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兰舟
寒窗苦读、金榜题名,谁人不想入内阁当阁老?
宋推官冷哼一声,“你在威胁我。将来在我起复上使绊子。”
沈金柄说道:“人走茶凉,我劝宋大人消停些,安安静静的走,一路上搞了九次脱靴遗爱还不够,还闹到我头上来了!我新官上任,不要面子啊?换成是你,你能忍?”
宋推官拍案而起,说道:“姓宋的,你莫要太得意!等到你被人挤下来的那天,我倒是要过来看看,看你对待接任的新推官,还笑不笑的出来!”
“想让老子笑着送你上任,没门!”
沈金柄被彻底激怒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我叫你一声宋大人,是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两人就在房里吵起来了,拍桌子,摔茶杯,读的圣贤书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慢慢的,连污言秽语都骂出来了。
外头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都假装听不见,也不敢进去劝架,搞得两个大人都难堪,还不如装聋作哑,等吵完就完事了。
过了一会,宋推官看着雨停了,着急赶路,鸣金收兵,拂袖而去。
宋推官走了,屋子里的沈金柄一直没有出来,外头的人以为他丢了面子,在屋里生闷气,无人敢进去触霉头,就只是守在外头,等沈金柄传唤时再进去应答。
就这样等啊等,屋子一直没有动静,因是黄昏,天气又不好,新旧两个推官在屋子里吵架的时候是点着蜡烛的,里头一直有光。
入夜,守在外头的衙役们一直等到屋里蜡炬成灰泪始干,屋里黑漆漆的一片,又迟迟没有恢复光亮时,顿时觉得不对劲。
蜡烛烧完了,沈推官应该唤人取来新蜡烛才是,怎么会在黑暗里一直没有动静呢?
难道气的睡着了?
可是这个房间里没有床铺,也没有生炉子,秋天的夜里,居庸关下很冷的,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和衣而眠,怕是要冻病吧!
衙役敲了敲门,“沈推官,夜深了,回房去睡吧。”
沈金柄没有应答。
衙役再三敲门,回答他们的只有黑暗。
衙役们这时才发现不对劲,举着蜡烛推门而入,然后就发现沈推官就仰面躺在地上,已经没气了。
地上除了沈金柄的尸体,还有和宋推官吵架时摔碎的茶杯、果盘、花瓶等等,一片狼藉。
新上任的沈推官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谁能当担待得起?
没办法,衙役们兵分两路,一路去顺天府衙门提刑所报丧,另外一路打听宋推官一行人去了何处,将他拦截下来,不准出京。
毕竟,宋推官是最后见到沈金柄的人,而且两人还大吵了一场,有重大作案嫌疑。
宋推官万万没有想到,他一个推官会成为凶案的嫌疑犯。
从审人的变成被审的。
宋推官仗着有三通镖局的镖师保护,不肯跟衙役们走,说道:“你们看看我,风烛残年,身体抱恙,不得已辞官归乡,连只鸡都杀不了,能够杀人吗?”
衙役们说道:“宋大人,小的们只晓得拿人,不晓得断案。您要自证清白,就要跟着小的们去顺天府衙门,跟官老爷们讲,小的一概不懂。”
宋推官气得,一把抓起脚上的跻鞋,往衙役脸上扔过去!
“我跟你们走?是不是还要在我脖子上套个枷锁,招摇过市啊!”
“我辞官归乡,招谁惹谁了!连回老家种地都不安生!搞一出栽赃嫁祸,让我走的不体面!”
官场上的失意、突如其来的凶案、令宋推官当场发疯,把整个似家客栈的客人都惊醒了。
这不比戏文好看?
客人们纷纷穿衣服起床,围观宋推官发疯拒捕。
听说沈金柄死了,陆善柔三分惊讶三分幸灾乐祸三分开心还有一分好奇。
陆善柔甚至还叫了店小二,“今天店里有什么夜宵?”
今晚就是不睡兔子,也要看热闹,得吃饱才行。
店小二说道:“水牌上写的都有。”
陆善柔要了一笼羊肉包子、一碟豆豉、一碗白菜豆腐汤、还有油酱螃蟹。
两人边吃边看热闹,陆善柔兴致勃勃,又要了一壶秋露白,叮嘱道:“筛了酒就直接端上来,不要放在热水里温酒,我喜欢喝冷的。”
陆善柔自斟自饮,魏崔城是个二杯倒,因而在外面滴酒不沾,只喝茶。
陆善柔喝到一半时,又有一波人赶到了似家客栈,这一次来的不是衙役,而是镇守在居庸关的将士们。
居庸关是保护京城的,将士们自带一股杀气,从客栈大门鱼贯而入的时候,就连坐在二楼客房里喝酒的陆善柔都能感受一股肃杀之气。
为首的是个青年军官,一张常年在居庸关长城风吹日晒古铜色的脸,还是能够看出他长的很帅,腰身笔直,穿着一身皮甲,靴子踩得大堂地板卡卡作响。
魏崔城看到此人,脸色微变。
陆善柔问:“你认识他?”
魏崔城点点头,“姓郭,以前在山海关戍边的时候认识的,不过那个时候他是斥候营的,我是神机营,算是同袍,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青年军官所到之处,无论是衙役还是三通镖局镖师,都不敢阻拦他。
青年军官就这么直接走到了光着脚撒泼的宋推官面前,说道:
“宋大人,我是中军都督府千户郭佳嘉,奉命驻守居庸关,今晚轮到我值夜,听闻城隍庙出了人命,人命案不归我们中军都督府管辖,但这里毕竟是军事重地,敌国奸细众多,时有刺杀军官的,死了一个六品京官,我不能不过问,还请宋大人跟我回城隍庙,好好的讲一下来龙去脉。毕竟,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沈金柄活着的人。”
来者是个正五品的武官,且年纪轻轻就能够在中军都督府当千户的,家世背景一定很显赫。
此人得罪不起,宋推官看菜下碟,不发疯了,要书童拿来一双靴子穿上,说道:“郭千户,你好好看看我,我身体虚得很,每晚用药泡脚,杀只鸡都不行,能杀人么?何况沈金柄比我年轻多了,他杀我还差不多。”
宋推官改变了态度,郭佳嘉也说着软话,道:“空口无凭,我不能就这样放你走的,你也理解一下我的难处,居庸关这个地方非同小可,我明天一早也要向上官们有个交代不是?就跟我走一趟,把事情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郭佳嘉,过家家
第90章 夺爵位豪门多狗血,为查案夫人请出山
郭佳嘉这一席话说的,楼上陆善柔说道:“你这个旧日战友不愧是斥候营出来的,长袖善舞、随机应变, 几句话就把宋推官稳住了。”
斥候就是探子, 在敌营里负责收集情报的。要特别的机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像魏崔城这种木木的人是不可能当斥候的。
魏崔城说道:“郭佳嘉出身不一般,是武定侯郭英的后代, 只是他们这一支在争袭武定侯爵位时失败了,要不然的话,以他嫡长子的出身, 他就是这一代的武定侯了。”
大明武定侯的爵位之争, 简直比皇室夺嫡之争还狗血精彩,争夺延续了一百多年, 足够写一本一百多万字的宅斗话本小说。
简单的讲,就是郭家长房和二房之争。
长房里有永嘉大长公主当靠山——也就是永乐大帝的妹妹。
二房里有郭贵妃撑腰——郭贵妃是仁宗皇帝的宠妃。
第一轮, 永嘉大长公主斗不过宠妃郭贵妃,仁宗皇帝把爵位给了二房。仁宗皇帝为什么偏着宠妃打压自己亲姑姑呢?
原因很多, 最大的诱因是当年仁宗皇帝朱高炽还是太子时, 因身体肥胖, 腿还瘸, 储位岌岌可危, 永嘉大长公主和二弟朱高煦的关系好,仁宗皇帝继位后, 意难平, 要“清算”。
长房位居“长”, 明正言顺, 又是公主的后代,怎么可能服气?
于是开始长达百年的第二、第三、第四、第五轮夺爵。
其过程太过曲折,有兴趣的看官可以移步本书作者另一本拙作《胡善围》,本书《大明女侦探》不再赘叙,反正各位看官只需晓得郭家子孙争得头破血流,闹得太大,惹怒了皇帝,干脆把武定侯的爵位给停了,且断断续续一共停了八十四年!
不是夺爵吗?谁都得不到!
直到弘治十五年,也就是两年前,武定侯长房、也就是永嘉大长公主一脉的后人上书给弘治帝,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啦云云,求皇帝赐还武定侯爵位。
弘治帝是个宽厚仁慈的皇帝,他连疑似逼死自己亲娘纪皇后的万贵妃的亲人们都原谅了,不再追究亲娘的死因,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
弘治帝念及祖先武定侯郭英的功勋,还有永嘉大长公主的面子,就同意赐还郭家的爵位,让长房的郭良承袭了武定侯。
二房这一脉彻底断送了夺爵的美梦,成为旁支,只能靠自己的本事生存了。郭佳嘉就是二房嫡长子。
陆善柔用筷子夹着盘子里的一颗颗豆豉,推算着郭佳嘉的辈分,郭家夺爵的精彩过程,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陆善柔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当然清楚其中的细节,说道:
“永嘉大长公主下嫁郭家,那么郭佳嘉也算是陶朱的远房亲戚,算辈分,他是陶朱的表哥。”
魏崔城数着盘子里排列的黑豆豉,“没错,不过,陶朱的表哥……咱们遇到过的金荣金华都没有好下场。”
都被麦穗砍了头!
麦穗是个杀表哥专业户。
两人都想到了这里,不由得相视一笑。
楼下,郭佳嘉心平气和的要求宋推官去城隍庙协助查案情。
态度彬彬有礼,尽显世家弟子的风采,不似那等粗俗的武人。
宋推官说道:“我在客栈就可以跟郭千户说清楚,不必去城隍庙。要不是京城百姓们舍不得我走,一次次的拦下车马,脱靴遗爱,我早就出城回老家……”
宋推官从家里出发开始讲起,讲到在城隍庙西殿躲避冰雹,“……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听见一对男女说沈推官在寝殿过夜,我就想着去……去教导一下新人,嘱咐他秉公执法、清正廉洁、造福百姓、为国——”
“停。”郭佳嘉打断了宋推官的自吹自擂,“那对男女是谁?认识吗?长什么样?能听出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楼上的陆善柔和魏崔城:这……点火还是烧到了自己头上了!
宋推官摇头说道:“我没看清楚,当时下着雨,光线昏暗,再说他们说话的时候背对着我,不晓得长相。不过,他们穿得很华贵,尤其是那个女人,穿着出风毛的灰鼠皮披风,头上戴着灰鼠皮昭君套,男的长的人高马大,比郭千户你还高出半个头,听口音都是京城人氏。”
“不过……”宋推官想了想,说道:“虽然我没看清楚,但是他们后来去了前殿,前殿可热闹了,四个娶亲的队伍、还有出殡的、街边的摊贩、躲冰雹的路人等等、他们肯定看到了那对男女的相貌。”
听到这里,陆善柔说道:“要不,我们去‘自首’?你这个旧日战友一个个询问的话,要走不少弯路。”
魏崔城问她:“你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吗?”
陆善柔蹙着娥眉,先是摇摇头,过了一会,又点点头,“我讨厌沈金柄,管他死活呢,可是……既然碰到了,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一直有个心结,那就是我家被灭门的时候,邻居沈翰林家到底有没有觉察。现在沈家人回京了,倒是个机会。”
陆宅的左邻右舍,一边隔着一个小巷子和两堵围墙,听不到动静很正常,但是另一边沈翰林家只隔着一堵墙啊!
魏崔城说道:“那就是有点兴趣?”
陆善柔说道:“算是吧。”
魏崔城写了个字条,交给店小二,“把这个交给楼下的郭千户。”
客栈大堂里,郭佳嘉正听着宋推官添油加醋的吹嘘他如何教育沈推官公正廉洁,“……我就跟他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喂猪去,他频频点头,说宋大人教训的是。”
郭佳嘉很有涵养,耐着性子听完宋推官的胡说八道,说道:“既然你们新旧两个推官言谈正欢,赤胆忠心,为国为民,为何门外衙役们说你们吵架了,地上散落着各种果子、菊花、砸碎的盘子和茶碗呢?”
“啊……这……”宋推官开始结巴了,“还不是因为我……我多说了两句,他嫌弃我啰嗦,我明明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嘛,他偏不听,我们就吵起来啦!”
郭佳嘉正要再追问,店小二递给他一张纸条,说“是一位锦衣卫千户大人要我递给郭千户。”
郭佳嘉打开一瞧:哎哟喂,是同袍啊!
郭佳嘉收起纸条,对宋推官说道:“居庸关不是普通的关隘,这是守护京城安全的最后关卡,这里发生的重大事件,是要直接上报给皇上的。我再给宋推官一次机会,你想清楚了再回答我,你若担心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可以写下来嘛,来人,给宋推官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