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哪群狗崽子干的!”
往后这昌碣的税赋可有他的三成,现下烧的等同于是他的财产。
倾风见林别叙与谢引晖能控住此地局势,便说:“我先去灭火!”
貔貅紧追其后。
半途遇到坐在屋顶慵懒吹风的白重景,忙对他吼道:“红毛鸟,这与你主的大业可没有干系!快帮着灭火、救人!”
白重景冷冷斜他一眼。
叫鸟去灭火?怎么不叫耗子去抓猫。
貔貅低头在怀里挑挑拣拣,催促道:“快!帮我一把,把火压低!”
白重景板着脸,虽有不快,还是幻化回重明鸟的原形,飞到就近的火场上方,扇动翅膀,先将赶来救火的人族驱散,再将燃烧的火焰压低,紧贴住地面。
在那火势即将反扑之际,一阵裹着寒流的妖力及时冲流过来,冷热相撞中卷出一团黑白混杂的浓烟,火也被迅速扑灭。
白重景见貔貅拿法宝当糖磕,挥霍至极,皱眉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宝贝?”
“犀渠死前开悟,突发善心,舍不得带去陪葬,大方送我的。”貔貅这人小气,驱使人做事居然还一毛不拔,“见到也不分给你!”
白重景刚要拿撂担子以作威胁,一物件朝他高抛了过来。
他将其叼在嘴里,就听倾风在不远处笑道:“白叔,别听他的,我给你。有劳了。”
白重景将那法宝吞了下去,心道还是倾风会做人。以前叫他大鸟、大妖、登徒子。这会儿就变了副面孔,喊他叔了。
日色又沉入一线。天幕被黑夜侵袭过半。
貔貅似有所感,望向城门,大笑出声道:“我映蔚的兵来了!”
第168章 千峰似剑
(你这镜子……长得有点像我的一个宝贝)
映蔚的兵马是与依北的援军一同到的。
这批军伍比昌碣那批各怀鬼胎的兵卒要正规许多, 无需城主下令,互不干涉,齐整肃严地沿着两条街道开始巡查。命无辜百姓回屋等候, 无召不得外出。组织部分青壮前去帮忙救火,同时将在城中劫掠闹事的匪徒绑缚起来。
那批纵火的凶犯,有准备出逃的妖兵,也有跟风为恶的百姓。心肠可谓歹毒至极,甚至故意将人逼困在家中,放火旁观他们被活活烧死, 以泄私愤。
只以为昌碣无人管辖,谢引晖等人更是自身难保,待城中平定,腾出手来追责,他们早已逃出生天,于是便肆无忌惮地露出本来面目,肆虐残害。
却不料双方兵马赶来如此之快,凶犯们见势不妙,这才仓促逃出城去。
貔貅连吞了四个水系法宝用以灭火, 银钱暂且不说,肚里胀得正是难受, 哪里能吃这个闷亏?见自己人到了,指着城外喝令道:“给我追!那群畜生当小爷是死的, 居然当着我面放火杀人!”
映蔚的将领当即遣出一小队出城追击。
无愧乎是顶级的斥候, 不多时便将那帮四散逃开的凶犯给抓回来了。绑了关在一块儿, 等着明日当众处决立威。
这批精锐训练有素, 处事果决且细致。
刚从火灾中被救出的百姓, 尚在七上八下的张惶难安中, 便立即有穿着黑色军装的兵卒领着大夫过来给他们瞧病,又将他们送去空旷的房屋进行安置。
遇难的百姓死里逃生,又受其关怀,那里还忍得住,抱着边上的小兵们便嚎啕痛哭。
管他是谁做城主,总归都比犀渠要好上百倍。
此时天已墨黑,城中灯火通明。
貔貅说是只出一成的人手,可末了真正派遣来的精锐不比依北城少。
东城的百姓被花妖催眠,众人马蹄声凌乱而过,也没惊醒几人,倒是省下不少功夫。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映蔚与依北的兵马已遍布全城,负责戍卫治安。昌碣城中的动荡被抚平,甚至比往日更为宁静。
林别叙、貔貅等人,才算是真正地安下心来。
夜半时分,第二批兵马赶到。
不过收尾的事情就不是倾风擅长的了。有陛下有白泽,还有城主,琐碎事全是他们的活儿。
倾风回到自己的院落,打了桶水,将剑上的血渍擦拭干净,又把自己拾掇了一遍,实在熬不住困意,倒头睡去。
貔貅同她一样不务正业。映蔚的将领深知他秉性,特意为他架了几位先生过来帮忙理政。
听闻一群人连夜清点了城中的户籍与账册,又盘问了昌碣的重要官员。半夜纪从宣也加入进去。倾风醒来看热闹时,谢引晖等人正在处置昨日的罪犯。
谢引晖要求每家至少出一人,在清晨时分前来法场观刑,同时还要说些重要事务,叫百姓们互相传告。
最先杀的正是昨日放火的那批匪徒。
这场人祸烧死了足有近百人,好在也是倾风等人应对得快,否则夏日天干物燥,火势还得蔓延。
其次是犀渠的亲信。
谢引晖挑了罪状最重的几个,连夜审完,今日拉出来示众。
法场的地面都被鲜血浇红,齐声的呐喊快要震破苍穹。
“该杀!”
“杀得好!”
好些百姓彻夜未眠,脸上带着一片困顿,可见贼人伏诛,多年冤屈得以纾解,俱是拍手称快。苦主更是眼含热泪,跪在地上朝着高台上方不住叩首。
倾风左顾右盼,不出意外在人群里见到了赵余日。
对方同其余人奴站在一起,面上是一片喜色,也瞧见了她,兴奋想朝她鞠躬道谢,无奈前后人流太过拥挤,根本弯不下腰去。
倾风笑着挥挥手,示意她不用客气。
清晨的萎靡气氛在几场见血的处决中被调动起来。谢引晖轻而易举地收买了大批人心,便开始宣布关于废除人奴的决定,以及人奴后续的安置。
最关键的,在于“田”。
粮食将会是昌碣往后数年里最首要的问题。
谢引晖将昨晚众人商议后的决定宣告出来:“人奴前去城外开荒,量田过后,耕种所得,可免田税五年。”
此话一出,有人欢欣,有人无谓,也有人嫉恨。
前排一青年扯着嗓子喊道:“五年田税,不公平吧?!凭何人奴反高人一等了?”
谢引晖看向说话那人,早知会有疑义,缓声问道:“何来不公平?人奴劳碌奔忙,多年未得积蓄,所种一粒一粟皆冲备昌碣,其困苦是为犀渠之积祸,非罪之过。你若觉得不公平,也可尽数上交家产,前去城外开荒,我与你一视同仁,所开土地免你五年田税。”
那青年不平说:“可是,昌碣粮食价格高昂,五年田税何其之多?我等养家糊口亦是艰苦,一年到头来难得饱腹,也是犀渠之积祸,照先生的话来说,是不是也该免税五年?”
谢引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行,反正我不同意!人城的百姓大多是昌碣的人奴,先生也在偏帮人奴”青年不住煽动着周围的人,拉扯着就近的衣袖,说,“是不是?这不公平!而今田亩产量多少?粮食价钱多少?人奴若能免五年田税,其余粮商呢?耕种的农户呢?还有做其它营生的人呢?我们也要免税!”
百姓们听见他口号喊得响亮,哪管对不对,只知是对自己有利,跟着大喊起来:“免税!”
谢引晖手上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页册被风翻动,他两手一合,将册子盖了回去。
早知革新推行不会顺利,城内必然有人阻碍。
谢引晖不着痕迹朝身后人使了个眼色,那妖将会意,刚要起身开口,先被貔貅的声音盖过。
“你在同我讲什么废话?你敢驳斥我?谁给你的胆子?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貔貅笑着走上前,“粮米价钱高,是因之前只能从映蔚收买,而今有田地能自种,价钱自然会有回落。别当我不知道!你昌碣的米价自国运复苏之后已降了一半不止。不过五年田税而已,对于赤贫之家,一身伤病尚需求医,抓不了几贴药,能攒下多少银钱?你连这也眼红看不过,够阴狠的啊!还拿人族当同族吗?该不是犀渠留在城里的细作吧?全为了兴妖生事。”
貔貅跳下高台时,脸上笑意已经隐没,没个征兆,忽然一把掐住青年的脖颈往上提,仗着身量高,迫使对方垫起脚。五指用力收紧,直掐得青年面色泛青,两眼飙泪。
那青年竭力发出几个怪声,想要求饶。可每挤出一个字,貔貅的力道就故意加重一分,显然是不愿听他说话。
他凭着本能想掰开貔貅的手,指甲抠在对方皮肤上,只觉坚硬如钢铁,根本使不出一点力。
后方的百姓被吓得连退数步,拥挤到一块儿。久违的恐惧再次冒了上来。
谢引晖视若罔闻,垂眸翻看着手中的书册。
待那青年快背过气去,貔貅才大发慈悲地松开手,对着瘫倒在地不住喘息的人:“再多废话,挑唆寻衅,直接拉你前去问责。犀渠面前屁都不敢多放一个,见小爷我等好颜色,便敢蹬鼻子上脸。是瞧不起我?”
众人噤若寒蝉,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倾风想给他拍手叫好。
“怎么,想着谢引晖是人族,打下昌碣,便无法无天了?可你们别忘了——”貔貅环视着众人,冷哼道,“这里还有我映蔚的一半!我敬依北城的人族都是好汉,给他们一个面子。但我这面子不多,别惹得我心情不快,亲自动手,届时大家都不好看。”
貔貅指着谢引晖,警告说:“这里的规矩,昨日是我一同定下的。映蔚、依北、人境,都照这样的规矩来,你们有什么意见,觉得哪里不公平,可以直接滚出昌碣,去都城也好,去狐族的地盘也好,我不阻拦。留下来乖乖听话的,我能保你们一口饭吃。自己考虑清楚了。”
貔貅这黑脸一扮,底下人顿时老实多了,那些个歹心全收回了肚子里,也不再有人要拉着人族的修士“讲道理”,要求他们付赔偿。
貔貅发作完,不好意思继续留下,为了自己的面子,顺势甩袖走开。
倾风也觉得此处没什么意思,干脆跟了上去。
貔貅走到无人的街巷,知道她跟在后面,特意等了等,随意从腰间拿出一面镜子,对着自己理了理乱发,哂笑道:“犀渠这丑人,还爱照镜子。”
这东西是他昨日从犀渠宝库里翻出来的,因当时太过狼狈,他对着打理了一下仪容。今天也带在身上。
倾风此前没关注,盯着看了会儿,忽然说:“朋友,你这镜子……长得有点像我的一个宝贝。”
第169章 千峰似剑
(陈倾风,你是强盗吗?)
这话术貔貅可太熟了, 气愤道:“不是吧?这你也要抢?犀渠的宝库里那么多好东西,我随手从墙上拿的一面破镜子,你都眼红。陈倾风你别太过分!好歹我是豁出过命帮你的!”
倾风喊冤道:“你就是这样看我?好像我多蛮不讲理似的。你这面镜子确实很像万生三相镜, 只不过我的落在人境了。不对——除了颜色,简直是一模一样好吧?”
貔貅鄙夷道:“天下所有能制成法宝的镜子,长得都像窥天罗盘是吧?”
倾风不过是随口一言,没有要争抢的意思,也不觉得貔貅手上这镜子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好宝贝。
可这厮张嘴就往她脑袋上泼黑水,那这镜子今日就必须得随她姓陈了。
林别叙从拐角处过来, 远远听见二人又开始鸡飞狗跳地打闹,问:“你们又在吵什么?”
倾风见到他,立马拉他过去,愤慨难平道:“林别叙,你告诉他,这镜子是不是长得像窥天罗盘?这蠢老虎居然污我清白,说我骗他!”
貔貅还是信得过林别叙的品行的,主动将镜子交到他手里。
林别叙翻看着边缘处的秘文,眉头轻皱, 若有所思地沉吟了声:“嗯……”
倾风与貔貅对视一眼,电光火石间, 俱是从这微妙的一字中听出了点不寻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