所以往后的日子,积善行德,尽我所能去保护一些弱势的人。我曾经绝望过,见不得别人也绝望。”
魏崔城明白了,说道:“所以你把李阁老的人情用于救风尘,帮了凤姐。”
陆善柔点点头。
魏崔城看着眼前一簇簇酸溜溜的小葡萄,又酸了,“你那时候陷入困境,有温嬷嬷,寒江独钓这些好人帮你——发现凶案的周千户怎么袖手旁观?”
陆善柔低垂着眼帘,看不出情绪,说道:“他那时忙着查陆家灭门案,团伙作案,天南地北的抓捕所有凶犯归案,耗费了好些时间,一度接连好几个月都不在京城。”
魏崔城说道:“都是灭门案,吴太监灭门案,你只用了两天时间。你家的灭门案,周千户好久才破案,看来他的破案能力远不如你。”
陆善柔笑道:“我背后有锦衣卫助力,五城兵马司、六百七十个铺房任凭调遣,才能这么快破案的。这么大的案子,单打独斗,得需……得需很长的时间才能查明。”
魏崔城也明白,他就是不服气嘛!
魏崔城又提到了他方才的问题,“所以你二婚嫁给他,是为了报恩了?”
快说是!说是啊!
陆善柔依然没有正面回答,说道:“他是我父亲的同僚,以前我叫他……周叔,他说京城是个伤心地,风言风语又多,要带我离开这里,去外放当掌刑千户,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案子,就交给我,我可以继续做我喜欢的事情,查案。”
原来是报恩加上投其所好啊!魏崔城心头醋意没那么重了,但还是堵得慌,说道:“你曾经叫他周叔,他年纪一定不小了。”
陆善柔抬头看着推轮椅的魏崔城,“他娶我的时候,正值而立之年。”
三十岁的掌刑千户,算是年轻有为了。破了灭门大案,还为了她甘愿外放做官,离开京城,几乎等于放弃了唾手可得平步青云的仕途,只为博得红颜开心。
这些都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周千户一定很喜欢她,想到这里,魏崔城又醋了起来。
他不想在葡萄园里散步,虽然这里除了他们两个就没别人,但他总觉得葡萄藤里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就是第二个死鬼老公周千户的眼睛。
可以推测,当年周千户为了陆善柔,都追到北顶来了,陪着她去百花山挖葡萄树,移植在这里,最终周叔变成周姑爷,降了辈分。
六年过去,繁茂的枝叶已经爬满了葡萄架,结出了果实。
幸好这时候陆善柔说道:“我觉得有点力气了,想站起来走两步,总是这样坐着,好闷人。”
魏崔城停下轮椅,扶着陆善柔站起来。
“多谢。”陆善柔扶着葡萄架,一步步慢慢走,魏崔城的双手始终和她的身体保持着一拳的距离,担心她摔倒。
果然,走了十几步,陆善柔双腿一软,倒在了魏崔城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