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佯醉
姜予无奈,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身后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她目光怔了下。
宁栖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侯府的人,你要审么?”
那官员见到宁栖迟,一口气提了上来,憋了半响才道:“小侯爷,这毕竟是亲王的案子,若是出什么差错,下官也不好交代啊。”
宁栖迟不再发言,而是目光扫过一旁的将士,那将士很快得令,将人拖着直接往后拉。
那官员没想他居然敢直接出手,一时惊的目瞪口呆,等被拖到地上满身狼狈时,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宁栖迟,你竟如此大胆!私调军队已是重罪,你再如此必要受官家苛责!我要参你藐视大理寺!目无王法!”
而他的声音却越来越远,周围身着官服的人见了,不禁窃窃私语起来,似乎对此事早有耳闻,只是介于宁栖迟的身份,不敢开口罢了。
他行事如此嚣张,官家还能容得下他么?
而宁栖迟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没有看姜予,只是道:“进去吧。”
姜予略带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其实定王的事她亦有疑惑,若当时宁栖迟在场,定王再是嚣张跋扈,也是亲王,为何宁栖迟不去救他呢?
难道是赶不急?
可她并不敢问这个问题,仅很小声的说了句,“多谢。”
又想问他的伤可好了,但想起那晚的尴尬,还是没有开口。
姜予踏入了临时的灵堂内,白幡挂于木梁上,还未盖棺,堂前一篇空荡冷清,只余山间空灵的风,还有一丝尸体腐烂的气味。
她不禁蹙眉,“三日了。”
三日,定王的尸体还未盖棺入京,只放在这任他腐烂。
“陛下已知内情,要求彻查叛军之事,定王牵扯其中,便不能先行发丧。”宁栖迟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声音平稳的道:“那日的事,已经传开了。”
姜予一惊,这么说,那叛军首领所言的,定王并非圣上胞弟而是宫女所生的丑闻也传了出去,如此一来,那圣上……
他将定王的尸体停泊在这,是有意不予他入皇陵么?
四周无声,唯有宁栖迟在身后缓慢的声音,“皇家尊严不容有疑,定王名义上的母后是太后,而太后如今已被追封了谥号,与先帝同葬。”
她转身,抬首对上宁栖迟的眼睛,“若真的有换胎儿一事,伤的的太后的体面。”姜予越惊,背后汗毛竖立,“可若是如此,大可认下此事。”
那双冷眸倏然一静,片刻,他垂眸躲开她的视线。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异常空灵,“陛下,不会这样想。”
定王那般死状,已经触怒了圣颜,更何况本就不是亲血脉,纵容他这么多年已是难得,怎么可能还能让他死的如此体面。
眼下因为叛军一事将人扣在这里,就是刻意羞辱。要么捏着鼻子将他认在皇室中,要么将他彻底摘出,可到底是顾及太后名声,此刻不发是为了什么?
姜予脑中忽然闪过什么,“难道要将他和叛军打成一党么?”
如此,一切都不可信了起来,那些叛军口中的言辞,如何当真?
宁栖迟静静的看着她,仿佛默认。
那对待叛军反贼,该是什么下场呢,定王不会有什么体面的葬礼,或许连尸体都要挂在城门示众,受万人唾弃。
姜予看向定王的棺椁,一时万千情绪。
这样臭名昭著的人,又能得到谁的可怜呢,他倒在这,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来探看。
定王作恶多端,所以她不曾同情定王,也没有因为他最后的善意感到感激,她只是想到他们是同一路人,可偏偏他是这样的结局 ,那自己呢?
因为这样尴尬的身份,不会有一人真心相待,没有人会为他们谋划,他们只不过是旁人手中最趁手的工具,有用时趋之若鹜,而无用时便是如此下场。
一切都静寂下来,她来时曾在枝头摘下一节杏花,此时捏在手中,她几步上前,放在了案前。
宁栖迟的视线一直未远离她,最后关头定王放走了她,他曾问过陈清允当时发生了什么,亦知她所感。
眼前女子的身姿清瘦,单薄,好似经不住风雨。可她又是那么倔强,不曾低首入檐下。
他想说些什么,可他们之间太过遥远,他说的过了只会唐突,于是他静默着,只是这样无声的陪着她。
过了许久,姜予才转过身对他道:“多谢小侯爷,是我任性非要来此,让你为难了。”想了想,又道:“多谢你为我解惑。”
她三句不离谢,姜予许久都没得到他的回应,不禁疑惑的抬起了头,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今日的他比起那晚温和了许多,他闪避了她的注视,侧目道:“你不用同我说谢。”
姜予张了张口,心中古怪,她点点首后便福身离开。
等脚步渐远,宁栖迟的目光落在那朵杏花上,窗外的风将其吹落,花瓣松散,他弯腰拾起重新放在了案上。
她会高挂枝头,而不会落入尘土。
从引寻到了他,急的将衣衫披在他肩上,看着他苍白的侧颜,有些焦急。
“公子,你的伤还未好呢,大夫叮嘱你多休息啊。”
宁栖迟摇首,“该回去了。”
*
马车伴着数千禁军入了京,大街两道的人看的啧啧称奇,小辈们倒觉十分风光,连连探头。
不知是不是遭遇搓磨,姜予一路状态都不是很好,掀开帘子,外边的小将道:“大人吩咐,您不必去刑部对峙,直接改道回侯府。”
“那陈清允……”
“陈姑娘自有陈家接应。”小将似乎想起什么,从腰间摸出一块玉珏,“大人让我给您,之后我会护送您回府。”
是雀令,她将这个塞入陈清允的手中后便没有再要回,本以为宁栖迟会直接带走,这雀令非同小可,为何还要给她。
可小将一直举在手中,大有她不收就不退后的架势,犹豫再三,她还是将其接了过来。
车帘垂下,她轻叹了口气。
人流走动,不到片刻这消息便传满了汴京,定王身死同午驿的事早几日便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如今整个朝堂都等着这事盖棺定论,更不要说牵连此事的宁栖迟。
他目送马车朝着宁家使去,这才调转马匹朝着皇宫的方向去,王谦云早已等了他许久,见他时两眼放光的跟了上来。
“子念,你到底是怎么做事的?”他显然憋着气,“私调便罢了,你寻个由头洗清便是,圣上还会怪及这等小事么?”
“你为何要上折子言那日你是为了妻子才私自离队不肯入京,你疯了吗?”
定王死便死了,若那叛军所说为实,陛下也犯不着认为定王的命比宁栖迟还要金贵,更何况定王本就抗旨没有去封地,宁栖迟抓他简直是天降正义,更何况还有那据说的叛军,满地的理由给他搪塞,他偏偏选了最骇人听闻的。
现如今朝堂上那些本就心里有气的文官骂他的话都能写成十摞文章了,好在宁栖迟前官居御史台,不然撞柱子的死谏何止一二?
宁栖迟侧目看他一眼,“本意如此。”
王谦云哽咽片刻,才复杂道:“可是,朝上……陛下也不会就这样由着你的。”
这是国事,若是功过相抵他肯认错,大不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陛下肯定是向着宁栖迟的,可他偏偏不认这份功劳,这堵不住悠悠众口。
宁栖迟轻夹马腹,“走吧。”
王谦云怔了半晌,才驱马跟上,“你有对策了?”
宁栖迟清冽的声音散在空中,叫他目瞪口呆。
“认罪。”
*
这事姜予是第二日知道的,她养着伤歇了半日,还是从几位前来关怀的夫人口中听到的,那日朝堂腥风血雨,陛下最终抵不住朝臣的口舌,下令关他禁闭,卸了他的职。
她听到足足惊了一刻钟,她十分不解,宁栖迟为何要这样做,他大可以说是为了定王亦或是追拿叛军才拒不入京的。
这些夫人眼含笑意,“小侯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少夫人也是有福,经此一事可谓是感情愈深了。“
四周皆是一片赞美声,都言两人感情经过磨练,必然更好。
姜予忽然沉默,她好似明白了他为何要这样做。
去岁梅宴一事让陈清允那么难堪,这次被掳的何止陈清允一人,若宁栖迟避重就轻,自己往后如何在京中做人?他既然敢这样说,就说明心中有她,她也未出什么事。
一时间,她内心复杂。
待宴席散去,她回了折枝院,近日这些事让她觉得有些累,她总是看不透宁栖迟,他明明排斥自己的接近,又处处对她好,这又是何必。
她提笔落在纸面上,忆起当年那张方子上的药材,一字不差的拓写下来,接着唤来了水画,“去抓药吧。”
“少夫人,这是什么药啊?”
姜予唔了一声,“没什么,安神的罢了。”
水画也知她一直在用一味安神香,倒也没有奇怪,领命下去了。
姜予推开了窗门,看见门前芳菲的杏花落下,小侯爷革职也不知是好是坏,他因她这样落入低谷,是否会怨她呢?
而且听闻朝堂上那一日,侯爷没有为宁栖迟说一句话,她这位公爹,又是什么心思呢。
朝中之事她不明白,无端被卷入其中也非她所愿,她向来秉持事不关己的态度,若不是赐婚,她与宁栖迟根本不会走到一块,她像是铜镜外的人,只消看着便足以。
可如今,宁栖迟将小世子交予她,告诉她定王和圣上的纠葛,是为何呢?
她总觉,自己该寻宁栖迟谈谈。
可隔日,她便被告知,宁栖迟被陛下安置在宫中禁足,不得出宫,她再想见他也只能被按下了。
半月后彻底结案,定王的事交给了大理寺审理,已是板上钉之事,大理寺将叛军与其一道打入同党,不许葬入皇陵,甚至列入叛贼遭人口诛笔伐,最后一卷草席推入乱葬岗。
*
惊蛰,这日大雨。
姜予正在房中看着账本,一纸油纸伞从小路入了折枝院,接着在门口抖擞许久才入内。
墨青的袍子满身落雨,他将一个牛皮纸袋塞入怀中,献宝似的摊在她面前,“这是何记新出炉的酥油饼儿,不知是不是冷了。”
姜予触了触,发觉还是热的,忍不住笑笑,“还是热的。”
在宁悸期待的视线下,她咬了一口,满口的香。
“怎么样,好吃么?
姜予正要点头,水画突然推门而入,唤道:“少夫人,不好了,夫人忽然晕倒,整个内院都乱了!”
听闻此言,姜予猛的睁眼,半响会她放下酥饼,穿上鞋履,只穿了一件春衫便要外去,
宁悸跟在她身后,神情也凝重了起来,撑起伞同她一道往张氏的院子去。
一路上,姜予问,“怎么回事?”
水画为她撑着伞,也是万份焦急,“奴婢也不知,安嬷嬷适才来通知奴婢,只说夫人正为花儿浇水呢,忽然晕倒在了院中。”
姜予脚步极快,她身上沾满了雨水却根本顾不得,只道:“去找大夫了吗?可通知侯爷了?”她顿了顿,又问,“小侯爷呢?”
“二夫人已经支使了人去官府寻老爷,其他的奴婢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