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但是吕辞坚持。
吕辞说,“最后一次,我赌一回,你也赌一回。我若赢了,自是师兄为了我和孩子,愿意前往长安任职。届时公孙缨死了便罢了,活着也无妨,左右他们再不能同心,是沙场死敌了。而那会我有了师兄,我开心,孩子亦是安稳。你亦还在我身边,你并没有什么损失。”
“若是我赌输了,师兄弃我们不顾,我也就彻底死心了。如此,我若死在战役中,今生不能报你厚爱,自将来生许你。若是有命活下,我也不会再闹,只受他的和离书,留着余生和你一道去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下半辈子。”
“赌一次,唯一也是最后一次,为我也为你自己,成吗?”
卫恕点头,“从来都是你说了算。”
没有想到是当下结果。
公孙缨会寻来贺兰泽,贺兰泽会带兵解了并州之危。
她重新带着孩子回来,公孙缨仍在,他们的联盟仍在。兜兜转转一大圈,又回到了原本局面。
这是在旁人眼里。
在她自己心里,自不是原本局面,这是比先前糟百倍的局面。
吕辞觉得,她如坠地狱。
千般设计和图谋,她不仅什么也没得到,还让儿子和丈夫先后中毒。
……
宴会散场,主殿之内,丁朔已经被抬去内室救治,在场的唯有数位并州尊长和心腹幕僚,还有便是公孙缨,谢琼琚,和吕辞。
初时,吕辞只将孩子紧搂在怀中,一言不发,并不打算说出上头的话。
原本这种时候,她这般表现也是正常。
哪个妇人能经受如此遭遇?
先是被俘,将将回来两日,便又逢此厄运。
但是丁朔中了毒,该毒奇特,医官催毒不出,又止血不住,眼看脉象越来越弱,只得从他吐出的血液里试着查毒素成分。
帮忙的薛灵枢从内室转出,寻查丁朔用过的晚膳。
“查这个!” 谢琼琚早早扣下了那个酒盏,目光从吕辞身上扫过,又从案上拿回原先她托来的酒壶。
吕辞猛地抬头。
杯中已经酒尽,薛灵枢接来酒壶。浦一打开,还未验酒,壶盖便现了端倪,竟是鸳鸯伸缩盖。
满座俱惊。
在场的人自然都明白鸳鸯伸缩盖的意图。
这是酒宴用来下毒的利器。
鸳盖无毒,转过半圈为鸯盖,乃是□□所在。
而下毒之人,贯是先饮其酒,亲身所验酒中无毒,如此消除对方戒心,让其饮下毒酒。
所以,丁朔根本就是误中副车。
这日,吕辞要害的人是贺兰泽。
“丁夫人,你是要拖死你郎君才愿意开尊口吗?”谢琼琚目光如炬,直言迫问。
如此,吕辞才开的口。
便是当下场景,在将前事说完后,她一下扑向谢琼琚。
奈何被四下并州幕僚拖住,却到底挡不住她的话语落下,“是你,是你的胞弟谢琼瑛,为了夺你回去,才来攻打我并州城。是他要杀你夫君,却白白害了我郎君。我是被逼的,我、我……”
她茫然转身,挣脱束缚,将孩子搂抱在怀中,“谢琼瑛把毒下在青雀身上,以此迫我,我没办法啊,我有什么办法!”
“还有你——”她冲向至今一言未发的公孙缨,“要不是你迟迟不成婚,成日和师兄聚首在沙盘畔,战场上,我怎会多心!”
“我不多心,就不会想要杀你,就不会被歹人利用!就不会偷图,就不会引来豺狼……”
“对,是因为你,全是因为你!”她转向谢琼琚,已经不在乎脸面,“本来她已经要嫁人了,你非要跑出来,你又这般出现了,你……”
“你和谢琼瑛这对姐弟,全是祸害!”
谢琼琚合眼起身,扫过一众惶惶不安、拉阻着吕辞的并州幕僚,启口道,“你们并州家务事,我不欲多管。我既随我夫君归来,对战谢琼瑛,便是与他划清了界线。反到是丁夫人,勾结外贼,出盗城防图,陷数万兵甲于伤亡,无数民众于水火。今日更是欲下毒害我夫君,其侍卫又捋走吾儿,此番种种,还需尔等给个交代。念及丁刺史中毒在身,我处当下暂不追究,只是劳各位看好你们的夫人,少让她信口雌黄。”
如今档口,谢琼琚原不欲同吕辞多言。
然吕辞言语荒唐,她唯恐一众并州官员被她言语蛊惑,毕竟此处多有当年其父座下的弟子,方将话堵上。以免先前联盟被破坏。
果然话落后,便有一人拱手而出,“还请贺兰夫人见谅,我们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并州上下不敢忘记殿下相救之恩,定竭尽全力援救令爱。”
话落,只对着侍者道,“扶夫人去后堂休息。”
吕辞怒而不语,却也不走,只哀哀抱住孩子,望向里头。
她突然有些反应过来。
这谢琼瑛当年就为了夺回他阿姊要在红鹿山烧死贺兰泽,如今借了她的手,下的这盏毒,会给他生还的机会吗?
而方才那位,薛氏一脉的神医,连他都是那副模样,是什么意思呢?
师兄,难不成,难不成……她不敢细想,只把孩子越抱越紧。
*
贺兰泽未几返回这处,知晓了吕辞口中的事宜。
如此,卫恕抓皑皑,当是去寻谢琼瑛换解药的。所以眼下,只要那个孩子无事,皑皑便不会有事。
理清这一关卡,他心下稍安。
只连夜传令各处,入丁朔议事堂论事。
主殿人散,谢琼琚轻声道,“我去休息,我还能照顾公孙姑娘,郎君安心便是。”
贺兰泽放下一半的心,这会彻底落到实处,只颔首道,“多睡会。”
*
然而,这夜注定无眠。
并州刺史府,各殿室都灯火通明。
人影往来最忙碌的两处,是丁朔的内寝,和议事堂。
公孙缨站在窗前,白着一张脸,有些失了神智。
手中不自觉摸腰侧那个竹笙,又下意识垂下眼睑。原也看不到,在她被衣襟遮拢的脖颈间,用一股红绳圈了一枚玉佩。不能垂在腰间为人看到,便贴在肌肤最近处,独自感受。
吕辞能想到的那些关于中毒的厉害,她自然也能想到。
她头一回觉得有些来不及。
便掬冷水洗了一把脸,告诉自己不要多想。
然而,不知怎么的,又想到这些年,他们都没有好好说句话。
他其实一直有话和她说的,她捕捉过他几次眼神,欲言又止。
也知道那一年辽东郡庭院外,他一直在。
她想,等他这会好了,管他要和自己说什么,都容他说一回吧。
就是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吧。
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平旦时分,她的侍卫来禀,丁朔寝屋的门开了,请了太孙殿下前往。
公孙缨闻言一下舒展了眉宇,“他毒解,没事了,是不是?”
“这个属下不太清楚。”
两炷香后,侍卫又道,“太孙殿下出来后,并州的数位官员也进去了。”
“那是好的差不多了!”公孙缨笑道,“我去寻太孙殿下问问。”
“殿下熬了个通宵,回他夫人处去了。姑娘要不要也歇个片刻。”侍女扶住因站立半宿腿脚发麻险些跌倒的人。
公孙缨坐下,揉了揉腿,对着侍卫道,“你再去候着,有事回我。”
说着,她开了妆镜,命人给她梳洗理妆。
她也熬了一夜,容色不太好看。
*
东边的日头已经升起大半,丁朔房中第三次请人进入。
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发妻吕辞。
丁朔坐在靠近窗棂的位置上,一点晨光落在他几近苍白的面庞,他手里握着一卷卷宗,当是看完了,只搁在一旁。
“过来坐吧。”他抬眸,眼中聚起一点神采,和病态的面色、发喘的声音格格不入。
“师兄、师兄毒解了?”吕辞走上前,低低开口。
丁朔山眉海目依旧,带着恍惚的笑意,“你觉得?”
吕辞神色变了变。
“也好,若是太孙饮了那酒,只怕并州上下都得陪葬。”丁朔轻叹了声,“我时辰不多,将将托完公事,眼下处理些私事。”
他指了指案上的卷宗,“这是和离书,原说好了要给你的。”
吕辞看了半晌,脑海中闪过成婚至今的各种事,甚至还有成婚前未露心迹时师兄妹之间纯粹至极的好时光。
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她来回想,思绪有些乱,开口就有些口不择言。
她说, “我害师兄至此,原无话可说。只是师兄当日承诺我阿翁,护我一生,白首不离,如今中道废弃我,不知九泉之下如何见我阿翁!”
她低着头,并不敢看面前人,只尤自继续开口,“我是通敌不假,但是师兄又有多少情意呢。战场之上,射杀妻儿。纵然我有千般错,虎毒不食子,你连青雀都不要,纵是与我和离,亦不要他,你凉薄至此,我也无甚留恋的。”
话到最后,已经因为没有底气而散了声响。
微不可闻。
但丁朔还是听清了,他蹙着的眉展开,如听了个笑话般,轻笑了声。
“若是这般说,你可以好受些,少受负担,我也不否决你。”
他慢慢卷起和离书,抵拳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缓了缓继续道,“但是有两件事,我还是需要和你说一说。首先,我不要青雀,是因为他不是我的儿子,相比我城中子民,一个顶着我儿子名义降生的孩子,我要他作甚!你不是丁夫人吗,怎就背着夫君生旁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