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众人推攘着,正屏息凝神地观战,耳朵动了动,听见一阵锁链碰撞的声响,不由回头朝身后看去。
是街头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的老乞儿。
他蓬头垢面,一头稀疏长发挡住了憔悴的脸。走动的步伐缓慢,拖行在地的两条腿上满是未好的疮疤。
他一步三晃地来到货郎身后,朝他伸出手,声音仿似越行万里的黄沙,布满了风霜之感,喑哑道:“借我一剑。”
货郎愣了下,反复打量着那老汉,不觉得他这把年纪还能拿起什么剑来,但还是从身后一成捆的兵器里,挑出把看起来成色最好的剑,将它两手递到老汉手中。
“多谢。”老汉点点头,接在手里,五指紧握,低声呢喃着道,“许久不曾握剑了。”
他右手颤抖,连带着剑身也跟着晃出了虚影。脊背挺了挺,可多年来为避开旁人的目光,长久佝偻,已直不起身。
他倒提着剑,从那简朴的剑身中,汲取了一丝往日的豪情。回忆起自己当年也曾气吞山河,随赵鹤眠征伐左右。一把卷刃的兵器杀过无数妖将,为人城基业砌下过只檐片瓦。
那个生动而豪迈的人物从恍如隔世的记忆中重生,带着他朝妖兵聚集的方向走去。
货郎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老者的背影,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只觉那老汉的步履逐渐平稳起来,肩膀不再上下歪斜,又有了当年那赳赳老将的两分威武气度。
胸口情绪激荡翻涌,有一瞬想将他拦下,叫他不要上前。
小妖见老乞儿出现,已习惯了看他在阴暗角落处哀哀乞怜的模样,脸上是不以为意的鄙夷之色,冲着他抬起手中宽刀,厉声道:“找死?”
那老者支着一身快散架的枯骨,脚下脚步,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太多的话同自己的血液一样几近干竭了,发出的只是一声茫然的鼻音。
他复又闭上嘴,唇角上扬地笑了起来,哼出一首荒腔走板的俚曲。
小妖们离得远,不曾听清,只看他疯疯癫癫地在那里唱曲儿,失了耐性,提刀朝他走去。
老者唱到一半,自己也忘了词,索性停下,朝着小妖举起手中长剑。
他这一生是从污浊的淤泥里爬出来,满头的白发与浑浊的双目,浸透了这世间的萧条。一身骨头叫人打折过,唯有傲气撑着他苟活至今。
他喉间涌出一股热流,落剑前,沙哑地高吼道:“站起来——人族!我此生潦倒,可我血不空流,为何要做为奴为畜,站着活!人族!叫你子女都能站着活!”
他一剑不曾落下,脖颈上先是一凉,带着未尽的遗恨,死不瞑目地横倒在黄土上。
为他短暂拥有过的辉煌、光明磊落的一生,写下了最微不足道的一笔。
倾风猝然睁开眼,浑身战栗,仿佛被他的热血劈头盖脸地淋了一身,跟着滚烫灼烧起来,将自己也燎成了一把火。
耳边诸般喧嚣霎时退去,只留下浩浩的长风与无尽的空寂,萦绕在尸体上空。
$1!——”
倾风手中长剑漾起粼粼金光,一刹那忘却自我,只觉自己正站在老者的身前,接过了他临终前无力挥下的一剑。
热泪顺着侧脸的弧度淌过,那满腔难解的怨愤、至死不休的悲怆,都在未遂而身亡的执念中喷涌出来。
随着老者脱手的长剑落地,跟着斩下那能隔开天光的一剑。
作者有话说:
康康我的新预收:
女主视角:
女主在山道上重伤醒来,仅剩半口气在,好悬捡回一条命,却修为大损,不记得丁点前尘。
她翻遍自己身上的东西,唯一还算值点钱的,是把破铜烂铁似的剑。
她该是个无甚出息的剑客。女主想。剑客这职业可真是穷得要命。
随即又发现自己曾是个散财童子,四处施恩,且这些人而今大多已功成名就,富贵逼人。
对她更是推崇万分,眼含热泪地追着她道:“师姐大恩,不知该如何酬报!”
“我知道。”女主拿出本子说,“别急,我都记下来了。”
……这还做什么剑客啊?!暴富了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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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视角:
男主一生浮沉难定,在权势的刀山上前行。见惯了虚情假意,看多了人世离情,鲜有真心。
曾有过一段难以启齿的落魄过往,认了一个不大体面的同门师姐。
对方生于市井,卑如蝼蚁,韧如蒲草,虽然天赋卓绝,却好似天生少了点血性。
彼时魍魉横行,遍野残墟,男主一腔勃勃野心无从施展,最看不惯她嬉皮笑脸,自甘堕落的模样。三言两语哄她为自己驱使。
后来,也是那个低头折节的小师姐,陪他风雪行路、破千人重围。
又为他断左手,背骂名,受十方追杀,血战无名涯。十几年里深恩负尽。
本以为她早已死在那场无名涯的围剿之中,不料多年后又在京城外的一间客栈与她相逢。
那个掀起江湖无数腥风血雨的人,闭着眼睛靠在窗台上假寐。听他靠近,也不过神色浅淡地问了一句:“你谁?”
第165章 千峰似剑
(仅凭这一小段树根,便可想象其本体之宏大)
犀渠正与倾风争夺那道龙息, 眼瞅着目标离他仅余半指的距离,大笑声狂放响起。
未过两息,低沉的龙吟声骤然响彻, 随即整个院落皆被那道巍巍然不可直视的剑光吞没。
山河剑剑意所触动的异象,这回显得微弱而不可寻迹。唯有耳边回荡的剑吟声中,带着一种壮志未酬的苍凉。
如泣如诉,溢于天地之间。亦如英雄迟暮后的喟叹,盖过了世间的魑魅魍魉。
貔貅仓促闭了下眼,感觉一股无形清气从胸口扫荡而过, 一种难以言明的怅惘弥漫心间。
未等他回神,盛压日星的剑意已如电光一闪而逝。
这一剑,没有震天撼地的倒冲气势,却锋锐无匹。
貔貅从未见过气韵如此伤怀又强劲的剑意,心中惊惶难定,待炙光退去后,竟觉天上一轮明日都为之黯淡些许。
带着茫然之色朝前看去,就见犀渠站定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大喜过望的笑意, 手掌前伸,浑然鲜活, 却没了声息。
“呲”的一声,极轻的声音, 将貔貅绷到极致的神经拉扯了一下。
犀渠脖颈上的皮肤便破开一条口子, 飙溅出一股温热的鲜血。随他身躯朝后倒去, 一颗头颅跟着滚落在地。
不可一世、坚不可摧的昌碣城主, 就那么毫无反手之力死了。怕是到了阴曹地府, 都想不明白自己死因是什么。
貔貅耳边一阵嗡鸣, 迟钝地转动脖子,望向身侧。
金色的龙息缠绕在光华未散的长剑上,留恋不舍地绕了几圈,最终隐没入倾风的手掌。
貔貅想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还失态地张着嘴,吞咽了一口唾沫,干哑问道:“那是什么?”
那一剑绝不是龙息,可他也没看清具体是什么,只知倾风在绝境处忽然迸发出一股力量来,砍瓜切菜似地了结了犀渠,那道不听管教的龙息也跟奔亲娘一样地到了她手里。
倾风抬手擦了把脸,已不知脸上湿润的液体是泪、是汗,还是血,闻言也低头看了眼垂悬的长剑。
收敛了寒芒的剑身此刻显得平和温润,没了方才那种摧朽的杀意。
她的手倒是因挥出那一剑,此刻还有些颤抖,手指的关节跟生锈了一般,僵硬得不受她掌控。
倾风把剑塞进貔貅怀里,让他帮自己拿着。用左手按住痉挛不止的肌肉,往后退了两步,坐到一旁的石块上调息。
随着一身新旧内伤被龙息治愈,精神也从那共情的悲壮情怀中脱离出来,生出自我的实感。
倾风张了张嘴,想说,这是那一位无名老将,二十年冤深潮海,嚼齿穿龈所留下意志。
可又不曾了解他所受屈辱的万一,示意不忍轻谈他的过往。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狂言的两境剑主,应该是我。”倾风克制着表情,摆出高人冷峻的气派,苦中作乐地与他胡侃道,“虽然尚且拔不出你妖境的山河剑,但向昌碣的英烈先辈,借一道剑意,还是不成问题。”
貔貅大脑一片混沌,怎么思考都是有头无尾,被她唬骗住,激动道:“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
“谁跟你开玩笑?”倾风对着尸体点点下巴,“拿上,扔到阵前去,贼首已死,叫他们都别打了。”
貔貅有些嫌恶地过去拎起犀渠的首级。那张脸实在丑得令人作恶,死了尤是,多瞥几眼入夜都要噩梦。
他扯下对方身上的外衣,将其裹了起来,用剑尖挑在最远的位置,回过头,炯炯有神地盯着倾风,语速飞快道:“执掌山河剑是什么感觉?如何借剑意?你帮我也借一道,我试过了马上还你!”
倾风心道,真那么随心所欲,那她哪里还是人?已经是神了。
貔貅想蹿去倾风身边问个清楚,又碍于自己身份拉不下脸面,保留着微末的一点矜持,自顾自说个不停:“那一剑光杀个犀渠真是白费了,若是用在禄折冲身上,不定能直接去他半条命!不过禄折冲这人实在奸猾,鲜少以真身示人,连我都只见过他的傀儡。”
他精神松弛下来,情绪多变,甚至有些多愁善感,在嬉笑怒骂间来回切换:“妖境……原来真的有山河剑这玩意儿。我还当只是个传闻。笑他们痴念。罢了罢了,先把外面那堆烂摊子给收拾了。”
“小爷我来——啊!”
貔貅将长发甩去身后,拔地而起,英姿焕然地朝府外飞去,结果一声惨叫,撞上堵无形气墙,被重重推了回来。
倾风也被他吓了一跳,刚站起又跌坐回去。
貔貅稳住脚步,仰头四望,叫道:“什么东西?”
林别叙指了指地下,一笑便震得胸口发疼,气虚道:“禁锢赵鹤眠的妖力被犀渠转移,这座庭院自然跟着被纳入了阵法。凭蛮力冲不出去。”
貔貅先是一慌,想着谁要在这里陪着犀渠那具残尸终老?他可没为一个赵鹤眠牺牲至此的打算。
见倾风跟林别叙面上都没什么慌乱神色,又马上镇定下来,把手上的脏东西一丢,跟着坐到倾风身侧。
“先生请。”
林别叙袖袍鼓荡着从高处飞下,走到犀渠身前,抬手一招,摸出块黑色的符文。那东西的材质像玉又像木雕,上面用金漆写着段复杂的秘文。
林别叙将其抛至上空,符文自发飘到院落偏东的一个位置,几缕银光如细丝伸展出来,显出周遭的一个隐匿阵法。
那阵法的布置明显与别处不同,光是一串繁复的秘文,便是连貔貅也看不大懂。显然是禄折冲遣人帮他设置的宝库。
林别叙绕着阵法走动,抬手写下几个光字,落进空缺的符阵中。外行人瞧着是没那么轻易,尚需一点功夫。
貔貅百无聊赖地坐着看他解阵,与倾风闲聊道:“先生以三足金蟾的身份在外行走,天下要是真有三足金蟾就好了。”
倾风恢复了力气,把自己的剑拿回来:“没见过,不过我有一个朋友,是三足金蟾的遗泽。”
貔貅眼睛发亮,猛地凑上前去:“真的?!遗泽能领悟多少?她的运气好吗?”
倾风羡慕地说:“运气很好。能靠花财消灾。随意走在路上,都能莫名其妙捡个钱袋。”
貔貅:“男的女的?”
倾风不料他如此热情,说道:“女的。”
貔貅追问:“年岁多大?长相如何?武艺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