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退戈
众人还未斥责她霸道粗蛮,她先声夺人冷笑一声:“好生大胆,竟敢协同妖孽,在此地埋伏我等。我等在屋内对付那妖孽设下的圈套,你们就在外叫阵,干扰我师弟心智,叫他昏迷不醒。我来瞧瞧,你们是有多大本事!”
说罢不等众人捋清她话中意思,径直冲了上来。
壮汉们迫不得已持棍上前,围攻而来。
最前方的青年正是先前在前厅阻过倾风一次,叫倾风一脚踹飞的那名打手。他光顾着冲得快,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手上棍棒却忘了出,横持在前。
倾风单脚踩在他棍上,身如鸿雁,只压得他长棍微微下沉,紧跟着便一脚踢在他胸口,如先前那般,将人踢飞出去。
此地狭小,青年滚在地上,顺道撂翻了身后围观的一排人。五六人摔成一团,还未开打,声势直接掉了三层。
倾风脚刚落地,看也不看,手上剑光慑人,红细流苏轻甩,已朝着右手边青年的脖颈割了下去。
凉意与刺痛顺着脖上皮肤走了一圈,那人两手顿松,面色惨白地去捂自己的伤口,魂魄吓飞了大半,才意识到倾风手上未用气劲,只浅浅破了他一层皮。
不过一瞬,这人仿佛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再不敢往前挤,仓促退到人后。
另一壮汉趁势绕到倾风身后,与她仅余两步之距,手中棍棒都落下来一半,要敲在她肩头。只见一道剑光急转,倏然便如闪电劈来,点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地往前一推,让他生生止住动作。
倾风不急不缓地转过脸,与他四目相对,清明的眼中既没有笑意,也没有愤怒,只有像看着杨花柳丝一般的寡淡,不过是今晨出门时随意的一瞥,所以才绕他一命。
可这柳丝若非要来拂她的脸,她顺手折了也就折了,不会怜惜。
虽一字未说,可众人都懂了她意思。
摔倒的青年好不容易爬起来,抬头一看,二十来名打手已尽数退开,在倾风身边腾出一圈空地。
倾风上前一步,他们便自觉退后一步。
惊恐之意难以掩饰。
倾风再举剑,指着的不再是那群护院打手,而是绫罗裹身的富豪缙绅。惊得众人连连后退,更胆小的险些栽倒,所幸被身后密集的人群给扶住了。
倾风笑了出来,踱步走到院门。
门帘被晚间的暖风吹开,日光落在她脸上如一池流动的水。剑光舞动着闪烁,被她收到身后,脸上那道疏狂的笑比艳红的长穗还要醒目。
“今日来了桂音阁,遇见的好些都听不懂人话,该不会真以为我束手束脚的不敢动手?那你们可能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倾风笑如春风,声音和缓,“我叫倾风。不知道这个的也没关系。纪怀故就是我杀的。你们自持什么身份,先在他身后排着。找我要说法,我一个个给。”
这两字比什么神兵还要锋锐,现场哗然一片,众人顿时变了脸色,身形摇摇晃晃地难以支撑。
要说先前还有些恼意与不满,此刻只剩下惊惧惶惶,原先要出口的骂声全都化成了一个简单的念头反复响彻脑袋:“你是——”陈倾风?!
倾风的笑容从唇角隐没下去半分,落在众人眼里犹如活阎王。她说得理所当然,坦然无畏:“天下间,还没人敢挡我的路。”
不用她开口,人群自发推攘着让开一条道来,各个恨不能贴墙而立,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谢绝尘扛着袁明走出门,跟在她身后。见到这一幕,也是有些震撼。
不知道随着流言的润色,倾风在这群人眼中是哪种形象。
不过此役过后,多半又要加深一层。
再接再厉,不定可以与妖王平起平坐。
倾风出了院门,又顿足回头,叫上他们:“不是看不惯刑妖司吗?别说我以势吓人,全部跟上。”
满堂的人犹如被刀架在脖子上,心惊肉跳。一人垂首,想托词回绝:“不必……”
“呵,老虎头上的毛都拔了,现在跟我说不必?”倾风讥诮道,“你当我蠢?都敢来桂音阁堵我们,城里的其他弟子还能叫你们放过?不是想抓着我们去刑妖司威逼吗?从了你们意图,现在又怕什么?儒丹城的大半权柄可都握在你们手里,不妨再嚣张些。”
见众人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倾风彻底冷了脸,道:“我是叫你们跟上,不是请你们。非要我绑了你们手脚再回去,我也是敢的,只不过,到时候你们面上不好看。”
她这样的狂徒说的每一句话,众人哪敢质疑?
眸光不住在同行人脸上乱飞,拖延一息,脸色跟着惨白一寸,最后还是上前一步,决定随她过去。
倾风见他们听劝,满意点头,又一派和气地说:“来都来了,一个都不要少,一起去喝杯茶。我这人说话认真,别惹我生气。”
倾风便这样大张旗鼓地上了街。
她走在最前头,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往刑妖司快步赶去。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好奇驱使下随行在后。
等到刑妖司门口时,阵势已是浩浩荡荡。将街口都要堵住。
作者有话说:
纪怀故:一款证道工具人
第64章 剑出山河
(怎么这屋里的人都说谎说得浑然天成?)
一行人显然已在刑妖司外等候许久, 两方一回合,纵然倾风身后的人拼命朝对方使眼色,一时间也反应不来, 崔老爷转过身,气焰高涨地冲着门内喊:“里面的速速开门!我们不过是来讨要个说法,何故紧闭门户?难道刑妖司连自己门人也不顾了吗?”
倾风停在石阶上,对着里面朗声道:“开门,就说我回来了。”
年轻弟子爬上高墙,探出个头来朝外张望, 见到这如潮似海一般的人,张大了嘴,赶忙回头招呼同伴,颤颤巍巍地问:“师姐,你怎么领了那么多人回来?”
没一会儿,柳随月也从墙后爬上来,双臂紧紧扒着墙头,撑起半边身体努力往外探,看见挤挤挨挨的人群“哇”了一声, 叫唤道:“陈倾风,你先说, 这些是我们的人吗?你带他们回来做什么?”
倾风自己也是无奈:“我好好在屋里坐着,他们自己过来, 非要落我手里。我哪能驳了他们好意?”
柳随月不知是该惊还是该赞:“你还真是活阎王吗?小鬼都来投门!”
倾风上前踢了门一脚, 催促道:“开门, 那么多人看着, 别叫百姓真以为是我们心虚。”
很快, 里头两名弟子合力拉开木门。
崔老爷激动得面皮一抖, 不等朱门完全打开,便急切要往里冲,叫倾风一把按住肩头,定在原地不动。
另外一边的人想上前,也被倾风抬剑挡了回去。
“我都没进去,你们慌什么?我叫他们开门,不是让你们强闯的。若是来做客,就讲规矩些。退!”
剑芒冷冽,贴着前排人的衣襟往后推去,崔老爷也被她单手硬生生地拖了回来。
谢绝尘架着袁明上前,年轻弟子见到二人状况,忙跑来帮手,关切问道:“这位师兄是怎么了?”
倾风冷哼一声,回头瞪视众人:“那桂音阁里竟真藏着只大妖。袁明师弟正与那妖周旋,叫这伙人算计,分了心神,如今昏迷不醒。这笔账,通通算到他们头上!”
围在门边的众人正被她这傲慢姿态憋得满肚邪火,一把挥开她那绣花枕头样式的银剑,闻言动作一僵,问向后方人群:“什么妖?”
跟着倾风过来的一帮人也说不清楚,毕竟从门里出来时,袁明就是晕着的。倾风三人在杨晚吟屋中待了足有一个多时辰,也属实反常。是他们不住叫骂,倾风才踹门而出。
这样说来——
众人找出正缩着脖子往边缘躲闪的桂音阁主家,抓着他的衣袖,将他推到前面去,问:“莫非你桂音阁里真的有妖?”
那店家自己都怔住了,衣领被扯得歪斜,顶着四面八方的目光无措道:“我……不可能!馆中姑娘都好好的,哪里来的妖?”
几位在外巡检的修士叫他们捉住,四面分派打手看管软禁。倾风打打手势,让他们放人,护着弟子们先进去,最后才自己进门。
崔老爷等人紧步跟在她身后。
前厅站不下这许多人,有分量决断的五十余人被放进院来,其余的管事打手继续被拦在门外。
饶是如此,厅中只有十来把椅子,谁都不好意思坐。
年轻弟子们站在门前守卫,怕起了冲突。几位师叔也客套地站着。
倾风不做理会,大步流星,径直在上首空位上坐下,抬抬手道:“给杯水喝,渴死我了。”
年轻弟子忙去端来温水,送到她手边。倾风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第一件事,竟是又对着满厅的豪绅放狠话:“我司弟子好好地做事,叫你们牵连,要是无碍也就罢了,若是有人因你们受伤,我定十倍讨还!”
莫说是年轻弟子,连一些年长的师叔都因此对倾风频频侧目。
好威风,好霸道!
这就是京城刑妖司里来的人吗?
柳望松看见众人灼亮的眼神,心里暗道,京城哪出得了这等人物?得是能让她纵横一方的界南才行。豺狼虎豹见了她都得乖乖夹紧尾巴。
崔老爷浑然不介意她说什么,只一门心思惦记自己儿子,当即又道:“我家二郎受了重伤,请几位先生容我带他回去医治。”
“谁?”倾风剧情断了一截,此刻云里雾里,“崔二郎?你们找到人了?在刑妖司?”
这事说来实在话长,柳随月深吸一口气,刚要讲述,被林别叙一个隐晦眼神打断。
倾风平素不擅察言观色,但关键时刻从来机敏,间歇性开窍堪称是门天赋,见势也熄了声,右肘支在扶手上,神色不动地等几人言语。
林别叙朝着边上其余修士道:“烦请诸位也且暂退,此间之事只能与知情人讲。”
几人面有诧异,还是返身告退。
待门窗合上,谢绝尘扬袖打下禁制,封住屋内声音。
林别叙这才看向厅堂正中的崔老爷,目光在他脸上落了片刻,徐徐移开,淡声道:“先前不放诸位进来,是要等人齐,免得一番话要说许多遍。多有怠慢,实在失礼。既是没有其他人要来,那便开始吧。”
崔老爷感觉心吊得越发沉,原有的把握被林别叙一扫便零落了八成,再次开腔:“我家二郎——”
林别叙抬了下手,打断他的话,正色道:“诸位今日愿意随崔老爷过来,想必是因为崔二郎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众人自有盘算,于是听得林别叙说出一句“皆是妄言。”时,心下亦无太大触动,早猜到他会是这幅说辞。
林别叙见他们执迷不悟,只能叹道:“世上何来长生?俗人的痴念而已。顽石尚有销陨之日,何况人乎?”
众人小声私语。
一儒生走出列,对着林别叙弯腰一礼,苦笑道:“我们所求何来长生?几位都是高翔丹霄的黄鹤,自然瞧不起我们这些匍匐在地、苟且求生的人。可即便同是株微草,有的长在高山上,蒙雨露恩泽。有的长在沟壑里,连日月都不曾得见。我等又不图腾飞,难道阴沟里的草,便只能与那肮脏的污泥为伴,连想见见苍天,也是错的吗?”
“哦?原是我误会?”林别叙眉宇间浮出困惑,“崔二郎究竟许的你们什么?我以为他是用长生相诱。”
崔老爷怒极:“我家二郎从来良善,何必将他诬陷成那种妖人!”
林别叙了然道:“我懂了,你们是看崔二郎顽疾得愈,壮志得酬,是以觉得,这世间原有灵药,可以助人领悟大妖遗泽?”
倾风揣摩着他的语气,一瞬便猜到他今日是要唱哪出戏。
这药物的存在,若是被崔二郎传扬出去,莫管它来历如何不明,后患如何无穷,都是要引得天下大乱的。
人性的私欲远比深渊更难填满。垂死之人能多活一日也好,穷途之辈能有一线转机也好,都觉得自己可以坚守本性,驾驭天命。
事实是,即便是一堵比天还高比海还阔的墙就那么直立在他们跟前,力量或性命的饵挂在对面,他们都要一头撞死在南墙上。
倾风视线游离,掠过众生百态,直接笑了出来。
这肆意的笑声在肃静的环境里尤为突兀,众人纷纷朝她看去,只见她越笑越大声,边拍着腿边擦着泪道:“世上要是有此神丹,我刑妖司弟子自己就能用了,何必还忍着痛心切骨的苦去日夜修行?武也不必练了,妖境也不必防了,人人都发一粒药,比当年陈氏几万族人不是更为英武?太平盛世、人族大兴不是指日可待?”
众人听她说得真切,心头跟着七上八下地摇摆,眸光闪烁,又不敢轻信,闭紧了嘴保持缄默。
林别叙遗憾道:“刑妖司亦希望人间有此灵药,只可惜,崔二郎给你们的,不过是饮鸩止渴的妖毒罢了。什么治疾什么神通,都是虚假。连崔二郎自己恐也深受其害。”
崔老爷眼前发黑,有种灭顶般的不详预感,声调都是飘的:“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