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在野
萧昱没想到她今晚会突然这样任性,大约是因为高兴吧。
他宠溺地笑着,应了声?“好”,抱着她走到了廊下,在椅上坐好,魏云卿缩在他怀里,二人体温交织着,她感觉很温暖。
廊外的?雪势渐渐变大,白天清扫过的地上很快又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宫人拿来那件狐裘大氅,点上小火炉后,就又默默退下?。
萧昱看着那狐氅,好像有些眼熟,“这不是我给你那件吗?”
“是啊,陛下?在斋宫给我披上的?,我一直有留在身边。”魏云卿从狐裘里探出小小的?脑瓜,仰头看着他道:“陛下那时候就对我那么好。”
萧昱心?中微动?,在她耳边呼气,温着她冻的微红的耳朵。
她一直有留着自?己给她的?一切,她从一开始就想着和自己好好过日子了。
可她刚入宫的?时候,自己却是对她百般戒备提防,给她的?宠爱也多是虚情假意?,可她却以为那时的自己是真的爱她,满心?欢喜。
也难怪出了华林闹剧后,她会跟自己发那么大的脾气,她感觉自?己被欺骗,一片真心?都错付了,如今,她总是让自?己说爱她,无非还是因为曾经的欺骗,而患得患失。
她没有什?么目的?,没有什?么心?机,她就是一个需要宠爱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萧昱心?里升起几分愧疚,又把她抱紧了几分,要用更多的宠爱去弥补她。
魏云卿静静感受着天子的温暖,看着廊外的?雪越积越多,突然?道:“我们去玩雪吧。”
“不冷吗?”
“不冷。”魏云卿晃了晃小腿,从他怀里跳下?来,提着裙子踮着脚在雪地上踩着,在雪地上留下了大小不一的浅坑。
萧昱随即起身,跟在她身边,给她裹了裹身上的狐裘。
魏云卿蹲在了地上,雪色倒映在她身上,隐隐泛出一层银蓝色的光辉。
萧昱也跟着蹲下?,看着她用手指在地上写下了一个云字。
夜里积雪微冻,魏云卿冰的?指尖通红,写好后,她得意?道:“好了,留下?印记,现在这片雪地是我的了。”
萧昱含笑看她写完,又跟着在云字旁边写下了昱字。
魏云卿托着腮,静静观察了一会儿雪地上的字,甜甜笑着,“你看,我们连名字都这么配,天上的?云和日。”
她仰头指指天空,可此?时天空无云也无日,只有漫天零碎的?雪花,纷纷落下?,覆盖在她的发梢眼睫上。
魏云卿眨了眨眼,雪水就融化在了她的眼中,她揉了揉眼睛,低下?了头,却看见萧昱已经又在昱字下边写下了昭明。
她心?中一动?,也跟着写下?了长君,这是她的?字,她是家中长女,这字,也寄托了父母对儿子的盼望,可直到?父亲去世,母亲也没能给她生下一个弟弟。
她不喜欢这个字,也没有人叫过这个字,她情愿亲人都叫她客儿,于是,她就把小字客儿又写在了下?边。
“客儿。”萧昱唤了她的小字。
魏云卿第一次听他这样称呼自?己,莫名觉得这两个字,从他嘴里,用他的?声?音说出来,是那么好听。
“可是,我没有小字呢。”萧昱对她说。
魏云卿看着他,想了一会儿道:“客对主,陛下?是君主,这不就刚好成对了吗?”
萧昱诧异一笑,给她拂了拂身上的?雪,把她的双手捂在唇下暖着,“是了,刚好就成对了。”
雪越下?越大,火炉上的?水壶已经烧开,壶盖被水汽顶的左右翻滚着,吱吱冒响。
萧昱把她抱起来,又往廊下?避雪,二人看着院中落雪,一点一点把他们刚刚写下的名字静静掩埋,了无痕迹。
“感觉怎么样?”
萧昱问她。
“感觉很幸福。”
“那你以前不幸福吗?”
“在被陛下?宠爱之?前,没有人给我这样的?爱,所以握住了之?后,就一点儿都不想撒手。”
“可你的外公和舅舅们不是也都很爱你吗?”
“那不一样。”魏云卿摇摇头,“跟至亲的?父母是不一样的?,我至亲的?只有母亲,现在,陛下?也是我的?至亲。”
“你的?母亲,应该也是爱你的?吧,她只是有些病了。”
“母亲这种病态日复一日,日渐加重。”魏云卿眉头微锁,忽而又一笑,话锋一转道:“可有些人就是命好,不管怎么作,怎么闹,哪怕再不可理喻,无理取闹,可就是有人愿意?捧着她,包容她。”
萧昱静静听着。
“我母亲就是天生好命,自?幼被父母溺爱,出嫁后被丈夫宠爱,守寡后回娘家,父母心?疼她年轻守寡,溺爱尤胜在阁之?时,就连舅舅们也偏袒纵容这长姐。她任性了一辈子,娇纵了一辈子,即便有很多人憎恶她、厌烦她,可就是有人愿意宠着、惯着她。”
魏云卿自?嘲笑着,“母亲似乎不需要花费任何力气,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纵容宠爱,憎恶她的?人都说她那性子,早晚会惹出大祸,把自己给作死。可现实却是我成了皇后,彻底保住了她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你说气不气人?”
萧昱看着她,默默感叹着,那样任性的?宋朝来,怎么就会养出魏云卿这样乖巧可爱的女儿呢?他说:“以后,我也宠着你,惯着你,让你为所欲为。”
魏云卿笑了,母亲的?任性,无非是仗势外公的?权势。而她如今可仗势的,就只有她的?丈夫了。只有他是皇帝,她才?是皇后,他有权势,他们才?会是真正至高无上的帝后。
“母亲除了丈夫早逝,永失所爱,似乎再没有遭受过任何挫折了。可我,只是想要一点儿微不足道母爱,都那般不可得。”
魏云卿垂下?了眼眸,叹道:“世上怎么会有母亲这般天生好命的?人呢,真让人嫉妒。”
“你有我,卿卿,我爱你。”萧昱认真看着她,魏云卿眼中倒映着廊下?灯笼的?星星之?火,“你的?母亲,即便有父母,兄弟的?爱,或许都比不上她最想要的丈夫的?爱吧。”
“可你现在有我,有最爱你的丈夫。”他想起那一日,宋朝来告诉他们,要怜惜眼前人,他想,“你的?母亲,应该是羡慕你的。”
“那该怎么办呢?母亲没有了丈夫,还有那么多至亲的?爱支撑她活下?去,可我只有你啊,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魏云卿搂着他的脖颈,有些无助地抱紧了几分,“陛下?爱我,我也很爱陛下?。”
萧昱闻言,错愕了片刻,心?中大动?,这是魏云卿第一次主动说爱他,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一时竟然?连抱紧她都不敢了,生怕刚刚听到的只是自己在做梦,一用力,就碎了。
二人静静相拥坐在廊下?,细雪一点一点将院子铺满。
*
十一月的时候,辽东捷报频传。
霍肃再取带方?、临屯二郡,魏国官军正式进驻辽东四郡。
平原长公主奉诏代天子亲临辽东四郡巡视,抚慰百姓,安居复业。
时值冬月,天气酷寒,大雪纷飞,辽东的冬日比中原更多了几分苍朴孤寂,远处的?崇山峻岭掩映在云雪之?间,阳光照射在银白的山顶,天地一片清明。
萧玉姒看着辽东雄伟壮丽的风光,大雪压了满身。
辽东百姓冒着风雪,牵着牛羊,担酒沿路迎接,犒劳军士。
四郡遗老中,年纪大的老人拄杖于道旁观望,见到?朝廷的?军队旗帜时,纷纷感慨涕零,痛哭失声?。
“不想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再见官军!”
一股泪意?在萧玉姒眼中滚动?,心?中涌起万般动?容,致使?百姓祇辱于夷狄之手数十载,是他们之?过,是他们来的?太晚了。
永熙丧乱,神州陆沉,辽东四郡失守,时隔四十余年,四郡重归魏国,举国欢腾。
天子下?诏,大赦天下?,臣民大酺三日以贺。
论功行赏之?际,霍肃因功进位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封安定郡公。
萧玉姒以督战巡边之?功,进?封定国长公主,天子更为其打破魏国长公主食邑不过六百户之?例,加食邑一千五百户,位同亲王。
*
齐州大捷后,很快就是冬至了。
辽东战事初胜,冬祭更与往年不同,这一次,天子竟要破例带皇后同至南郊祭天。
自古祭天大典都是由皇帝主持,不曾见过皇后参与祭天,便有不少官员以于礼不合的?借口,来反对皇后参加祭天。
萧昱坚持,皇后之?尊,与帝齐体,帝后本是一体,何故只许皇帝祭天,不许皇后祭天?
他就是要给她很多很多的爱,宠着她,惯着她,让她像她羡慕的?母亲那样,也有为所欲为的?资本。
百官不能改天子心?意?,加上齐王、高承、殷太常、杨肇、荀恺等大臣的?支持,朝廷最终妥协,破例答应皇后参与祭天。
宫人又紧急为皇后修改着祭天的?大礼服,准备了更华美庄重的?步摇金珠花冠,魏云卿欣喜的观摩着精致华丽的礼服。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
如今戎事得胜,魏云卿也将第一次参与国家祭祀大礼,她难掩欣喜,亦深感惶恐,唯恐自?己年少无知,德行撑不起这样的国家大礼。
冬至日,前往南郊的?车驾中,魏云卿掀起车帘,好奇地看着车外的一切,感慨万千。
去年的?时候,是她跪在南郊的?冰天雪地中,仰望着车驾中祭天归来的天子,而今,却是与他并肩携手,一同登上了祭天的高台。
不知不觉,她已经和萧昱相伴一年了。
萧昱侧头看着她,“紧张吗?”
“不紧张,只是觉得世事莫测。”魏云卿摇头一笑,指着一个方?向,“去年这个时候,我跪在那里,今年这个时候,我坐在这里。”
萧昱看着那个方?向,嘴角牵起笑意?,仿佛又看到了冰天雪地中白马独立,少女伏地的?情景,那是他们的?初遇。
南郊,天净澄明,龙旗猎猎。
圜丘浮动?在云雪之?间,冬日的?飞鸟,在碧蓝的天空中竞相追逐。
帝后执手,共登圜丘,行三跪九叩大礼,上香叩拜,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三献之?后,撤馔,奏乐,帝后南面而立,接受百官朝贺。
宋太师称病已久,可在这一年一度的大事上,还是撑着病体出席了。
萧昱吩咐殷太常,将冬祭酢肉归宋太师。
旨意一出,百官震动?。
魏云卿也讶异地看向萧昱。
依礼,冬祭酢肉不赐异姓诸侯,历来只赏赐皇室,天子竟然?破例将酢肉赏赐宋太师,这是给了宋太师天大的礼敬尊崇。
这般抬举宋太师,难免不让朝臣联想是因齐州世家被打压,宋氏遭受冲击,为了安抚宋氏之?故。
何况齐王妃又定下了关陇贵女,薛太尉如今风头正盛,天子此?番抬举宋氏,无非是为了平衡宋薛两族势力。
薛太尉冷冷看着,在他眼里,这却是天子对皇后的偏爱,以至于过分偏袒其外家。
宋太师受宠若惊,便要下阶拜谢领酢。
萧昱向殷太常微一点头示意?。
殷太常继续道:“陛下有旨,太师年迈多病,有大功于社稷,可免除下?拜之?礼。”
宋太师摇摇头,道:“天子威严,近在咫尺,臣虽年迈老朽,又岂敢贪天命不拜?”
宋太师坚持下阶,行三跪九叩大礼,恭谨接受酢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