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宇宙第一红
可怜了那些战士,五大三粗的,要捏着绣花针绣喜袍。
而搭建院子也分外艰难,西疆多砂石黄土,少木材,木料在这里是极其昂贵的东西,很少用来建房,大奉人在这里的房屋都是用黄沙黏成泥建的,金蛮人多用毛毡帐篷。
但耶律枭自从听沈落枝说过她在江南有一处水榭阁楼时,便非要做一处一样的,他用一批抢来的木头堆砌成一个简陋的木屋,带着一群西蛮将士东搭西建,做的热火朝天。
他并不懂江南的画廊回坊,也不知道什么屋檐落雁,画虎不成反类犬,做出来的房屋粗制滥造的不能入眼,就如同野山上的守山人搭建出来的小屋一样。
——
他做这些的时候,沈落枝没去管他,只在帐内静坐。
“沈姑娘。”沈落枝坐在帐内,煮着清泉商队送的茶包时,听见一旁的女奴艳羡的道:“首领很疼爱您。”
这女奴自从被带回来后,便一直伺候沈落枝,做沈落枝的贴身婢女。
她一直在试图讨好沈落枝,不断地试图与沈落枝搭话。
沈落枝并未抬头,只瞧着她面前的骨杯。
骨杯粗糙,越发显得里面的茶金贵,嫩绿的那么一小撮,随着沸水冲泡在杯盏中打转,一股茶叶的清香气随着氤氲的水汽扑到沈落枝的眉眼间。
此茶名为春意绿,产自大奉东津苍松峰,口感清冽,如枝头嫩芽,以清香静远而闻名。
沈落枝并非品茶的行家,只粗粗知道一个大概,大奉人爱品茶,所以茶的种类繁多,她以前只尝过两次春意绿,没想到今日又能得见。
恍惚间,她从这杯茶里,嗅到了大奉的绵长岁月,瞧见了大奉的碧檐玉瓦,耳边仿佛都响起了闺中密友们调笑的声音。
“沈姑娘。”一旁的女奴以为她的大奉话说的不标准,所以磕磕绊绊的又讲了一次:“首领,很疼爱您。”
往昔如梦,轻而易举便可被一道声音给打碎,这一次,沈落枝缓缓地抬起了眼。
她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清凌凌的月牙眼,乍一看温柔似水,又生了一张玄月面,周身仿佛绕着一圈水雾仙云,纵然身处漫天黄沙之间,也不染尘埃。
女奴深绿色的眼眸里映着沈落枝的眉眼,一时失语。
这样美的人...
“嗯。”沈落枝望着女奴那张金蛮人的脸,和与耶律枭同出一辙的绿眼睛看了片刻,便含笑点头,道:“是,我很高兴。”
异族他乡的人,以侵略别人、抢夺物资为生存方式,习惯用金银购买人命,又如何会明白大奉人的风骨?
茹毛饮血的蛮人,怎么懂什么叫琴瑟和鸣?
望着沈落枝那双笑着的眼,女奴有些惴惴,不安的搅动着她的双手。
不知为何,虽说沈落枝说她很高兴,但她还是觉得沈落枝不高兴。
女奴不明白为何,但她聪明的闭上了嘴,不再言语了。
当晚,耶律枭便又写了请柬来,他学了一手瘦金体,字体锋锐有力,末尾的“狗畜生”三字写的龙飞凤舞。
耶律枭邀约她晚上看灯会。
沈落枝收了请柬,继续饮茶。
待到了晚间,她便从帐内出来了。
她今日一日都闷在帐内,未曾走出来瞧过,今日出来一瞧,便先惊了一瞬。
耶律枭竟然当真弄出来了个规模不小的院子,木篱笆,木房檐,檐下还挂了一只用银铁片做的风铃,风一吹叮当作响。
在院外,立了两排木架子,上面挂满了灯笼,灯笼也是抢来的,橙亮的光芒透过薄薄的灯笼皮,灯影如碎梦,晕亮了半个夜空,耶律枭穿了一身大奉人的雪棉对交领武夫长袍,外袍上绣狐毛取暖,腰间以皮带勾粗粗一系,因皮带系的松松垮垮,所以对襟也敞开了些,露出麦色的皮肤和里面的银亮色刺青。
他的胸口有一只鹰爪图腾。
沈落枝一瞧见那图腾,便记起来那一日耶律枭在她面前褪尽衣衫沐浴的事,面上一烫,便匆匆向上看。
他颈间、额间都用红丝缠绕,耳边红丝与墨发随着风一起飘荡,幽绿的眼眸远远望过来,定在了沈落枝的身上。
他身后的灯影成壁,浮光掠金,更衬得他眉眼昳丽。
他远远向沈落枝勾了勾唇,像是一场无声的邀约。
沈落枝望着那灯壁,恍惚间猜到了他是在做什么。
大奉男女若是定情,多数会在夜间游城,夜间的大奉,城镇繁荣的地方处处点满灯,便衍生出很多关于灯会、才子佳人的故事。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人原是不知情,奈何月下见温柔。
沈落枝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玄月面上浮出了几分笑意,快步走向了耶律枭。
彼时正是腊月下旬,冷冽的北风吹动了戈壁黄沙,明月高悬于夜空,自上而下挥洒月华,笼罩整个西疆,有人于西疆中被追杀,狼狈狂奔,杀声震天,有流民与逃兵在蜷缩烤火,艰难求生。
明月还在金乌城中窥见了一个小江南,画中男女于灯下会面,流光熠熠间,恍若一对良配。
——
岁月如指缝间的沙,短短三日,悄无声息的在金乌城溜走了。
期间,沈落枝打探到了好消息,裴郡守与邢将军成功从清泉商队的手里脱逃了。
太阳东升西落,月亮明了又暗,与此同时,金乌城终于迎来了沈落枝与耶律枭的婚礼。
第17章 婚礼
成婚
婚礼当日,整个金乌城都挂上了红绸,有些帐篷没有红绸,便贴了喜字,乍一看,还真是喜气洋洋的。
其实在金蛮,娶妻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能举办的如此盛大,完全是因为这是耶律枭的婚礼,且耶律枭又答应了她,要以大奉礼节娶她的缘故。
金蛮人重武力,轻女子,又四处掳掠其他国家的女子,所以金蛮不缺女子,又是不开化的蛮夷之地,婚礼便是给些东西,将女子从翁家中带回来,宴请好友烤肉喝酒便是。
金蛮人甚至都没有“娶妻”的概念,据说,金蛮人的“妻”与妾室其实没什么不同,他们只会称呼那些女人为“某某”的女人。
这些女人们谁先有孩子,谁的地位就重些,孩子越出息,她们的位置就越高,在金蛮,没有妻大妾小的说法,除非妻的母族过硬,否则后来的妾室常常会骑到第一个娶的妻的头上来。
甚至还常有□□换妾的事,沈落枝这些时日从那女奴的听了不少,据说,金蛮人这边并不注重血脉纯净,时常有他□□妾出墙,金蛮人那边甚至还会养他人的孩子。
这些事情,沈落枝光是听,都觉得头皮发麻。
她过去见过的男女之间最粗俗的事,便是之前在江南时,曾听闻有些富贵人家几个男人共享一个乐妓。
除此之外,大奉官宦人家,那些要脸面的人,哪能干得出这种事?
金蛮人,果真是——
而每当那女奴与沈落枝说起这些的时候,都会一脸艳羡的望着她,说道:“首领是个很强大的男人,他拥有一座城!他有上万兵力,在西疆,是很了不得的,待到他回到“圆都”,一定会大获全胜,成为唯一的王的,到时候,沈姑娘就是王的女人,有荣华富贵。”
“王承诺了只要您一个女人,那便不会负您,金蛮勇士,从不背弃自己的诺言,日后,沈姑娘会有很多好日子过的。”
彼时她们正身处于处处都是木头的小屋内,屋内只有简单的木头桌椅与一张床榻,屋内摆满了各种红烛,以及一些半干不新的果子,沈落枝穿着一身红嫁衣坐在床榻上,坐在镜子前给自己上妆。
红烛蜿蜒落泪痕,果子在大奉旁处都是常见的果子,但在西疆都是价格昂贵的东西,还有一些小商队运送来的珍珠百颗,珍贵的南海珊瑚珠一串,被耶律枭献宝一样挤满了整个屋子。
她听到女奴说“王的女人、荣华富贵”的时候,凉凉的提了提唇瓣。
畜生不识情,西风不解意。
她死也不会留在这里。
沈落枝拿起了胭脂。
此处没有妆娘,她只能自己给自己上妆。
镜子里的女子本生的清冷,添了胭脂色后便又突生几分妩媚逼人来,身上穿的是新嫁衣,上以金丝绣牡丹,这些牡丹绣的歪歪扭扭,因为是西蛮将士绣的,他们手粗,绣的并不好看,但尺码却对,蛮人制衣都以紧身为主,所以衣料钩的紧紧的,将她纤细的腰肢,浑圆的胸脯裹的分外明显,看的女奴都一阵眼热。
沈落枝望着镜子里那张面若桃粉的美人面,用指尖沾了花蜜,轻点在唇瓣上,将那红润的唇瓣点上一丝剔透的光泽,她看着那一丝光,想,她自江南奔袭而来,就是为了一场婚礼,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嫁成了另一个人。
不过,过了今日,一切就都结束了。
沈落枝拿起笔,沾染了些胭脂,在眉心点了一个花钿,随即掐算着时辰。
他们身处金乌,自然不可能什么礼节都按着大奉来,沈落枝便与耶律枭道,让耶律枭带她绕城而行一周,一路赠以“金乌酒”,再回到此院中,与一些官衔较高,不用守城门的将领用膳饮酒便可。
至于拜父母——她父母远在江南,耶律枭父母都在金蛮,倒是省略这一步骤了。
耶律枭还提议他们俩干脆给“沈居正”、沈落枝哥哥的画像放于高堂上拜,沈落枝听闻过后,沉默半晌,拒绝了。
裴哥哥承受的太多了。
——
沈落枝一想到裴哥哥马上要来接她了,便觉得心下一阵隐隐的激动。
她本以为,她要在这里磋磨半生,才能毁掉这座金乌成,却没想到命运待她不薄,她需要的,都被一桩桩,一件件的送到了她的面前。
沈落枝拿起螺子黛,慢慢的在眉上描摹,一边描摹,一边想着裴哥哥来救她的样子。
裴哥哥——
镜中的女子展颜一笑,眉目璀璨如夏日般绚烂。
一旁的女奴察觉到沈落枝此刻很高兴,便赶忙说道:“今日是沈姑娘的大喜之日,祝贺沈姑娘。”
沈落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瞧了片刻,便道:“我那四个侍卫侍女呢?”
自打沈落枝在帐篷里与摘星“互诉衷肠”之后,在金乌城便有了特权,整个城邦里都是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摘星四人的禁足也被解了,只是他们四人一直都没有离开,反而都在试图努力融入金乌城。
他们是自小侍奉沈落枝的奴婢与侍卫,都是能为沈落枝赴死的人,沈落枝要逃,他们拿命给沈落枝垫出一条路来,沈落枝要在这里生活,他们便努力试图融入这里。
他们有一颗赤胆忠心,纵然不理解,但是依旧愿意追随沈落枝,这是刻在他们骨头里的。
“他们还在搬酒。”女奴道。
沈落枝亲自差人酿的,足够全城的人喝的酒。
沈落枝垂眸,道:“去将他们叫来吧。”
这几日,她为了不暴露她的真实目的,一直没跟这几个人见面——到底是与她一到长大的侍女与侍卫,沈落枝怕她们几个看出她的虚与委蛇,从而猜出来什么。
她一个人演就已经够辛苦了,这四个人再跟着一起演,前后态度返差太多,保不齐会被瞧出来,她便一直刻意没见他们。
一直到今日,她才提出来要见她的侍卫侍女们。
女奴赶忙应下,转而快步走向院外,将她的四个侍女和侍卫叫进来了。
她的侍女们分别叫流云雨天摘星弯月,雨天在来的路上跑丢了,流云、摘星、弯月还在,还有一个侍卫叫听风。
听风瘸了半条腿,现在堪堪能走。
他们一进房屋内,瞧见端坐在梳妆镜前、穿着嫁衣的沈落枝,便骤然红了眼,四人同时俯身,向沈落枝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