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骑猪上清华
姜雪甄眸掀起,低道,“我身份低微,不敢入内惊扰到陛下。”
那宫女眼一瞪,“让你进去就进去,啰嗦什么。”
她一个洒扫宫女,乾清宫内的其他宫女都能指使她,那宫女倒也不是躲懒,只是近来宫里发生太多事,天子斩杀了不少人,宫里人心惶惶的,私底下也有说天子虽看着是明君,但行事太过狠辣,又兼他不顾朝臣反对,强纳死去的姜太妃为蓉妃,都猜测他有什么喜好虐杀人的怪癖,哪儿敢半夜往他跟前凑,就怕他一个不高兴自己小命不保了。
姜雪甄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殿内铃声催的很急,姜雪甄认命的抬腿进去,寻着铃声来到暖阁前,仅隔着暖阁的门,就能感受到温暖袭身,她敲了敲门,“陛下有何吩咐?”
“朕渴了,进来给朕倒杯水,”暖阁内天子低沉的嗓音传出。
姜雪甄推开暖阁的门,里头暖和的将她一身寒气都驱散掉了,天子穿着明黄寝衣靠在枕头上,手里还拿着奏折在观阅,眼都没朝她这边看,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水,低眉顺眼的将水杯递到他面前。
天子这才像注意到她,放下奏折,眼睛在她脸上打转,她好像瘦了很多,听魏宏达说,底下那些个宫女都有意无意的欺她,饭都吃不饱。
天子低眼看到她手上,那从来纤若青葱的白指上落了不少细碎伤口,他不禁拧眉,接过那杯水跟她指尖相触,也是冰冷的没有一点热气,他一口喝掉水。
姜雪甄正欲伸手接杯子,他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人往龙床上带,她心口发沉,他已经托抱着她的腰身,要把她扣倒在床上,嘴里哼道,“现在知道来求朕了,不是挺硬气的么?怎么吃了点苦头就受不了了?”
姜雪甄颤着手将他抵住,眼睛红了,“我没有求你。”
天子一愣,眼底戏谑立时转成阴鸷,手一松道,“出去。”
姜雪甄强作冷静,下了龙床快步走出去。
天子牙咬的咯吱响,她最好一直这么执拗,看她能抗到什么时候。
姜雪甄出来后又在廊下站到三更天,有人来与她换值,她拖着疲倦的身体回了下房,好歹是乾清宫的宫女,住的下房再差,也能有一间小房,她进房里时,就见那条猎狗趴在床前呼呼大睡,她这时候都有点羡慕这条狗了。
她简单做了洗漱,便爬床上躺下,从暖阁里出来后,她身上就一直在发酥冒热,本来以为是暖阁里暖和,她这会儿用手摸了摸额头,果然是起热了。
好死赖活着,她现在是个宫女,谁在乎她的死活,她蜷缩着身体任自己越来越热,烧迷糊了就像睡着了一样。
可惜这睡觉的时辰也不让她消停,屋门被敲了一下,她没应,随后有人从窗户上爬了进来,姜雪甄强撑着半睁开眼,入目是一个她没见过的太监,此刻搓着手一脸垂涎欲滴的看着她,“瞧瞧这娇滴滴的身子,美人儿这段时日吃了不少苦吧,咱家都看在眼里,这心都看着疼,咱家是内官监的监丞,往后你跟了咱家,咱家断不准那些个贱蹄子欺负你,保你有吃有喝。”
他说着就想凑近抱她一亲芳泽。
姜雪甄艰难缩着身往床铺里躲,她此时身上已没了气力,软绵绵的缩在被里,面颊烧红,面有畏怯,看的那太监酥了半边身,她一个低微宫女能被他看上那可是她的荣幸,也懒得废话,伸手就要过去。
那地上的猎狗就在这时冷不丁咧开大嘴一口咬到太监的手上,太监惨叫起来,“这怎么还养了个畜生!啊!啊!救命!”
那狗许是真听懂了天子的话,也许只是护主,竟生生咬断了太监的手,太监疼的在地上打滚,猎狗又咬到他腿上。
姜雪甄眼前阵阵发黑,竟在太监的喊声里昏了过去。
那太监最终被猎狗给咬的鲜血淋漓,只剩一口气奄奄一息。
猎狗跑到门边,抬起前肢抵在门上,张开狗嘴咬住门闩将门打开,飞跑到乾清宫的殿前狗叫。
恰时天子刚起,听到狗叫让魏宏达出去看看,魏宏达出去后再进暖阁,疑惑道,“陛下,那是蓉妃娘娘养的狗,嘴里都是血。”
天子微滞,旋即往门外走,出去就见那只猎狗跟他炫耀般的张着血盆大口摇尾巴,他沉着眉走去下房,这会子才过四更,天没亮,也没什么人在下房这里走动,他进了姜雪甄的房,魏宏达识趣的守在门边,不敢跟着进去。
那地上是一个晕死过去的太监,被咬的惨不忍睹,天子嘉赏的在狗头上拍了几下,“不错,咬的好。”
猎狗尾巴摇的极勤快,天子冲门外的魏宏达说,“待会儿让人送些煮熟的肉食,朕赏它的。”
魏宏达看那条狗都感到发怵,敢情是天子养的,也是,也只有他才能养出这么凶残的狗,天子倒是会安排,他不在蓉妃跟前,就让狗跟着,就凭这架势,只要蓉妃稍微软化,那后位还不是她的囊中之物吗?
天子走到床前,姜雪甄闭着眼睡得脸泛红,睡得倒是香,他道,“起来。”
床上人没反应。
天子看了她一会儿,脸颊上的红晕不正常,他手伸过去摸人,果然烫手,又起热了,自从他灌她补汤后,她身子渐渐在变好,已经鲜少会生病了,现在烧成这样,让他又回想起以前,她身体差的时候,走几步路都会摇摇欲坠,那时在老宅,她喝的药都是珍贵药材,姜明后来不给她钱,她有段时间喝不起药,身体也越来越差,吃不下饭,也常缠绵病榻,还是后来他拿了钱来,她才又能喝起药,身体也慢慢变好。
他都快忘了她生病时有多脆弱了,真的会随时没了。
天子心里一慌,将人连着被子从床上抱起来,疾步回暖阁,让魏宏达速速去太医院叫吴太医来。
魏宏达一刻也不敢耽搁,忙去把吴太医给请来了。
自从宫里的太妃走了,太后娘娘和姜太妃都死了,吴太医也轻松了不少,不用每日提心吊胆天子又来叫他去给姜太妃请脉,本以为他能安生了,这才过两个月,魏宏达就拽着他进了乾清宫的暖阁,和以前一样,天子坐在龙床前,手里握住女人纤细软白的手腕,素手带伤,他难免心想不会是天子又对什么女人施虐了。
“给她把脉,”天子声音急道。
吴太医忙近前,老老实实往手腕上放一块白帕,才敢把手搭上去,一摸到脉象,人都傻了,这、这不是姜太妃吗?不是说人死了,怎么还活着。
天子看他脸上有惊色,紧张道,“她怎么了?能治好吗?”
吴太医赶紧回道,“回禀陛下,姜……蓉妃娘娘这热症是身体劳累过度所致,切不可让她太过劳神劳力,她这身子骨本就不及寻常女子,自来柔弱,若是一直疲惫不堪,身体更容易亏欠,到时弱症易发,苦的还是蓉妃娘娘自己。”
天子沉重着神色放他下去开药。
吴太医心里惊疑不定,这躺着的还真是蓉妃,天子把人藏得这么严实,对外还说人死了,仔细想想,也是天子高明,这不说人死了,依着朝里大人们的性子,哪会那么轻松就让天子纳了蓉妃,这可是妃位,等以后蓉妃有孕了,再向外说她还活着,带孕回天子后宫,那皇后的宝座想也可能是她的。
他自是把嘴闭严了,赶忙出去开药方。
那药方开了之后,临走时,魏宏达拉着他道,“方才吴太医在里边儿没看到什么吧。”
吴太医赶紧摇手说没有,魏宏达才放他走了。
这厢天子烦躁的摁着太阳穴,心想着不如就算了,反正也把人折腾够了,一回头见姜雪甄醒了,刚想说话,她却像是不想看到他一样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天子便不悦道,“你这身子果真没用,朕怕你死的太快,朕也没劲,那洒扫宫女你也不用做了,以后在乾清宫内给朕端茶倒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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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她现在如果跑,他一定没力气抓到她◎
姜雪甄这一病养了有五六日才见好, 之后也没让她再住下房,住到偏殿旁的抱厦去了,以前天子常在养心殿理政, 这夜晚端茶倒水的只有魏宏达这个太监, 现在他开口说了要让姜雪甄给她端茶倒水, 原本姜雪甄得去养心殿侍奉,但天子竟干脆挪到乾清宫办政了。
天子异常勤勉,下朝后就会直接处理政事, 姜雪甄便也歇不得, 站殿内就能站一整日,他是懂怎么折磨人的, 时不时的让添茶, 要是累了,还要给他捶肩,那双手绵若无骨, 捶人时也没多少力, 舒服的很, 天子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她的这些服侍, 偶尔会想只要她能开口说自己累了,他就让她回后宫去,但显然只是他一厢情愿, 她宁愿做服侍人的活, 也不愿开口跟他说一句软话。
他分明看出来, 她很累了。
但她就是不开口。
所以她就只能一直做着这些活,面对着他, 日渐疲倦。
入四月, 天气越来越热了, 白日里时间变长,天子处理完公务时辰也不算晚,便决定微服出宫去,这回他带上了姜雪甄。
天子穿的是锦衣华服,姜雪甄却是婢女装扮,他的那些亲卫不远不近散人人群里,顺天府是没有宵禁的,夜晚正是华灯初上时,路上行人多,他们一前一后的行走在行人中,长眼睛的都能看到他身边的姜雪甄,不乏有男人盯着姜雪甄看愣住了。
天子看到这些人的眼睛,恨不得将他们全戳瞎了,最后在附近的一家成衣铺子里买了一顶帷帽让她戴上,走路上时,他忽然伸手握住姜雪甄的手,察觉姜雪甄挣动也死不放。
这种情形不自觉让天子想到两年前,他抱着姜雪甄出来,带她去湖边听戏,那天晚上也有很多人偷看她,他知道她有多美,皎若明月,他舍不得被别人窥探到,所以他买了帷帽让她戴上,牵着她的手,她也乖乖让他牵着,他骗她说,街上都是坏人,他当时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外面人的那些阴险龌龊心思都会将她玷污,她就该干干净净,不需要接触到那些丑恶,他会保护好她。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干净的人,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本就是骗骗小孩儿的,人活的越久,才会越明白,人比鬼可怕多了,姜雪甄欺骗他,他也报复姜雪甄,姜雪甄逃跑,他抓回来继续磨搓,物是人非,他们早就没了当年那些纯粹的喜欢。
姜雪甄有句话说的对,他耿耿于怀当年的欺骗,他不是在意她的欺骗,他只是在意她心里没有他,但他也想通了,她心里没有他,也不会有别人,张泉他给了教训,张泉若是敢再带她出逃,就算再忠心耿耿,他都不会要了,他不需要妄想左右他的忠臣,他要的是能为他排忧解难的能臣。
他决定再给姜雪甄一次机会。
他们行走在街头,耳边听着那些老百姓在闲话。
“要不说陛下勤政爱民,听说前一阵子陛下微服去了河间,一路上除掉不少水盗,沿途经过交河时,还斩杀了许多白莲教徒,那些白莲教徒说什么交河之所以不下雨,是因为城内出了妖孽,蛊惑了不少人入他们白莲教,还烧死了一个人,就说是妖孽,可这都有一个月了,也没见交河下雨,还好陛下命人去交河开挖沟渠引水,才让交河的那些田地有水灌溉。”
“这白莲教也不知什么来历,别说交河了,我姨母他们在沧州,也听说沧州有不少人入他们白莲教,还送吃送喝,那些穷地方,吃不饱饭的人多,给口吃的,谁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哪还认得清好人坏人。”
姜雪甄仰头望着天子,他神情凝重的很,方才那些话他一定也听进去了,佛道自来祥和,从没见过生是非,这白莲教自她听见起,就一直出各种乱子,分明是歪魔邪道,这种教派最擅蛊惑人心,若是蛊惑的人心多了,渐渐成势,对朝廷也会不利。
天子带着她一路穿过人群,竟然来到了姜家。
姜雪甄已经很久没回姜家了,姜府如今真是破败了,以前大门上还有御赐的敕造武安侯府金字匾额,都被拆了,想是天子安排人做的。
寻常府邸门前都有小厮看门,以前姜家怎么说也是权贵之家,门口的小厮素来鼻孔朝天,眼下也没看门的小厮了,门前灰蒙蒙的,估摸着都没人打扫。
天子牵着姜雪甄绕到姜府后的巷道,侧耳听,依稀可听见里边儿有吵闹声,但听的不真切,他对姜雪甄笑道,“你想不想听听他们吵什么?”
姜雪甄想听,老实的点一下头。
隔着帷帽,天子也看不到她,但她有反应,天子不禁翘唇,但随即压下嘴角,这有什么好笑的,他更想听她求自己,不过是点了下头而已,他都能雀跃起来,属实跌份,他断不能让自己像以前那个没出息的样子,那样子是留不住人的。
但他还是如了姜雪甄的意,手搂住她的腰肢一纵身,带人跃上了靠墙边的高树上,这么高,掉下去人都没了,姜雪甄没来由颤栗,身体也靠在他怀里不敢动。
天子微扬着眉毛,十分受用她这举动,“抱紧朕。”
和烦他比起来,自然是命重要。
姜雪甄张手环到他腰上,他借着树枝再飞身上了屋顶,这会儿就能清晰听见下面的吵声了,是姜明在跟孟氏争吵。
“怪不得我后院的那些妾室都生不出孩子,原来你一早就给她们房里放零陵香,你这个毒妇!我当年真是瞎了眼才娶你进门!”
“老爷现在后悔了,你还记得你当年怎么跟我说的,说只娶我一人,可我嫁给你之后,这后院的女人都快住不下了!我若是不使些手段,宴昭还能是你唯一的儿子,宴昭被你那个狠毒的长女害的双腿残疾,也没见你对她如何?当年在应天府武安侯旧宅,她差点杀了菀儿,你不还是让她进了宫,得亏她死了,不死她还是陛下的蓉妃娘娘,你看你丢了官儿,没了爵位,她在宫里贵妃、太妃、蓉妃做着,多富贵体面啊!”
孟氏话一落,就挨了姜明一耳光,姜明手指她,一脸痛心疾首,“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跟甄儿生分,我与她是父女,若没有你这些年的欺骗虐待,她一定不会任我落魄,还不是你这个泼妇毁了我们父女亲缘,陛下说她死了,也一定是病死的,她自小身体羸弱,当年给她看病的大夫就说一定要照顾好她,不然活不长久,就是因为你,我亏待了她那么多年,害她在那个破宅子里受苦好几年,身子也毁坏完了!”
姜明那张因激动气愤而眼红痛苦的脸,不清楚内情的,真以为他是个好父亲。
孟氏双目圆瞪,半张脸肿起来,好半晌道,“我做的那些事不都是得了你的准允吗?你害死了嘉宁县主,那可是她的亲生母亲,她知道了她会不恨你?你现在怪我,可你当年对她比我狠多了,她母亲死了,是你授意下人说她母亲的坏话,她推宴昭下水,是你把她打的半死扔去了应天府老宅,你想入内阁,让她进宫嫁给可以当她爹的废帝,嘉宁县主九泉之下看到你这么对她的女儿,不知道有多恨你吧,你现在装好人,把坏事都推到我身上,有什么用?她人都死了!”
姜明连说了好几个你,最后道,“你就是个泼妇!县主那样好的女子才能养出甄儿这般品貌,你看看你养的两个儿女,宴昭是个废物,菀儿未出阁就跟人私通,还珠胎暗结,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你还把她藏到了乡下,你以为我不清楚,我实在是嫌这个女儿太丢人,根本不想再认了!”
他从前不说嘉宁县主一句好,只恨嘉宁县主让他抬不起头,没想到人死了这么多年,他竟然会说人好了,听的姜雪甄想笑。
孟氏一听他说到姜柔菀,忽地哭出声,“但凡你真对菀儿上心,就不会相信她跟人私通,她肚子里怀的就是龙种,是你那个长女勾引了陛下,被菀儿戳穿了,陛下恼羞成怒才不认她肚子里的孩子,你也不看看她手段有多高明,两朝皇帝都为她神魂颠倒,现在她死了,菀儿也在乡下不见了,死活都不知道,原本我还指望她生下龙种,姜家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现在什么都没了!”
姜明听她这话气的差点撅过去,“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还不是你的长女警告菀儿,她要是敢乱说她和陛下的事,陛下就会灭姜家满门,可怜菀儿为了姜家忍辱负重,只能忍着这些苦,还要被你骂!”孟氏说着又汲泪哭泣。
姜明被她哭的烦躁不安,眼下他没了官位,在府中也是坐吃山空,剩的那些积蓄养活这一大家子都成问题,他已经卖了不少下人,他的那些妾室也都削减了开支,这时候若姜柔菀在,横竖姜雪甄也死了,姜柔菀怀着龙种,不定陛下就真的心软接她回宫了。
他本来今日想休了孟氏,现在想想还得等等,便放狠话道,“我现下叫人去找菀儿,菀儿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就休了你!你带着你那个没用的儿子滚出姜家!”
孟氏一听要休她,便掩了声。
姜明又骂两句,姜雪甄听腻了,跟天子说,“下去吧。”
天子没立刻下去,仰头道,“今儿晚的月亮圆的很。”
姜雪甄没赏月的心思,闷声不吭。
天子拂开她的帷帽,见她低垂着脸缄默,便道,“你不想让天下人知道朕跟你的关系,所以借着朕给姜柔菀施压?”
姜雪甄良晌低道,“我有廉耻心。”
天子道了声不,“你没心,你的廉耻心只是对朕才有,你对李熜有吗?你只是觉得朕配不上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