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来了,他们还这般日日同道。你瞧他这晚宴席上,垂首一盏接一盏地饮酒,瞧着是谁也不看。其实此地无银罢了……我要是不跟着来,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吕辞红着眼,目光落在拢起的肚子上。
这胎快五个月了,但其实不是很稳。
“琉璃,你说这联盟成了,他们可是又要一起披坚执锐,上场杀敌;那、若是没了联盟,就在并州城中,就我和师兄……我好好给他生个孩子,我们一家三口守在在北地,不同这个那个去掺和,也、也挺好的是不是?”
“不联盟……”琉璃不解道,“可以吗?”
“有什么可不可以的,这不本就还没有应答吗,盟约书还没签呢!”
丁朔踏月色回来时,吕辞已经上榻就寝。
她抚着小腹道,“妾以为郎君会早些回来的。”
丁朔喝了不少酒,在丈地处的桌案旁坐下,想起白日里公孙缨的话,遂道,“过几日,盟约签下我们便回去了。你有了身子总是不适,便在屋内静养吧。”
“师兄是听闻阿辞多去了两回贺兰夫人处,怕扰了人家吗?”吕辞见他隔得那样远,冷嗤道,“论起贺兰夫人,那方是有福的。便是无有身孕,纵是那般名声,太孙殿下依旧捧若瑰宝。一样数日分离,今个席未过半,便陪她去了。”
“你混说什么!”丁朔起身低斥道,“若无谢家女郎,上党郡一役或许已经破开并州城门,哪里还有你我今日。你不念其恩,反苛人名声……”
丁朔眼看吕辞一下发红的眼眶,扶腰坐直了身子似是被吓倒的模样,不由深吸了口气,缓声道,“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你既然晓得太孙殿下将她夫人视若掌珠,便小心祸从口出。”
“我今日饮酒多了,还未散酒气,且睡偏厅,你早些歇着吧。”
“……师兄!”
丁朔闻声在门口驻足,却也没有回头,只道,“你放心,我应了老师照顾你,护你一生,就不会食言。”
吕辞还想说些什么,人已经不在了。
“应了老师……”她呢喃道,两行眼泪噗噗索索落下来。
许是当真听了丁朔的话,接下来几日,吕辞歇在陶庆堂,没有再去寻谢琼琚。只每日和萧桐贺兰芷一行在贺兰敏处请安闲话。
然而贺兰敏多来都在礼佛中,陶庆堂的事宜皆由贺兰芷打理着。
到底是闺中未出阁的姑娘,脸皮子薄,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她偶尔听了,且让掌事姑姑训斥两声。
只是她说得不轻不重,便也从来没有真正断绝过。
吕辞闻来,对于谢琼琚,又是嫉妒她与夫君恩爱,又是怨恨她如此出现扰她不得安宁。
然到底一时间也无能为力。
只盼着签订联盟的时辰早些到来。
*
七州联盟基本已经定下,并州这处丁朔念着上党郡之恩,原就是愿意的。不过是座下部将多有争取,尤其是吕寅的诸弟子,多番上卷要求他日划地统治。然最后贺兰泽到底还是没有应下,毕竟异性王易封难收。
而幽州之地,几经推拉,加之贺兰泽退婚失礼在先,终究以划地自治应了下来。
如此,有占星官卜算吉时,将签订盟约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十三。
*
这事定下,主要事宜便是盟书的草拟,这处无需贺兰泽忙碌,自有一并文官落笔。他便偷得浮生,窝在谢琼琚处。
反而谢琼琚忙得很。
她应了吕辞,给她作一幅画。
吕辞想了两日,便说想要一副石榴图。
秋日应景之物,又寓意多子多福。
自然再合适她不过。
只是谢琼琚一贯擅长的是人物画,乃是以神态、情境闻名。这厢作景物图,虽不是头一回,但是拿来送人的,且是吕辞这般生熟参半、身份又特殊的,她难免要多下功夫。
贺兰泽在一旁烹茶,看她铺着一卷纸,来回打着比列构图,“你就是随便落两笔,拿出去也是论金谈价。”
“怎可随便!”谢琼琚剜他一眼,“莫欺人不识画,用不用心稍识丹青者都能看出。再者,妾的笔下,没有敷衍之作。随便二字,郎君辱妾了。”
“为夫错了,这厢给你赔罪。”贺兰泽起身,喂了她一盏茶。
“既是用心制作,如何不先观赏实物?”
东南角上,石榴树长势正好,似火山榴映小山。
贺兰泽眺望外头碧空万里,雁过无痕,就想与她树下闲话,林中漫步。
“主上迟了。”竹青捧着谢琼琚的汤药进来,笑道,“您回来前,姑娘便已经在那处远近高低看了两日了。一会奴婢去给您拿废稿看看,要是那画上的石榴能摘下来,两箩筐都装不下。”
“快,拿来给孤瞧瞧!”
谢琼琚也不理他们主仆二人,只兀自喝完药,重新打着框架。
日头从东边滚到正中,谢琼琚被贺兰泽拖去用膳。
午后歇晌过半,她突然睁开眼,推了推身边的人。
贺兰泽精神尚好,只小眯了会,眼下正靠坐在榻上,阅一卷书。闻声垂眸将目光落下,“醒了?”
她身上这重病症寻常看着无碍,但确如薛灵枢所言,很耗精神气,她总是无力。这般睡后初醒,面容便是一阵煞白。
贺兰泽揉着她面庞,“你倒是长点肉。”
谢琼琚也不挣扎,顺着他掌心蹭去,“郎君,景落在秋日,妾想在日光里打些冷色做对比。另外石榴虽艳,总不会全熟。当绘些半熟的,有个生长的过程。恰如一个孩子的孕育。”
贺兰泽轻咳了声,“所以,你寻你夫君作甚!”
谢琼琚支起身来,笑了笑道,“白垩、铅粉、朱墨这类色彩好得。眼下妾想要调冷需青绿色,石榴半熟乃橙黄色。故而需要青金石做和雄黄矿。”
“这是打我武器库的主意,晓得蓟县那头地宫里锻着刀剑是吧?”贺兰泽挑眉,“你是梦里都想着这回事呢?”
“郎君且说行不行,妾只要一些废弃的边角料便可,不耽误您大事。”
“有什么不行的,眼下我便传雪鹄让人送来。”
闻“雪鹄”二字,谢琼琚不由红了脸,只垂首缩在了被褥里。
“你且说如何谢我?”
秋阳浓烈,风蔓帘帐,合衣未脱的两人,竟也能鸳鸯被里掀红浪。
半晌,谢琼琚露出半张芙蓉面,亲在男人脸颊,低低道,“再等等!”
贺兰泽喘出一口气,将人抱来怀里,给她按揉太阳穴,“都这么多年了,我不怕等,就盼长意好好的。”
青金石和雄黄矿是九月初四午后到的。
谢琼琚得来,试色调和又是一日。
九月初五落的笔,六尺长,三尺六宽的一副画,谢琼琚光落笔就足足六日,白日比光上色,晚间灯下描绘。
画成之际,是九月十一寅时,她已经连着十个时辰没有合眼。
夜色深浓,平地起霜。
贺兰泽半睁着眼,摩挲枕畔,发现人不在。披衣至书房,看见她伏案睡着了。
而案上画作已成。
主图乃墨枝两簇,一支石榴结子蕉花红,另一枝则是泛泛橙黄生长中。上绘秋阳暖空,下铺草木萧疏。天地间斜照花洒是风在中央。右上方题云:“千子如一,颗颗明珠走。”
整幅画笔力强劲,水墨淋漓。全图笔法粗简恣肆,笔简意繁。又寓意非凡。
“郎君,妾画得如何?很好是不是?”
贺兰泽嘴角的骄傲色,手抚画面恨得收入囊中的欢喜欲,在谢琼琚泛着鼻音的问话中消散。
他扯下身上风袍给人裹上,冷哼道,“好什么好,你看看你气色,还要不要睡了?”
话说着,已经将人抱起。
却不料谢琼琚挣脱下来,“这画得晾三四个时辰,郎君帮妾一把。”
她揉了揉眉心,一边从左侧里挪来画架,一边扫过滴漏,“等能上轴,最早也要明日无时了。好在明个十二,你们十三签订盟约,尚能赶上。”
“何至于此,大不了多宴他们两日。或者他们有事一定要签完盟约就回去,你这也不急,,待日后完成让快马送去不就成了。”贺兰泽将她拎回座榻,自己挪出画架,将画平铺晾上。
“妾也原打算慢慢绘的,但丁夫人说想早日看见成品。”谢琼琚靠在榻上,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仅一点眸光落在对面侍弄画卷的人身上。
她揉过眼角,让自己看清楚些。
画很好,人更好。
原也不单单是吕辞催要之故,是她自己也想早点绘完。
她想知道,自己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吕辞是这段日子里,自己头一个见到的生人,幸得友好。让她安心许多。
后来又来过两回,带自己去陶庆堂用膳,让她第一回 面对贺兰敏,觉得也不是想象中那般艰难。还与她一道在梅林散步,说她值得太孙殿下如此厚待。
谢琼琚对她很是感激。
“还有一重缘故。”她被贺兰泽抱回寝殿榻上,两手圈在他脖颈,同他额尖相抵,“或许这画以后,哪日里其他家的夫人亦爱妾之画,妾与其相交,劳她吹吹枕头风……郎君前头论政辛苦,妾送往迎来也能为你分担些。”
“长意……”贺兰泽埋入她胸膛,痴痴唤她。
*
谢琼琚睡得晚了,晨起贺兰泽起身她都没有醒来。
今个要处理两样事宜,一个是对草拟的盟约书过目审核。这事简单,贺兰泽在隔壁书房便完成了。
还有一事是霍律处,派出去的暗子有了谢琼瑛的消息,今日回楼中复命。书房和寝殿都在二楼,贺兰泽恐谢琼琚随时醒来,闻其名刺激到她。虽然她曾平静地提过一回,但他总是有所顾忌,便去了兰汀处理。
话说兰汀这地尚好,他落座不久,正听暗子回话,抬眸便看到了窗外东南角上凉亭里的盛景。
接近正午的日头,烙在高远澄碧的天际。
日光柔和,从石榴树繁茂的间隙零星洒落,点点斑驳映照容色清丽的妇人身上。她打开画轴,向客人展示她的画作。
吕辞扶着腰肢靠近,侧面露出一点笑意,当是很满意的。
“主上……”
“你继续说!”贺兰泽抚着拇指扳指,吩咐道。
暗子便继续回话。
道是五月里上党郡那场突袭,谢琼瑛根本没有取得定陶王的同意,是将在外未遵君命。本来同高举丽联盟成功估计回去还能有所交代,但不遂他愿,且又冒出身世之事,他手上原有的谢氏万余兵甲因此不愿完全效忠于他。结果他倒打一耙,反说其姐不是谢家女,拖了汝南朱氏一族的族长证明,如此重新聚拢了谢家兵甲,占了西南之地的永昌郡。
贺兰泽起身看地图。
如今他在辽东郡,属大梁东北线。谢琼瑛则在西南的永昌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