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小女官 第8章

作者:春溪笛晓 标签: 种田文 甜文 爽文 轻松 古代言情

  巧的是,座中恰好有被顾况写诗讥嘲过的人。

  见贺知章居然还请了这么个乳臭未乾、性情狂妄的小子,这人不免当面提起了那句“南金复生中土”的戏言。

  至于这话到底是夸顾况金子还是损顾况是个南方人,那就全看听到的人怎么理解了。

  作为座中最有名的“南金”,贺知章听到这句调侃不仅没恼,还命人取来笔墨提笔写了首诗供众人传阅。

  三娘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动不动就笔墨伺候的文人雅聚,禁不住翘首以盼,看看诗什么时候能传到自己这边。

  许是因为三娘把“期盼”二字写了满脸,钟绍京这个常年以在宴中生事为乐的家伙便笑着朝她招招手:“来来来,小才女且到老夫这里来,保准你马上就能看到老贺的诗。”

  在座这么多人之中,也就他够格喊贺知章一声“老贺”。

  三娘哪里知晓钟绍京最爱刁难别人,见他还邀自己过去看书,立刻觉得果然不能以貌取人。这位老人家也是个顶好顶好的人来着!

  她都没注意到她祖父的一脸紧张,径直起身便跑到了钟绍京身边去,好奇地探头看向贺知章刚写完的新诗。

  钟绍京笑问她:“字都认得吗?”

  三娘努力辨认了一会,才用她嫩生生的小嗓儿读出第一句诗:“鈒镂银盘盛蛤蜊!”她读完后转头乖巧地询问钟绍京,“阿晗念对了吗?”

  钟绍京挑眉,终于正眼瞧向三娘。

  这小娃娃瞳眸晶亮,一张小脸蛋上满是认真,心中不免暗道:没想到郭敬之这莽夫还能生出这般聪慧伶俐的孙女,这可真是歹竹出好笋!

  “接着念。”

  钟绍京笑睨着三娘催促道。

  三娘便把整首诗都读完了。

  第二句是“镜湖莼菜乱如丝”,蛤蜊和莼菜羹是京中这几年流行的新菜,食材得从南方运过来,平民百姓根本吃不着,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大费周章地把它们摆上桌以彰显自家过人的财力。

  三娘虽没吃到过,却听她热爱出去各种宴饮场合上蹭吃蹭喝的八叔提起过,是以她也知道蛤蜊和莼菜到底是什么。

  诗的前两句介绍的是南方传入的名菜,后两句就是点明主题了:乡曲近来佳此味,遮渠不道是吴儿!

  大意是“你们这些人最近吃这些南方菜不是吃得挺欢的吗?为啥吃的时候你们不嫌弃,碰上我们这些南方口音的人你们就开始指指点点了”。

  三娘念诗的时候都没人说笑了,全场只剩下她脆生生的小奶音。她读完整首诗后发现周围这么安静,不由又转过头问她现在认为人特别好的钟绍京:“是我读错了哪个字吗?”

  三娘这会儿终于有点小紧张。

  为什么大家听完后都不说话?

  钟绍京哈哈直笑:“没读错,就是你读起诗来特别有气势,是谁教你的?”

  提到这个,三娘话可就多了,掰着指头数了起来:“我阿娘教我的,还有祖父也教我,八叔也教我,大哥也教我!主要还是我阿娘教,阿娘如果在忙的话我碰到谁就问谁。”

  钟绍京听乐了:“你倒是挺好学。”

  众人也觉郭家这小娘子着实聪敏好学,才这么大一点便开始识字学诗了——更要紧的是人家还学得很不赖,连贺知章刚写的新诗都咏读得似模似样。

  难怪郭家祖父会把她当心头肉来疼爱,恨不得叫满天下人都知晓他有这么个宝贝孙女。

  本来有贺知章这位东道主写的诗,“南金复生中土”的事儿便该就此揭过了。结果就在大伙传看贺知章新诗的当口,顾况这个二号“南金”居然开口讨要笔墨,说是要和诗一首。

  贺知章向来也爱热闹,听闻有吴中后辈要写诗和自己唱和便允了,命人给顾况送上文房四宝。

  顾况本就以才思敏捷著称,纸张才在案上铺开,他已是提笔就写。

  三娘抬眼看去,只见这少年郎有着吴中水土养出的秀逸,眼神却是不似贺知章这个吴越前辈温和,反而带着几分藏不住的凌厉与不羁。

  三娘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长安城里头厉害的人可真多!

  怎么他们写诗好像一抬手就有了呢?这种事一般人根本做不到的吧!

  三娘在心里暗自嘀咕着,颇想知道这少年郎到底能写出什么样的诗。

第10章

  为了能第一时间读到诗,三娘都没管她祖父的疯狂暗示,依然厚着脸皮坐在钟绍京身边等着看诗。

  她甚至还积极地给钟绍京推荐自己刚才尝了以后觉得好吃的茶点,争取不让钟绍京撵自己走。

  钟绍京脾气虽然不怎么样,却也不会真的为难个五岁小孩。见她趁机赖在自己身边不走了,反而还觉得有些新鲜。

  “你不怕我?”钟绍京问她。

  他这个越国公在京师不太招人待见,也就贺知章他们这些老朋友还带他玩,大多时候连家中小辈都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三娘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到底有什么好怕的。她夸道:“您人多好,见我想快点看到诗还特意邀我到您这儿来。”她说完又觉得诚实的孩子应该坦白全部想法,于是继续给钟绍京进行详细的补充说明,“就是一开始看起来有点凶,我不是说您不好哦,只是看起来凶。”

  三娘说完还煞有介事地给钟绍京学他刚才的表情和眼神,并宽慰钟绍京:看吧,谁摆出这种架势来都会显得很凶的啦!

  钟绍京:“……”

  他脸上绝对不会出现这种奶凶奶凶的表情。

  一老一小正来回讨论着“到底怎么个凶法”,顾况已经把诗写完了。

  贺知章作为东道主,客人做的诗当然是他先睹为快。他接过仆从呈上来的诗作定睛看去,顿时有些头疼,神色无奈地看向挺直背脊坐在那儿的少年郎。

  这小子啊,迟早毁在自己的脾气上。

  众人见贺知章这副表情,顿时都生出浓浓的好奇心来:顾况到底写了什么诗才能让贺知章有这种反应?

  别人还须耐心等待,钟绍京可没那么多顾忌,他离得近,一伸手就把贺知章手头那张诗稿取走了。

  三娘虽然感觉这样从别人手上抢诗看好像不太好,行动上还是很诚实地凑了上去,迫不及待地看向纸上写的四句诗。

  前两句只是改了贺知章的几个词,比如“盛蛤蜊”改成“盛炒虾”,“乱如丝”改成“乱如麻”,读起来大差不差,唯独后两句写得比较尖锐——

  汉儿女嫁吴儿妇,吴儿尽是汉儿爷!

  三娘睁圆了眼。

  她被这句诗绕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在说“我是你爹”吗?

  诗还能这么写?!

  钟绍京都被这诗弄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笑着把它递给旁边的人。他瞧见旁边的三娘还有些愣愣的,不由问她:“怎么了?”

  三娘觉得当面议论别人不太礼貌,挪近一些小声和钟绍京说起了悄悄话:“还有这样的诗啊。”

  钟绍京今儿心情不错,便跟她多说了几句。

  世上有百样人,自然有百样诗,只有朝中那些应制诗才会千篇一律,外头的人写诗花样可多了。

  像顾况带来长安的行卷中就有首叫《囝》的四言古诗,全诗纯属平铺直述,写的那是一点雅味也无,偏还有不少人传唱,纷纷夸赞顾况天赋卓绝。

  约莫就是因为它写的直白好懂吧。

  三娘不知雅味到底是啥,不过这不妨碍她追问钟绍京:《囝》写的是什么?诗题里的囝是男孩子的囝,还是女孩子的囡?

  钟绍京就没遇到过这么能追根究底的小孩儿,索性叫人把笔墨呈上来,抬手把《囝》的全诗给三娘写到纸上。

  相比顾况他们洒脱自如的字体,钟绍京连就着酒写出来的都是秀致漂亮的小楷。明明是那么小一个字,笔划之中却有着无穷变化,技巧可谓是臻于完美。

  这样的字若是被新手拿去临摹,一定能把新手给带进沟里。

  想在小楷这么小的字上展现出笔划间的巧妙变化着实不易,需要有极高的笔墨把控能力,不管稍粗稍细还是稍重稍轻,写出来的字都会失衡。

  总而言之,像钟绍京这手冠绝长安的小楷,以三娘目前的小短手是绝对不可能学得来的。

  三娘本来只是想知道诗的内容,看钟绍京提笔写起来后便被他的字吸引住了。

  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眼珠子跟着笔尖在纸上游走,笔走到东她眼睛转到东,笔走到西她眼睛转到西,只觉自己见识到了很玄妙的一幕:明明都是一双手一支笔,别人写出来的字怎地这般好看!

  等到钟绍京写完了,她还没从刚才的近距离观摩中回过神来呢。

  钟绍京本就酷爱书法,瞧见她这副看得入神的模样觉得怪有趣的。他说道:“这么喜欢看人写字?”

  三娘听到钟绍京的询问后终于从那种状态中脱出。她先长长地呼出口气,把自己的呼吸给顺回来,才对钟绍京说道:“您的字写得太好啦,我都看入神了!”

  钟绍京没少听人夸自己的字,听着也不觉得新鲜或高兴。他说道:“你才这么大一点,怎么知道别人的字写得好不好?”

  三娘有些茫然地回道:“好看不就是好?”

  钟绍京听到这么个回答,觉得也挺有道理。

  美丑这种东西,其实人生来就有基本的分辨能力。

  三娘狠狠夸了钟绍京的字好一会,见其他人还在传看那两首回应“南金复生中土”的诗,便继续就着《囝》展开自己的“十万个为什么”常规提问活动。

  顾况这首《囝》写的确实很直白,只可惜开头就让三娘读不太懂。

  讲的是“囝生闽方,闽吏得之,乃绝其阳”。

  前两句都好理解,闽就是福建一带,囝就是男孩子。所以是福建一带有个男孩子落到当地官吏手里了!

  三娘看不明白的是“乃绝其阳”。

  三娘不懂就问:“‘乃绝其阳’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贺知章本来边喝着酒边欣赏钟绍京逗小孩这一难得的奇景,听到三娘这句提问后一口酒呛在喉间,弄得他连连咳嗽了好几下。

  三娘见状哪还顾得上追问啥叫“绝其阳”,赶忙跑过去帮贺知章拍背顺气。

  等她忙活完再转头一看,食案上那篇《囝》已经不见了。

  三娘有点迷茫。

  钟绍京笑呵呵地道:“我让人把它拿给你祖父了,你回到家再问你祖父那首诗具体讲了什么。公孙大娘马上要出来了,你不想看吗?”

  三娘一听,马上乖乖坐定等着看剑舞。

  ——她已经彻底忘记自己本来不是坐在这儿的。

  郭家祖父独守空桌,远远看着自家乖巧可爱的小孙女先和别人说说笑笑再和别人嘀嘀咕咕,心里酸得直冒泡泡。

  别问,问就是后悔,悔不该把宝贝孙女带出来玩。

  他早该想到的啊,别家绝对没有他家孙女这么可爱的小娃娃!

  看这钟可大平时整天板着一张脸,好似所有人都欠他八百两,结果哄走别人家孙女居然不还!

  这是准备霸占他孙女到这次重阳宴结束吗?!

  郭家祖父正在心里谴责着钟绍京的可耻行为,就有个侍者捧着张诗稿过来给他,说是越国公写给三娘的,让他先帮三娘收着。

  郭家祖父不明所以,打开诗稿一看,马上看到了当头一句“乃绝其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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