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兰舟
陶朱说道:“我就说是牟斌帮忙善后的, 反正金荣之死是个秘密,佩玉那时候昏迷,其他活口都被麦穗给砍了,我就说金荣被送回沧州老家圈禁起来了, 凤姐肯定相信我。”
陆善柔又问:“那你如何解释佩玉她们安顿在大明太子的皇庄里?”
陶朱挠挠头,“我就说……就说我和管皇庄的太监……的干儿子很熟,我又跟李阁老……的管家打了招呼, 她们三个都是官奴, 没有办法脱籍,但在那里干活都一样, 以后在皇庄里养蚕织布,有太监照应着, 至少不被欺负了。”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掩盖。
如今只能这样了。
陆善柔对着麦穗点点头,“杀得好, 明天要凤姐炖一只鸡, 鸡腿归你。”
麦穗如杀神般面无表情的脸有了些许笑容。
陶朱不服, 蹭到陆善柔身边撒娇, “我也出力了, 他吃鸡腿,我吃什么?”
魏崔城最烦陶朱这样没有男女大防, 总是缠着陆善柔, 就用肩膀把他顶开了, “你吃鸡屁股。”
“好啊!”没想到正合了陶朱的心意, “我喜欢鸡屁股,吃起来弹牙有嚼劲,很适合下酒。”
四人结伴回家,凤姐没有睡,还在等他们,“啊……你们一起回来了。”
“凤姐啊,你听我说……”陶朱蹦到了凤姐面前邀功请赏,说了佩玉雨燕飞燕她们送到了太子皇庄的事情。
凤姐吓得双手捧心,“佩玉伤势如何?”
陶朱说道:“都是皮外伤,幸好我去的及时,再晚一些,恐怕香消玉殒了。”
凤姐自是道谢不迭,“陶大侠,你真是个好人。”
一听“陶大侠”,陶朱眉开眼笑,他刚杀了金荣,金荣是他外祖母金老妇人的侄儿,他若这时候回宫,不好意思见母后和外祖母,想到宫里,以及乱七八糟的亲戚,他就头疼,一刻都不想待了。
这都是些什么亲戚啊!在闹市聚集百来个人持械斗殴,还伤及无辜,金荣更是恶心,肆意侮辱女人,拿女人撒气。
陶朱心想,这些亲戚们也太猖狂了。
还是乾鱼胡同好,轻轻松松,自由自在,说话也不用耍心眼,处处小心,时时在意什么的,甚至在乾鱼胡同里睡觉,都比宫里香。
一夜无话,次日,凤姐买了两只鸡,一筐新上市的芋头,炖了一大锅芋儿鸡,在秋风乍起的天气里吃起来格外舒坦。
陆善柔睡到快中午才起床,刚好一起在梧桐树下吃午饭,按照昨晚的约定,麦穗一人吃两个鸡腿,陶朱是两个鸡屁股,陆善柔起的晚,胃口不好,只吃了耙乎乎的芋头,鸡汤把芋头都快熬化了,咸鲜软糯,好吃。
凤姐说道:“今天上午温嬷嬷央人捎了口信,说要我去南城蒜市口她家里,有人请她接生,要我跟着学一学,先去当个搂腰的(注:也就是助产士,古代产妇生孩子,会有两个妇人在背后抱腰助力)。”
陆善柔表示肯定:“去吧,你好好学,技多不压身。”没有谁能跟着谁一辈子,人终得靠自己。
凤姐去忙了,陆善柔和魏崔城赶去锦衣卫衙门,与寒江独钓一起验尸,陶朱和麦穗非要跟着。
陶朱说道:“我现在不能回宫,回去之后怕是又要抄经。”金荣之死,说到底是他自作虐不可活,是他先动手,要用鞭子抽陶朱,才被麦穗一刀毙命,但是金太夫人那边……怕是面子过不去,金荣毕竟是金太夫人的侄儿。
陶朱不愧为是陶朱,反正先逃避再说。他最烦抄书了!
如此这般,两人行变成了四人行,最不开心的就是魏崔城。
偏偏陶朱还不知死活的问:“魏千户今天不喂大象啊?陆宜人有我们两个跟着就行了。”
我忍!魏崔城在袖子里捏紧拳头,说道:“我一清早就去了两个象房,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厨房看凤姐炖鸡。”
陷入热恋的魏崔城对大象的爱并不见少。
锦衣卫衙门在江米巷,寒江独钓在巷子的一家茶楼里等,远远看着陆善柔来了,就拍马迎接,看到身后两个气质不凡的少年,“这两位是……”
陆善柔说道:“锦衣卫两个小旗,牟大人的心腹。”
又凑过去低声道:“牟大人的表小舅子。”
寒江独钓心领神会,是两个小衙内嘛。
陆善柔向两人介绍寒江独钓,“这是寒江独钓先生,写《诸公案》的,曾经是我父亲的刑名师爷,他过来……帮我的忙。”
特意隐去了寒江独钓是受了寿宁侯之托,一起协同办案。
陶朱和麦穗抱拳施礼,“久仰久仰!”
眨眼间,四人变五人。五人一起来到停尸房 ,仵作昨天就已经验尸,填好了尸格。
虎哥的头就放在尸身旁边,苍白僵硬,不过依稀能看出生前是个俊秀的青年。
他身上有好几处重伤。
左腿小腿骨折,是碎的,应该是被马蹄铁践踏所致,就像拍核桃似的,将一截骨头拍碎了。
肋骨断了两根,其中一根戳到了内脏,脏器出血。
陆善柔戴上羊肠做的手套,摸着虎哥发际线的刀痕,“这把刀应该很轻薄,头盖骨连个刀印都没有。或者是凶手的力气很小,只能砍破肌肉。”
陶朱踮起脚尖凑过去细看,“怎么没有刀印?颅骨这两处凹陷的细线难道不是刀印?锦衣卫的仵作也太粗心了,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这就是没有亲历尸山血海的人能说出来的外行话了。
魏崔城忍不住说道:“人的头骨有人字成长纹,并不是白花花的一片光滑的骨头,你肯定没见过头骨。”
麦穗点头说道:“魏千户说得对,不仅仅是头骨,连人的脑花也是有人字纹路的,猪脑花也是。”
陶朱终于闭嘴了。
陆善柔继续看头,“头皮很薄,没法像上次那样买半头猪一刀刀的戳,用刀口的形状来推测凶犯的身高。头颅也有伤,额头发际线处中了一刀,伤可见骨,但是头盖骨很硬实,没有开裂,不是致命伤。”
“腿骨骨折也不至于致命,所以仵作推测,致命伤就是戳到了内脏的断裂肋骨,这个结论没有问题,尸格写的没错。”
寒江独钓也点头,他扒开了蒙在无头尸上的白布,一直揭到腰腹为止,尸体的胸膛露了出来。
尸体断裂的肋骨都在左边,左边胸膛一片紫红之色,唯有断骨上的肌肤是一道长条形的惨白之色,就像头颅的脸色一样。
陆善柔,魏崔城,寒江独钓都齐齐说道:“棒打中空!”
又到了魏崔城最爱的破案环节:找到梧桐居士在《陆公案》里对应的章回来解释来龙去脉。
话本小说的情节成为现实,魏崔城兴奋的说道:“《陆公案》第八回 ,‘恶婆婆自首杀贤妇,试凶器原来是丈夫’里,就有棒打中空的伤痕,陆青天通过这个伤痕,找到了真凶……”
在这个案子里,一个颤颤巍巍的婆婆去顺天府衙门自首,说她儿媳不孝顺,顶撞她,她一怒之下,就拿起拐杖殴打儿媳,把儿媳打死了。
按照大明律法,公婆以不孝之名打死儿媳,没有任何惩罚,死就死了,婆婆去顺天府衙门自首,只是走个过场,免得儿媳的娘家人闹事。
陆青天接手此案,他是个细心的推官,并不会因婆婆的一面之词就轻易下了判书。
陆青天去婆婆的街坊里微服私访,邻居们都说儿媳是个贤妇,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供养婆婆,婆婆中过风,都是儿媳衣不解带的伺候,之前并没有听说过儿媳不孝。
倒是婆婆的儿子,不是个好东西,嗜酒如命,喝醉了就发酒疯,打老婆。
陆青天心中有了一个猜想,他首先做了个推演,买了一头猪,召集了十几个中过风的老头老太太轮流拿着拐杖打猪。
因为儿媳尸身上出现过数道“棒打中空”的长条白印子。能够造成这种伤痕,是在击打身体的时候,
速度够快,力气够大,一棍子下去,将皮下血管的血液全部挤压到两边去了。
由于力道大,速度快,收到挤压之后的血管被血液堵塞了,无法回血,所以形成了被击打的位置呈现苍白的白色,白色两边是出血的紫色,好像是中空一样,所以叫做“棒打中空”(注:出自《工具痕迹学》)。
在推演的时候,这些中过风的老头老太太们很多连拐杖都握不稳,打在猪上绵软无力,更加不可能快速击打,造成棒打中空的伤痕。
婆婆老了,还中过风,她不可能把儿媳打成这个样子。
所以,真凶是身强体壮的丈夫,丈夫打死了老婆,按照大明律法,是要施加绞刑,以命偿命的。
婆婆为了儿子不被绞死,就去衙门自首,说是自己打死的,给儿子顶罪——反正婆婆打死儿媳又不犯法。
真相大白,几经审问,陆青天最终把丈夫推向了西四牌楼的绞刑架。
“魏千户说得对。”陆善柔已经不知多少次称赞魏白兔了,说道:“通常是竹棍或者木棍快速暴力击打才能造成棒打中空的伤,这一击把肋骨打断,断裂的肋骨戳到了脏器,脏器流血,虎哥最终器官衰竭而亡,所以真凶是个擅长使用棍棒的人。”
作者有话说:
小白兔:终于到发挥我特长的环节了!
三月的最后一天了,祝大家周末愉快!预祝各位四月能得到想要的
第45章 查收入银票有疑窦,痴崔城入笼却欢心
虎哥真是惨,脑门被刀砍,小腿被马踩, 胸脯被棍槌。
现在排除了刀杀和踩杀, 锁定了耍棍子的,接下来,就需要锦衣卫把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的家丁打手们叫过来,询问那天用过的兵刃是何物。
陆善柔把要求告诉了牟斌, “……通过目前的线索,只能推演到这一步,剩下的就看他们给不给锦衣卫面子, 如实招认各自兵刃了。”
这是激将计, 牟斌听了,冷哼一声, “我锦衣卫直达圣听,还需外戚给我面子?我今天就命人把这百来号人全部叫来锦衣卫衙门, 谁要敢说谎不配合,我就……我就要他们好看!”
“好!”陆善柔鼓掌, “牟大人好气魄!为民做主, 不惧权贵, 佩服佩服!”
牟斌的目光落在陶朱身上, “听说金荣昨天被你——”
牟斌以手为刀, 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虽然最后是东厂善后,但是锦衣卫在芳草院也有眼线, 当晚就报给牟斌知晓了。
陶朱立刻出卖了队友, 指着麦穗, “是他做的。”
“麦穗做的没错, 履行他的职责罢了,金荣那小子居然敢对你挥鞭子……倒是你……”牟斌说道,“金太夫人今天病了。”
这病的太“巧”了。
陶朱后退一步,摆手道:“别要我回宫,我又不是大夫,我治不了病。”
回去肯定要被母后罚的!
不是跪祖宗,就是抄《孝经》、《金刚经》,我都不想干!
牟斌说道:“皇上若要你回宫,你现在还能站在那里?你呀你……你先别回宫,等这阵子过了再说。”
牟斌只忠于弘治帝,什么外戚,无论姓张,姓金,还是姓周,跟他都没有关系。
最近外戚们已经狂到性格宽厚仁慈的弘治帝都觉得过分了。
寿宁侯张鹤龄和长宁伯周彧的家丁为争夺田产在闹市械斗,无辜路人虎哥伤亡,经过西四牌楼多出来的头颅鸣冤一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昨晚金荣殴打青楼女人,还对太子动了手!虽然金荣那时候不知道蒙面的陶朱是太子,但毕竟动了手啊!
而金太夫人又偏偏“病”了,这病的是什么意思?是对太子杀了她的侄儿不满?要太子低头道歉吗?
太子是君啊!金荣意图弑君,难道还要太子去给金太夫人赔不是不成?
金太夫人被张皇后接到宫里供养多年,还真把自己当太后了不成?
就是庙里的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何况弘治帝还是九五之尊。
所以,金太夫人这时候不该病,就是真病了,也要装着“没病”,否则,就表示对太子有意见嘛。
但现在,明显是没病也要“病”,弘治帝不可能再惯着这个岳母了。
弘治帝对岳母再亲厚,也亲不过自己的独生子,况且陶朱是太子,是储君,有些地方是万万不能让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