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骑猪上清华
也只有昨晚,醉景轩传过太医。
贤太妃并不想将天子与姜雪甄联系到一处,但蛛丝马迹种种,天子准姜柔菀入住哕鸾宫,以宫女照顾姜柔菀不周换掉哕鸾宫原有的宫女,这次来小汤山,也是说体恤姜雪甄身弱,准她和姜柔菀乘坐龙辇,外人猜测都只当是天子钟意姜柔菀,可眼下天子轻飘飘就让姜柔菀去坐孟氏的马车,分明也没多钟情姜柔菀。
怕只怕拿姜柔菀当挡箭牌,图的是姜雪甄。
若当真如此,姜雪甄吐血那晚,便有古怪,她还间接推着姜雪甄住进醉景轩,岂不是方便了天子与姜雪甄来往?
贤太妃心底有这些想法,面上不显,眼瞧姜雪甄眼下泛青,很是疲倦,道,“姜妹妹昨晚没休息好?”
姜雪甄点点头,声音略嘶哑,“夜里没睡好,做了一晚上的梦。”
她停了停,勉强笑问贤太妃,“贤姐姐想跟我说什么私房话?”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私房话,这次秋猎我侄儿表现的出众,陛下特提拔他做了腾骧左卫指挥佥事,以后在宫里,哀家也能见着他了,”贤太妃笑盈盈说道。
贤太妃的侄儿名唤裴绍,是裴家嫡次子,裴家是世代武将世家,到先帝时微有没落,先帝重文轻武,又因着有先代祖宗□□江山,大魏太平了百来年,导致朝中武官概不受重用。
当今天子自登基以来,才隐有重视武将的势头,单说禁军上下被整顿,剔除了不少油混子,也给了那些想靠着武力出人头地的有志之士一条出路。
天子手中的禁军分为勇卫营和腾骧四卫营,勇卫营进可外出攻敌,退可坚守京师,四卫营则分守皇城内外,其中左卫负责巡视宫中。
姜雪甄真切为她高兴,“贤姐姐在宫里也能见着娘家人,倒叫我羡慕。”
贤太妃失笑,本想说她妹妹也在宫里,但一想到姜柔菀与她并非是一母同胞,便歇了话,眼见她确实疲倦的很,便也体贴的叫她在里间小榻上躺躺。
贤太妃是平和性子,待姜雪甄也亲近,给她掖好被角,便坐到榻侧做起针线活。
姜雪甄看是在做靴子,是一双男人穿的,猜是给裴绍的,靴子快做好了,贤太妃在给靴子绣竹叶纹,只是她针线活不熟练,绣的歪歪扭扭。
姜雪甄轻轻笑道,“贤姐姐若不嫌弃,这竹叶纹我会绣。”
贤太妃也不跟她见外,把靴子和阵线都递给她,道,“我那侄子还没成婚,身边也没个知心的照顾他,又惯会舞刀弄枪,脚上靴子常穿常废,这回他在宫里寻卫,我给他做双靴子,也算是我这个做姑姑的疼他。”
姜雪甄改了她绣出来的纹路,下针极细致,调侃道,“我跟贤姐姐一辈,以后遇着裴佥事也唤他一声小侄子。”
贤太妃觉着稀奇,她这样娴静的性子也会贫嘴,难得有她这个年纪姑娘的活泼,但是想想裴绍也就比她小一岁,真叫侄子,倒有些说不上来的滑稽,不过也就是玩笑话,太妃与宫中侍卫还是得保持距离,免得遭人闲话。
姜雪甄绣了会子实在困得睁不开眼,跟贤太妃说靴子暂且放她手里,趁着这两日在路上,她正好能赶出来。
随后就翻了身睡去,她翻身时高领微开,贤太妃只见着那细颈上绕着纱布,明显是有伤,伤在这样危险的地方,这是寻死的路子。
贤太妃回想她的衣着和往日并无不同,只有发饰显得素净,不仅没戴簪子,更是所有金银饰物都不曾佩戴。
姜雪甄颈伤和天子手伤,太过巧合。
昨夜大抵是天子想逼迫姜雪甄,致使她差点自绝,所以姜雪甄才被迫想出家,她想逃离天子的手心,现下看也没逃出去。
贤太妃有些微低叹,自打天子登基以来,她瞧得出他绝非等闲之辈,他能在秋猎中猎得白虎,就断没有外表那般仁善温和。
等回宫,姜雪甄进宫中佛堂修行,她记得那佛堂就在养心殿后头,原先是因着英宗皇帝礼佛,常要参禅修身,所以就近设了佛堂,现下这佛堂内若真给姜雪甄住,那就更便利天子了。
贤太妃神思凝重,即便姜雪甄得罪的是周太后,她也能替姜雪甄袒护一二,可现在面对的是天子,裴绍才升任指挥佥事,人捏在天子手里,贤太妃不敢拿裴家去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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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板另一侧,天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琉璃球,耳朵在听隔板后的声响,依稀听到里面女人说笑声。
从前他与姜雪甄呆在一处,姜雪甄话少,多数时候都是他找话,想让她能开口跟他多说几句,可她安静的过分,抿出一点笑,垂着眸不作声。
那时他只认为是她生性内敛,其实心底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可却没想过,也许她是烦他,烦的恨不得他去死。
“陛下,要奴才想法子把她们分开吗?”曹安略带着谄媚问。
天子摆摆手。
曹安急忙噤声。
天子往上抛了几下琉璃球,问他,“你心里是怎么想朕的?”
曹安赶紧拍马屁,“陛下登基以来,废殉葬清禁军,乃是当世开明圣君。”
“真会拍马屁。”
天子哼笑,“你也伺候了先帝十多年,你心里就没觉得朕混账?”
曹安一战栗,当即跪倒,双手趴在地上道,“奴才对陛下是打心眼儿里敬佩,万不敢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天子手中琉璃球落到地上,滚到他手边,他忙不迭捡起,双手托起。
“敬佩先帝和敬佩朕,只能敬佩一个人,”天子悠悠道。
曹安立时不假思索,“奴才自然是敬佩陛下,奴才心中陛下堪比日月,奴才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天子问,“不论朕是不是皇帝?”
曹安一刻也不敢停顿,“奴才敬佩的是陛下这个人!”
“既然你敬佩朕,还想为朕肝脑涂地,那朕就给你这个机会,你替朕去一趟五道梁,把章怀太子及太子妃的尸骨运回京,路上不可有差池,否则你这脑袋就不保了。”
“可、可是英宗陛下罚废太子终身……”
“你不是敬佩朕?怎么朕的话不及英宗爷好使?”
曹安出了一身汗,那可是五道梁,五道梁气候恶劣,当下已入秋,他如果这个时节出发,到了五道梁正值隆冬,他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可他如果抗旨,天子现在就能斩了他。
曹安思前想后,天子整顿禁军时,将所有先帝倚重的禁卫悉数调离,可见天子并不信任先帝留下来的人,帝王多疑,只有一心一意听命于他的人才会重用,曹安毕竟是先帝留下来的人,他想让天子放心用他,他就得走一趟鬼门关,向天子以示忠心。
曹安心一横,“奴才听凭陛下吩咐。”
天子指着琉璃球,“赏你了。”
曹安诚惶诚恐的收下琉璃球,再起身,只瞅着天子侧眸盯着隔板,他一时不敢乱说话,天子寒声问,“是不是没声音了?”
曹安细听,确实听不到声音了,“是、是没声儿了。”
天子神情阴冷,“你觉得她们会在里面说什么?”
曹安讪讪摇头。
天子拍他肩膀,“若你是贤太妃,发觉了一些内帏秘事,你敢与朕作对吗?”
曹安颤颤巍巍摇头,怎么敢?裴绍才升官,裴家就指着这个儿子有出息了,贤太妃入宫这么多年,总不可能蠢到为一个外人置裴家于不顾。
天子勾唇,两日路程,她们不会一直黏在一起,他有的是机会抓到姜雪甄落单的时候,到时看她能怎么躲。
天子这般想,却不料这两人竟真形影不离,途中下榻在来时的大宅院,就那一夜两人都没分开,天子根本没机会近姜雪甄的身,这一路直到回紫禁城,天子肉眼可见的脾性变差,借着朝臣递上来的折子挑毛病连骂了好几人,那些大臣偏还没胆子反驳,都只当是之前催天子立后,被天子记仇,这回逮着点错就被骂的狗血淋头。
之前在小汤山,周太后会见命妇时,曾与那几位大臣的夫人有意无意暗示再向天子进言立周婉儿为后,目下挨了这顿骂,都不敢出头吱声,只把周太后也气的够呛,直恨这些臣子都不中用。
再说这两日在路上,姜雪甄替贤太妃给那双靴子上绣花,只是过程颇废针线,还落了一根针,针本来就小,掉了也不容易找到。
等到入京那天,姜雪甄也将这双靴子上的竹叶纹悉数绣好,贤太妃看见这般精致的绣功,不觉称赞她手艺巧,“都说你出身好,养的娇贵,可你这绣活我瞧着也厉害,可见你在闺中常做这样的事。”
她说到这儿停了话,姜家也不是穷苦人家,那姜明还袭了姜雪甄外祖的爵位,又因着嘉宁县主这层夫妻关系,曾颇受英宗皇帝看重,直到先帝时武官势褪,姜明才一直入不得内阁,还将姜雪甄送入宫中。
先帝都快能做姜雪甄的父亲了,若姜明真是个疼女儿的,也没可能把她往宫里送,更不用说,嘉宁县主去世后就迎娶了新夫人,可见姜雪甄在姜家过的也不好。
姜雪甄浅浅露出笑,恳切的托付她,“贤姐姐,我的乳母年纪不小了,我想送她出宫养老,她是江南人士,在江南还有家人,但离京里甚远,我不放心让她一人去江南,贤姐姐能否替我送她回去?”
贤太妃看她这样子像嘱托后事,又念及她的遭遇,不免眼微红,颔着首说,“你那陪嫁丫头要不要我一同送走?”
姜雪甄偏过脸,默了许久,说,“母亲留了些嫁妆给我,里面有田庄铺子,也没人替我打理,我准备让如秀去办这事,她跟我的时间久,我对她放心。”
有些话两人不用说都心知肚明,贤太妃知晓她不想连累自己,一个老嬷嬷离宫天子可能不会察觉什么,但若是姜雪甄的陪嫁丫头也一起走,就会引起天子警觉。
贤太妃答应了下来。
姜雪甄取出一袋子银钱递给贤太妃,贤太妃说什么都不要,姜雪甄便只能作罢,最后告诫她,“回宫后我就要进宫中佛堂修行,此后斩断尘缘,贤姐姐往后也别再来寻我了。”
贤太妃用手绢擦掉没忍住淌出来的泪水,心中纠结,只得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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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去小汤山这一来一回足足用了一个月,回来天更冷了,哕鸾宫这头早得了准信儿,宫女们已迁去佛堂,一应打扫收拾俱全,姜雪甄回宫里就住进了佛堂。
至于姜柔菀,原本姜雪甄都出家了,姜柔菀也不能再住哕鸾宫,但在回京途中,姜柔菀不知怎得又伤了脚,天子倒也通情达理,只说让她留在宫中继续养伤,也能陪伴姜雪甄。
姜柔菀便也跟着姜雪甄搬进了佛堂。
周太后得了消息后,再恨姜柔菀没脸没皮,暂时也无计可施。
夜里起了霜,姜雪甄侧卧在罗汉床上,背靠着引枕,如秀往她脖子上的伤口抹药膏,只怪如意她们,“娘娘原就该带奴婢去小汤山,那两人也不是诚心当您是主子待,不然怎么忍心让您伤成这样?”
姜雪甄让她去把张嬷嬷叫来。
自打天子往她身边调了宫女,张嬷嬷已许久不能再近身侍奉姜雪甄,张嬷嬷进屋里就见姜雪甄脖子上有伤,人也憔悴了不少,姜雪甄平素虽不重打扮,但该有的饰物也会佩戴,如今孜然一身,就连耳饰都不曾戴,身上穿着海青袍,墨发被一根褐色缎带松松的束在脑后,鬓边落几根碎发,显得她眉目如画,更非凡尘俗人。
“娘娘这、这是……”
“嬷嬷之前劝我出家,好从宫里脱身,嬷嬷看我现在能脱身吗?”姜雪甄很闲适的问她。
张嬷嬷喉中梗塞,目下情形一看便知是天子所为,她不知道姜雪甄去小汤山发生了什么,但也猜得出,天子将她逼到走投无路,即使是出家,也只能呆在宫里,天子这是在变着法儿的折磨她。
姜雪甄拉过她的手,“我如今深陷囹圄,嬷嬷你和如秀再留在宫里我更无法脱身,我与贤太妃说好,等嬷嬷出宫,送嬷嬷去江南养老,他不会想到那儿,至于如秀,我会同他说,让如秀去替我打理嫁妆,我的嫁妆在哪里,他都知晓,你们到了宫外,我在宫里才能想办法离宫,到时我们离开顺天府,找一处安宁自在的地方安居。”
她说的太美好,张嬷嬷和旁边的如秀都信了她说的话,愿意听从她的安排。
在宫里,宫女满二十五就能放出宫去,张嬷嬷已经是个老人了,离宫十分便当,自己去尚宫局报备一声,便可以走了,尚宫局都不用往上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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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回京后,曹安就带着人秘密出发去五道梁,天子手头堆积了不少公务,花了几个日夜才处理妥当,终于得空了去找姜雪甄。
这天夜里,姜雪甄跪坐在佛龛前参拜,天子立在门边撩了帘子,视线端详着她,海青袍宽大,穿身上会遮了身段,尤其深秋的季节,穿的衣裳多,再外套海青袍,会显得极臃肿。
但她穿起来没有臃肿感,许是她畏冷,还没入冬,这房中已用上了银丝碳烤火,屋内暖和的不用穿太多衣服,那件海青袍底下也许只剩了亵衣和
主腰。
她这般跪在蒲团上,自后看更是腰细的仿佛只手可握,平日不显丰腴的身子因这坐姿也瞧出了曼妙体态。
这身灰扑扑的海青袍穿在她身上也没损了她的容色,比那什么太妃穿的宫装顺眼多了。
天子步伐缓慢的走来,她像察觉不到,仍双手合十,看起来十分虔诚。
因是佛堂,可嗅见佛前供香,那香味过于浓厚,抹盖住了她身上的香,难闻的很。
天子蹲身下来,手从后绕向前,指尖托起她的颈,簪子扎出来的伤养的大好了,只剩一个红点,像生出了艳红小痣,平添了几分媚态。
天子那狭长眼尾瞥着她,她没甚抗拒的神色,总不会是修佛真把她这一身软刺给修没了,那倒是挺好,他低头亲到那微张的淡唇上,手转进海青袍的衣襟,耳听轻细呼吸声,她温软的不可思议。
天子把她抱紧,和她一起趴倒在神案上,把玩够了,才仰头和神龛里的佛像对视一眼,忽然觉得这佛像的眼睛是不是在看姜雪甄,他再低头看人,海青袍子松过头。
神像也没资格看他的人。
他扯了木架上的红布扔到神像头上,抱起姜雪甄回了主卧。
佛堂不大,姜柔菀住在佛堂南面的厢房内,走几步路,就能到姜雪甄的主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