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谢琼琚颔首。
“我看见你低着头。”孩子又道,“你不看看我吗?”
谢琼琚抬眸。
“你哭了。”皑皑指了指她面庞,“我看见眼泪了。”
谢琼琚终于笑起来,她俯下身抱过孩子,“阿母以后一定好好照顾你,再不让你受伤了。”
小姑娘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喊出那两个字,却也没再推开她。
*
皑皑的眼睛还需复诊,谢琼琚算着日子,离月底还有半月,尚且不急。
这日来医官复诊后,李洋猎到两只兔子,过来接了皑皑回家玩。
谢琼琚留在医馆让荣大夫瞧一瞧她带来的草药。
原是阿洋前几日上山打猎时采回来的,山里的老人说这是接骨止痛的良药,难得一见。
荣大接来看了许久,眼中腾起一点亮光,道这是乌色曼陀罗的变种,虽不及纯种疗效好,但确实也算得上是止痛良药了。
“你这手近来可还是疼痛不能施力?”
谢琼琚的手,筋骨无伤,却疼痛难抑,但是又时好时坏。他行医近三十年,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个病例。
近一年,谢琼琚已经不怎么手疼,两人都以为是痊愈了。不想近来又频繁发作。
平心而乱,他对谢琼琚的照拂,一半是医者父母心,一半是出自医者的求知欲。
“得了多少这样的草药?”荣大夫问。
“大概有一斤多,且在家中放着。”
荣大夫颔首,“且都拿来,我看着医书调方给你用。”
“那便多谢了。”谢琼琚想了想道,“荣大夫,您可以开一些安神的药吗?剂量大些。”
荣大夫蹙眉,“不是给你开了安神汤吗?”
谢琼琚有些报赧,“我、没法入睡。”
荣大夫叹气道,“安神汤不可多用,更遑论加大剂量,极易上瘾。容我再想想法子。”
谢琼琚感激地点了点头,只道回去将草药拿来。
去而复返,已近傍晚。
医馆里来了数个神色匆匆的人,似乎在询问什么,得了荣大夫没有的回应,便又匆匆走了。
谢琼琚把药给荣大夫。荣大夫看那药,又她一眼,欲言又止。待她问话,只摆手道无事。
谢琼琚也没多问,离开医馆走在长街上,看到街头贴了告示,好多人围着看。她不是爱看热闹的人,但不知道怎么就停了下来,站在人群后面,想上去看一眼。
然而,好久人群也没散去,她更是没有力气挤到前头。
只愣愣站了会,也不知被谁推了一把,险些跌倒。方回过神来,抬步回了小玉处。
第11章 药
◎能不能去看他一眼?◎
这天难得没有加时赶工。
日落时分,郭玉和李洋都在家中。
连出了几日太阳,天气回温了些。
两人在院中准备晚膳,一个择菜,一个揉面。阿洋切了一截胡萝卜给皑皑喂兔子,小玉用面团捏出只兔子递给她。
于是,皑皑一下便有了三只白兔。小姑娘大病初愈,又得了玩伴,脸上便多了些笑意。
捧着面团兔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问,“玉姨,你手这么巧,会做灯笼吗?”
郭玉摇头,“这可难倒玉姨了,我不会。”
“什么样式的?”阿洋问,“我试试!”
皑皑拣了根树枝,在地上笔画,半晌道,“这个灯特别亮,比寻常灯笼亮多了。”
李洋细瞧了会,指着一处道,“这里瞧着像羊角。”
“确实有点像。”郭玉凑上来,恍然道,“是明角灯,我在书里看过,也叫羊角灯。可不是我们寻常百姓能用的,多来都是达官显贵才用得起的。”
“有这么稀奇吗?”李洋切好萝卜又开始剁肉,“等阿洋叔给你猎头鹿来,咱们做鹿角灯。”
皑皑和小玉愣了愣,都笑出声来。
谢琼琚在院门边已经站了片刻,看皑皑明艳笑靥,看他们平静生活,心中生出两分向往。
她这一生已经没有太多奢望,所求便是能带着皑皑过这样安宁祥和的日子。
只是月底前需要离开辽东郡,她一时还不知该在何处落脚。即便有了落脚处,也不知会不会遇到朱氏母子那样的人,还是再有运气遇见像小玉她们这般好的人。甚至,她一时还想不到要以何为生,毕竟不是哪里都有王氏首饰铺的。
想到这些,心里难免怯怯惶恐。
这晚,李洋没有和他们一起用晚膳,包子出锅后,装了几个在兜里,持上弓箭外出了。
谢琼琚净手从厨房出来,急道,“一会天都黑了,阿洋还要进山打猎吗?狸鹿一类都不出来了,反而多有虎狼,太危险了。”
“莫去追他!”小玉拦下谢琼琚,解释道,“他呀方才在街头瞧见告示,说是哪个显贵人家求药,就是前头给你挖来的那种接骨止痛的药,据说十金购一斤。他怕明个大家都一窝蜂去找药,这不赶紧先去了。”
“他说了,那草药不在深山内,就在山脚处,不碍事。弓箭带着防身而已!”
“且让他去碰碰运气,十金啊,要是真得了这么多银钱……”小玉喝着粥,面上飞霞胜火,“阿洋说,全给我当聘礼,也学着大户人家,三书六聘迎我……”
谢琼琚笑着冲她点头。
“就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种草!” 郭玉掰开包子分给谢琼琚半个,笑道,“不管,先容我做做梦也好。”
*
晚膳后,谢琼琚道是有事要去趟荣氏医馆,劳她陪着皑皑。郭玉自没二话。
天色暗下来,长街已经宵禁。自从先前郡守府衙贴了提前宵禁的告示,如今街道检查愈发严了。且这个时辰提灯出来,还费灯油。
不该来的,等到明早过来看,原也没什么。
但谢琼琚觉得她等不了。
一股强烈的情绪推动着她,过来看一眼,确定她心中所想。
她站在街头墙下,扫过四周,抬眸去看告示。
夜色昏沉,她将灯笼提近,一组组字眼映入她眼眸。
张榜问药。东盛里。千山小楼。主家郎君。断骨止痛。千金所赠。
果然是他需要药。
*
夜风四起,十六的月亮又圆又白。
谢琼琚立在一处,仰头看漫天清辉。
月华如水笼罩着灯火通明的千山小楼。
她能看到二楼长廊往来的依稀人影,往下能看见府宅外随时候命的车驾。她还记得那日随贺兰泽来此,府门口只有灯火照明,二楼他的寝殿亦是安静无声。
她知道的,他从来都是温和沉静的性子,不喜喧哗和排场。
今日这般,可是他伤得严重?
需侍者匆匆,车马随驾。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的这处,但知道自己该往回走了。
灯笼在她打颤的右手中几经摇晃。
她明明用足了力气抓紧,却还是熬不住腕间疼痛,将灯笼跌在了地上。
风拂过,一点星火灭掉,唯剩惨白月光。
她俯身捡起灯笼,再看明月。
皎皎空中孤月轮。
*
翌日清晨,她起得格外早。只将皑皑托给阿洋照顾,自己去了荣氏医馆。向荣大夫要回了变种的乌色曼陀罗。
昨夜阿洋趁兴而往,败兴而归。道是不曾寻到草药。
眼下荣大夫亦道,乌色曼陀罗本就数十年难得一株,这变种的也不会太多,这里一下便足有一斤,大抵是全在里头了。
话至这处,荣大夫不由问道,“你这拿回去作甚?”
谢琼琚抱着草药,一时没有说话。
“你不是要送去给千山小楼的贺兰郎君吧?”荣大夫从她手中拿过草药,“不瞒你说,昨个你送来时,他府上来寻药的仆人正好与你擦肩。我也起了这心思,想让你去换个酬金。但又觉得不可,这东西是目前为用于筋骨止痛最有疗效的药了。你的手也诊不出病因,何不试一试!这等药,万一错过,说不定一辈子都难再遇上。”
“就是因为我处手伤不知病因,要是不对症岂不浪费。不若给了需要的人!”谢琼琚抬眸低声道。
“他贺兰郎君何许人也,有的是路子人手,同咱们不同。他没了这茬还有别的法子!”荣大夫有些生气,指着那包草药道,“十金比起你一只手,算得了什么!”
“好了,等我给你调好方子,你再来拿。”说着,就要强行将药放入柜中。
“荣大夫!多谢您了,总是为我考虑。”谢琼琚伸手抓上那包药,敛眉笑了笑,“但、前头皑皑的四十金,便是他赠我的。”
谢琼琚抓过药包,返身跑出医馆。
何止如此。
他的手,原就是被她伤的。
*
千山小楼里,晨起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贺兰泽的左手筋脉再次剧烈疼痛起来。
初时,他也没有叫人,只披衣靠在床榻,自己咬上圆木忍着。左右不是头一回,想着忍忍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