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桥西
唐娴道:“那你待会儿乖乖喝药。”
云袅头一低,抱着小猫翻身面朝里面去了。
昨日唐娴还觉得她可爱,今日开始因她头疼。
换成她弟弟妹妹,她还有其他法子可以把人哄服帖。现在受身份限制,她不好那样对待云袅,尤其在前不久差点产生误会的前提下。
第二碗药送过来,唐娴让人把这事告知了云停。
汤药转温时,房门轻响,云停到了,进屋看见三个侍女端着饴糖、糕点和巾帕站在床尾,唐娴坐在床头,手边是黑乎乎的药汁。
他走近,唐娴站起,两人始终间隔着至少三步的距离。
面对唐娴,云停有些拉不下脸,索性不去看她,干脆地弯下腰把小猫从云袅怀中夺走。
云袅怀中一空,着急地坐起来与他争抢,被反剪双臂按坐在榻上。
云停命令道:“吃药。”
云袅在他手中就和瘦弱的小猫一样,挣扎不起任何水花,恼道:“祖训不许吃药!”
“祖训不许吃的长生不老的丹药。”
说完云停不顾她的哭喊,往榻边一坐,左手从她后颈绕去,虎口卡住她下巴,微一用力,强迫云袅张开了嘴巴。
“药。”他说道。
唐娴看呆了,侍女也没反应过来。
没等到人递药,云停皱眉看她一眼,自己探身端起了药碗,直接就往云袅嘴里灌。
唐娴就没见过这样对待妹妹的,听着云袅“呜呜”的哭声,心有不忍,悄悄出了房门。
外面夜色已重,檐下五步挂着一串灯笼,明晃晃的,把天上的月亮都衬得不够明亮了。
不过也好,四周足够明亮,这样唐娴才能看得见周遭。
她坐在廊下,背靠朱红廊柱,听见屋中云停道:“不听话就回家去。”
大概是灌了两口后给云袅留了喘气的时机,她的声音委屈极了,哭着道:“讨厌你!我要去找二哥!”
“去,你俩一起被人卖了。”
云袅不知是被云停的话吓住了,还是重新被灌了药,只闻呜咽声了。
真好。唐娴心中羡慕,有个亲人在身边真好,哪怕整日打打闹闹。
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屈起双膝,侧脸枕着膝盖,仰望着檐外悬挂在半空中、光晕模糊的椭圆明月,猜测禹州近来是阴雨天还是晴朗的日子。
也不知父母能否与自己看见同一轮残缺的月亮。
身后再次传来云袅的哭声:“我要找外祖母告状,你欺负人……”
“剩下的自己喝,还是我接着灌?”兄妹俩各说各的。
“我想、想听故事。”云袅啜泣着讨价还价。
云停的回答冰冷无情:“你想挨打。”
唐娴听着这鸡同鸭讲的对话,没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发现眼前的月亮模糊了,脸上也带上凉意。
她伸手往上一摸,在脸颊上沾了一层湿润的水痕。
在皇陵时,所有人都无亲无故,最初总有妃嫔侍女躲起来哭泣,后来时间久了,就都有些麻木,渐渐哭不出来了。
大家都一样,谁也不比谁好,有什么可哭的呢?
哭得再撕心裂肺,还是要一辈子孤老在皇陵。
唐娴也很久未哭了,她不想掉眼泪的,不知为何,听着别人兄妹吵闹,一时没忍住。
她用手背去抹脸上的眼泪,擦去一道,又有新的淌下,把她手指也打湿了。
“我是误会了你,但并未做什么使你为难的事情吧?”
冷不防的,云停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唐娴身躯一抖,匆匆放下双腿,双手一起覆上面颊擦泪。
她可不想在云停面前出丑。
云袅的药,前半碗是云停灌下去的,后半碗是他看着,云袅捧着碗自己喝的。喝完之后,把云袅扔在榻上,云停才踏出房门,就看见了默默垂泪的唐娴。
庭中灯火煌煌,将她脸上不断滚落的泪珠照得晶莹剔透,堪比珍珠。
她缩着身子,比病中的云袅看着还要无助,浑身萦绕着无边孤寂和深渊似的苦闷。
这种情绪不该出现在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身上。
云停想不通她为什么哭,单就近日而言,唯一让她受了委屈的事,便是傍晚那会儿,他误会了云袅伤病的缘由。
是他眼中的怀疑太明显了?
这事迟早要面对,云停不再犹豫,道:“若是伤了你的心,我与你赔不是。”
唐娴快止住的眼泪“唰”的一下,重新冲破眼睫,决堤江河一样奔涌而出。
她咬着唇努力忍住,适得其反,从唇齿中泄露出了一丝压抑的哭声。
人就是这样,悲痛的时候孤身一人,或许很快就能止住。一旦被人安慰或是询问,就再难控制住自己了。
望着她的云停眉头拧成山川,隔了会儿,重复道:“我向你赔不是。说吧,你想怎么着?”
唐娴的眼泪成河,哭得耳中嗡鸣,云停的声音像是隔了道水帘,传入她耳中时朦胧不清。
但她还是听懂了,咬住下唇努力止住眼泪,哽咽道:“那你、你放我、走。”
“行。”云停道,这个字还没传入唐娴耳中,他又说了下句,“告诉我烟霞藏在哪儿,我就答应你。”
唐娴一窒,知道这事没可能了,心中悲情又起,双手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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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早,庄廉带着糖人蜜饯过来看望云袅,把小姑娘哄好了,他又去外面安慰唐娴。
唐娴面红耳赤。
她自己都不知道昨晚究竟哭了多久,终于发泄完情绪时,云停已没了人影,屋中有几个侍女探头,小心翼翼问她需不需要温水巾帕。
唐娴不知道自己昨晚是怎么入睡的,今晨醒来,还以为那是一场梦,直到看见侍女躲闪的眼神。
连昨日不在府中的庄廉都知晓了,太丢脸了。
“公子脾性差不是一两日了,你别与他计较。这样吧,我替他赔礼,你想要什么直说,我都能给你弄来。”
唐娴抬眸,庄廉赶忙道:“离府不行。”
他入戏太深,又补上一句:“外面坏人多,舅舅不放心你独自离开,而且还得等你恢复记忆把孟公子揪出来呢。”
唐娴气得捶桌。
撵走庄廉,她进屋去看云袅。
云袅昨日喝了两贴药,精神好转许多,坐在窗前矮榻上吃蜜饯,瞧见她进来,冲她招手,再把其余侍女屏退。
唐娴觉得府中唯一不会看她笑话的,只有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了。
她坐过去,叹了声气。
“给你吃。”云袅把蜜饯递过去,看着唐娴吃了一颗,慢吞吞向着她挪动。
与唐娴挨紧了,她扯扯唐娴的袖子,小声问:“昨晚我哥欺负你了吗?”
晴空霹雳!
唐娴差点被口中的蜜饯噎死,连咳几声,惶急摆手,“你别胡说,没有的事!”
“那你怎么哭了啊?”云袅清澈的双眸中写满纯真的不解,“我哥喜欢欺负人的,他一欺负我,我就哭。”
唐娴不知该怎么与她解释,更没脸面对这事,胡乱道:“我那是、是饿了,饿哭的。”
云袅道:“那你说呀,让人给你送吃的。”
“嗯,下回我一定说。”
云袅认真点头,瞧着是真信了。
唐娴心中略松,听她摇头晃脑道:“不是欺负了你就好。祖训不许欺负姑娘的,他要是敢,我就写信给外祖母、给爹娘……”
祖训,又是祖训,这已经是唐娴第三次听这个字眼了。
第一次,是云袅的书信,她编造了一条做兄长的要宠爱幼妹的祖训。第二次是昨晚,云停说祖训不许吞服丹药。第三次是此刻。
唐娴着实好奇,问:“你家共有多少条祖训?”
云袅嘴巴张开“啊、啊”了两声,唐娴眼疾手快,拾起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阿嚏”一声之后,云袅吸吸鼻子,道:“两百三十七条。”
“多少?”唐娴以为自己听错了,书香门第的人家一般都会有祖训,至多也就十几条。
两百三十七条,怕是根本就记不住吧?如何传的下来?
她越听,好奇心越重,追问道:“这祖训流传多少年了?你家祖祖辈辈当真能全部遵循?”
“传了一百、一百三十、五十年?”云袅一手捏着蜜饯,一手撑着下巴,想了会儿,皱着脸放弃回忆,道,“我不知道。”
一百多年,少说也有六七代了,竟然真能传承下来。
唐娴刚这样感慨,云袅又说道:“我家祖上不孝子太多,早就没人守祖训了。只有大哥打一出世就被赋予重任,被外祖母亲自看着,要时刻严守祖训。”
第18章 故事
“你家真是、真是……”唐娴头一回听做后辈的反过来评判祖辈不孝,但也没说错,不守祖训,可不就是不孝吗?
这样看来,这位百里大公子,反而是最孝顺的了。
可按云袅所言,祖训两百三十七条,这么多,该将忠孝节义等全部涵盖在内了,云停既然守祖训,该是个冰清玉润的翩然公子,怎么成了个野心勃勃的反贼?
唐娴想不明白,与云袅道:“再与我说说你家祖训。”
云袅不乐意了,道:“记不住,不想提!”
“说说呀……昨日不是想听故事吗?你与我说你家祖训,待会儿我给你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