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兰舟
西施点点头,“他那时候已经身受重伤……”
和陆善柔与魏崔城推演的差不多,裤带街寿宁侯和长宁伯府两家混战,两军交战,殃及池鱼,虎哥这只受伤的池鱼拖着断腿拍门求救。
西施开了门,虎哥站立不稳,倒在地上,鲜血溅到墙壁上,地砖也有。
西施拿着砍菱角的小刀,威胁虎哥,要他招出把小香卖到何处了?
虎哥不承认。
西施一刀砍向虎哥的额头,额头流出来的血糊满了脸颊。
西施哭道:“……我没有用力砍,我只是吓唬他,一刀不招,我就再砍一刀,可是我只轻轻砍了一刀,他就昏过去了,还口吐鲜血,眼看着要活不成了……”
女儿没找到,还要背负杀人的罪名,乘着街上没有人,西施把虎哥拖了出去,这时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来不及跑了,她就装作受了惊吓的样子,尖叫一声。
接下来,就是李捕头发现了满脸是血的虎哥。
“你的猜测没有错。”陆善柔把二百两银票拿出来了,说道:“这是我们在虎哥货担夹层里发现的,恐怕这就是小香的身价银子。”
西施见了,先是沉默,而后哭泣,最后笑了,“虎哥真能装啊,装老实忠厚的好后生,装有情有义为我养老送终的好女婿,装忍辱负重奉养暴戾老父亲的孝顺儿子,他装了一辈子的好人,可是苦了我的女儿,她怀有身孕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么就狠心把她卖了呢!”
陆善柔心想:男人都挺会演戏的,演到自我感动。
陆善柔说道:“小香那时候肚子还没显怀吧……她或许根本没有怀孕,是虎哥教她骗你的,为的是逼你同意这门婚事。”
西施一愣,“这……有可能。”
还是麦穗年纪小,沉不住气,此时他单是听就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说道:“那个虎父不就是殴打妻儿吗?这世上当父母有多少禽兽都不如的坏东西!虎哥卖了小香,连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卖了!”
陆善柔说道:“一个怀孕的美女,和一个尚是处子之身的美女,那个更赚钱?如果虎哥早就打着用私奔的方式拐卖小香的恶毒念头,我估计他会骗小香说谎。”
这下连一直隐忍沉默的魏崔城也不禁说道:“这个虎哥真是歹毒!和他父亲一样,一丘之貉,全是坏种!”
李捕头是看着小香长大的,又是悲痛,又是惋惜,“多么水灵的一个姑娘啊,就这么毁了。唉,她自幼没了父亲,西施忙于生计,未免对小香有所忽视。这种被忽视长大的女孩子,就特别容易被坏男人骗,我从快手干到捕快,在市井街坊里打转,小香这样被骗身骗心的可怜的姑娘,我见过不少了。这种悲剧总没有停歇的时候。”
寒江独钓有多年办案经验,还写《诸公案》诸多人间悲剧世情,叹道:“这样身世悲苦的女子,就像飞蛾似的,喜欢温暖,就是前头是一触火苗,是一堆大火,她们也会受不住爱情的诱惑,被火光吞噬。现实艰难啊,有人对她们好,画个大饼给她们看,觉得跟对了男人就能离开这个泥沼般的现实。”
麦穗懵懵懂懂的说道:“可是,她们只是从泥沼跳进了火坑,这一切都是虚幻的。”
李捕头历经世情,说道:“这些女孩子就是靠着这点虚幻,糊里糊涂过了一生。这些臭男人算盘打的精着呢,暂时做低伏小,讨好献媚,以后就都是大爷了。我也是有闺女的人,我经常给她讲捕房里遇到的这些事儿,免得以后被坏男人骗。”
西施像是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虎哥死了,小香永远找不回来了。”
陆善柔说道:“一个人要说谎,要编得像真话,其中必定要掺着一些真话,半真半假说起来,才能哄人。虎哥说小香死在风暴急流之中,乌篷船是那日、在那里出事?”
西施说道:“在沧州,沧县往青县方向。四月十七,大概中午出的事。”
陆善柔想了想,说道:“凡事只要做下,就会留下痕迹。我明天就启程去沧州……李捕头,你现在就赶到锦衣卫衙门,就说陶……陶小旗要你带着锦衣卫几个画师到西施家里,你也知道小香的相貌,你和西施一起向画师描述她的模样。锦衣卫的画师是很厉害的,他们能至少能画出八分相似来。等画像出来,我就带着小香的画像去沧州。”
第52章 画倩女沧州寻芳踪,为听曲外甥爬墙角
明代宫廷画师们的俸禄都在是锦衣卫衙门里领的,锦衣卫出来的画像无论相貌神韵都是一等一的好,李捕头最近凭着螃蟹和锦衣卫衙门混了个脸熟, 打着陶朱的名义去“请”几个画师还是很顺手的。
陆善柔一直守着情绪几经崩溃的西施, 直到李捕头带着画师们过来。
陆善柔说道:“定稿之后,麻烦多画几张,我们要分头寻人。”
要给小香画像了,西施知道这是找到小香唯一的机会, 于是打起了精神。
画师先观察着西施的轮廓,问道:“你女儿和你长的有几分相似?比如眉毛,眼睛, 鼻子, 还有嘴唇,这些一眼就能看到的东西。”
西施摇头, “她和我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是圆脸, 杏核眼,她是瓜子脸, 圆溜溜的眼睛, 就像……就像一只猫儿似的, 她的小名就是猫儿。天生的柳叶眉, 就像柳叶贴在眉毛上长, 眉色有点淡淡的,那个天杀的虎哥送了她一盒螺子黛画眉……”
要根据描述画出八分像的画像, 至少需要大半夜时间, 熟悉小香相貌的李捕头留在这里配合画像, 陆善柔等人都去了太子的积水潭皇庄休息。
雨一直下, 道路泥泞的马车车轮陷进去差点走不动了,魏崔城等人几次下马,帮忙推车,等到了皇庄,泥巴都糊到了腰间,麦穗年纪小,个子也小,连脸上都溅上泥点子!
陶朱一直命人打着灯笼在门口等待,看着麦穗狼狈的样子,陶朱还不知死活的张开五指搭在脸颊旁边,装作猫的胡须,“你看你,都变成小花猫啦!”
“弄点吃的来,快要累死了。”麦穗冲进房间里洗澡,吃夜宵。
陆善柔说道:“叫你的……你的熟人帮忙备一点路上吃的干粮,我们明天要去沧州。”
“沧州?明天?”陶朱越发兴奋了,“是要出京城吗?我也要去!我这辈子都没有踏出京城半步!我一定要跟着去的!”
陆善柔提醒道:“你……你爹未必同意。”
陶朱说道:“沧州又不远,何况我的…外祖母是沧州人,我瞧瞧去。”这个理由找的不错,很有孝心的样子。
陆善柔心想,小香被拐案又不是锦衣卫要办的御案,锦衣卫衙门是不会管的,她和魏崔城几个人要在整个沧州打听小香的下落,恐怕猴年马月都没有音讯,必须借助外力,否则,即使他们能够找到小香,恐怕小香的坟头草都有陶朱这么高了。
但是如果带着陶朱一起去,一切都不一样了,无论东厂还是锦衣卫,都必须暗中保护,配合啊!
如此,就能事倍功半了。
善柔之心不在陶朱,在陶朱背后的势力,她必须借势而行。
陆善柔存心“引诱”陶朱的玩心,说道:“去沧州,要先去通州港,这是大运河的终点,通州港码头的大船比大通河码头的大船大得多呢,有些船上都可以跑马你信不信?”
“我不信——除非我亲自在甲板上跑马!”陶朱一颗心已经飞走了,恨不得马上就天亮!
管皇庄的太监一看太子爷又要跑,赶紧密报给弘治帝。
此时皇宫,金太夫人听说裤带街张贴告示,鼓励老百姓向寿宁侯府和长宁伯府索赔,顿时“病”的更严重了!
张皇后亲自在病榻边伺疾,晚上都没有和弘治帝同床共枕。
金太夫人是装病,弘治帝是真病了啊!自从那天从天寿山裕陵回宫,他就觉得身上不舒服,忙了一天政事,在早朝和午朝上听大臣们疯狂启奏裕陵多出来的一堵墙,他是身心俱疲,却不得不给外戚们收拾乱摊子。
好容易忙到晚上,弘治帝想要心爱的皇后安慰一下自己,却得知皇后陪着金太夫人,不回来了。
太监说:“……金太夫人说,想见见太子。”
弘治帝心里那个气哟!他为了张皇后,不得已忍着金太夫人,但是太子年纪还小,千万不能被外戚拿捏。
索性让太子在外头多待几日,经历一下世情也好。
弘治帝就同意了陶朱去沧州的请求,并且命令锦衣卫和东厂全力配合,暗中保护太子。
可怜的牟斌,好不容易把手头的大事件都压下去了,终于可以按时回家吃饭睡觉,结果大半夜的
接到这种要命的密旨,什么心情都没了。
牟斌冒雨赶到积水潭太子皇庄,秘见干儿子魏崔城,递给他一本名册,“这是锦衣卫在沧州的暗桩,你拿着我的手书和令牌,他们都听你的号令,东厂那边估计交给麦穗了,你一切便宜行事,记住,你的任务是活着把太子带回宫,其他的都无所谓,明白吗?”
“明白。”魏崔城接过干爹给的东西。
牟斌不信,“你会一五一十的按照我的交代去做吗?”
魏崔城:“嗯。”我当然会利用锦衣卫的眼线,帮陆善柔找小香姑娘。
牟斌叹道:“你看你,都二十八了,连说谎都不会。你肯定会帮陆善柔做事。”
魏崔城说道:“怎么会。”
魏崔城心想:那是一定啊!
牟斌看着干儿子言不由衷的样子,再次感叹儿大不爹,一颗心都飞女人身上去了。
另一边,麦穗也接到了同样的指令。
对于“活着把太子带回宫”,麦穗同样有自己独到的理解,自不必多说,看官们都懂的。
麦穗问陶朱:“你不是说今天在裤带街吃一天,明天就回宫看望金太夫人吗?”
陶朱:“啊……这……这个,宫里那么多御医,肯定比我好用。等我从沧州回来,就立马去看她。”
陶朱是有些孝心的,只是不多。
陆善柔则连夜去看佩玉和飞燕雨燕姐妹。
佩玉的伤不至于致命,但是外伤很严重,连漂亮的脸都被打花了,将来肯定会留疤,不过佩玉看得开,说道:
“我以前以容颜身材为傲,现在不一样了,以后不用以色侍人,在养蚕织布过活,想想还挺开心的,陆宜人不用担心我,要鸣鸾也不要操心我的事,我会好好的。”
飞燕雨燕双胞胎也感激终于脱离了苦海,把这两天绣的花样子拿出来给陆善柔看,“我们两个会做一些女红,粗茶淡饭养活自己没问题的。”
“这个花雀绣的很灵嘛。”陆善柔在灯下细看,提笔写了一封信件,交给姐妹两个,“你们把这个给西四牌楼的云想楼老板织娘,她的成衣坊常年收各种绣品,做衣服的缘边或者时令应景的补子,她会让绣娘亲自指点你们,上手之后,你们绣的东西会照价买走。”
这是一条活路。飞燕雨燕自是忙不迭的道谢。
看着三个刚刚跳出火坑,相依为命女子,想起或许还在火坑里的小香,陆善柔由衷感叹,为何最苦最累最惨的都是女人呢?什么时候这个不公的世道能变不变,女人可以自给自足,不像货物一样被人买卖?
次日,陆善柔醒来,艳阳高照,秋高气爽,若不是泥泞的土地,好像昨夜的大雨就没有来过似的。
陆善柔起床,开窗推门,窗外一片田园景象,稻田已经收割了,皇庄的官奴们正在播种冬小麦。
飞燕和雨燕送来热水给她洗脸,她坐在窗前梳头,听到远处有丝竹之声,问道:“那里在唱戏?”
飞燕说道:“是隔壁寿宁侯府的别院。”
这不就是陶朱的舅舅家么,陆善柔算着日子,“寿宁侯府真是嚣张啊,都这时候还不知道收敛,周太皇太后三月薨了,一年之内,侯爵这种等级的官员不得办婚嫁大事,二十七个月不得作乐宴请,这倒好,才半年,寿宁侯府就搭台唱戏了。”
雨燕说道:“或许是觉得天高皇帝远吧。”
陆善柔说道:“这里就是太子的皇庄,那里远了?”太子昨晚就睡这里。
飞燕笑道:“虽是太子皇庄,但是太子怎么会来这个乡下地方呢。”
雨燕说道:“就是,皇庄这里都是瓦屋草房,耕地养蚕,还有鸡棚,羊圈,牛棚。隔壁的别院曾经也是田庄,后来推平了建成别院,听说里头一派江南风格的假山庭院,曲水楼台,戏台子临水而建,隔着一个池塘听戏,连声音都水润润的,瑶池仙阁也不过如此了!”
陆善柔插上发簪,“既然已经有了个偌大的别院,为何寿宁侯还要与长宁伯争田地?”
飞燕把两把梳子摆在梳妆台上,“这把梳子是寿宁侯府别院,旁边的这把就是他们要争的田地,寿宁侯想把别院往外扩一扩。”
京城新鲜话题层出不穷,最近已经没有人再提郑旺妖言案了,都在讨论西四牌楼人头案、裤带街两外戚打群架争田产案、已经昨天刚刚爆出来的话题——周太皇太后在裕陵偷偷砌墙事件。
陆善柔拿起一把梳子,沾了一点刨花水,往脑后梳过去,脑后的碎发被刨花水制服得服服帖帖,不再散落,“西城那么大的寿宁侯府,积水潭还有这么大的别院,这还不够,还要往扩,人心不足。”
“可不呢。”飞燕拿着一个把镜,照着陆善柔的脑后,“寿宁侯总不能往皇庄这边扩吧,那有亲舅舅觊觎外甥土地的道理。”
另一边,陶朱听到丝竹之声,心里痒痒,他也许久没有听戏了,问管皇庄的太监,“谁在别院听戏?”
太监说道:“是寿宁侯的一个外室,梨园出身,很受宠爱,但是伶人乃是贱籍,不能长大光明的纳为侍妾,就安置在别院里,还养了一个小戏班,平日吹打弹唱,给外室伴奏助兴。”
陶朱听到隔壁开唱了,声音婉转,荡气回肠,“奇怪,这个腔调宫里没听过。”
太监说道:“这是南戏《杀狗记》,唱的是昆山腔,咱们京城大多是北戏。”
陶朱竖着耳朵听,光听不过瘾,还想看看,但是国孝期间,不敢公然去看,就说道:“给我搭个梯子,我爬到墙边树上去看看。”
太监不敢啊,连忙劝道:“祖宗啊,隔着那么远,能看到什么?爬上去多危险。”
陶朱说道:“我这里有西洋进贡的望远镜,你不搬梯子,我就自己爬。”
没办法,太监只得去搬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