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桥西
一个是在看台上见过的?粉衫少?女,裙子高高搂在臂膀中,举止粗鲁地?蹲在小窗旁,正警惕地?查看外面。
另一个是小厮装扮的?小少?年,脸上灰扑扑的?,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唐娴呆呆地?看着这两人,嘴唇颤动,无法发声。
小少?年见她不动也不说话,生疏地?站直了?,抹了?抹脸上的?灰尘,嗅见了?自己?身上的?臭味,腼腆道:“为了?弄烟,搬了?好多狼粪,身上臭烘烘的?——”
唐娴笑出声,然后抿住嘴巴,一把将面前脏兮兮的?小少?年拽入怀中。
小厮不是小厮,是个妙龄姑娘。
少?女不是少?女,是个矫健男孩。
阔别五年,当这对已十?五岁的?双胞胎再次出现在眼前,唐娴终于前所未有地?肯定,自己?从未被家人抛弃。
她紧紧抱住怀中人,觉得自己?的?哭相一定无比难看。
第48章 计策
唐娴的画像贴到禹州的第一日, 唐家人就?看到了。
寻常人家遇见这事,一般都会慌了神?,不敢去官府询问,也会私下里打探。
可唐家人不寻常。
唐父在朝为官很多年, 当即想到能让官府张贴画像, 幕后之人一定有权有势。
唐家几口人的行踪不是秘密, 只要有心就?能查到,对方没直接找上门, 那?就?是说他还不知道唐娴的身份。
后面几日,一家人避其?锋芒几乎不再出门, 半个月后, 风声稍平歇,唐家举家搬回了岭南。
“认识爹娘的人太多了, 他俩不等到京城就?能被认出来,只能我与二哥来了。”唐姝已经很久没见过长姐了,被抱住有点不习惯, 红着脸将事情一一讲述。
唐娴眼眶通红,擦擦妹妹弄脏的脸蛋, 又?朝弟弟唐念知招手。
穿着粉裙子的唐念知别扭地来到跟前, 一声“姐姐”将要出口,被唐娴三两?下把裙子拉扯整齐了。
唐娴道:“还挺美?的, 哪天出嫁?”
唐姝吃吃笑起来,唐念知粗鲁地一提裙子, 指着她道:“要不是怕她吃亏,我至于吗?为了扮姑娘, 我整整一个月没吃饱过!”
唐念知很是委屈,本来入京后就?心惊胆战的, 久久寻不到唐娴的消息,不得已,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等着唐娴来找他们。
按原本的计划,他会扮成姑娘在登月楼坠楼,撕裂衣裳,被人看到背上的胎记,再口口传开?。
谁知道行动前意?外碰见了楼千贺,被他害得差点真的坠楼,后来虽然计划顺利实施了,却被楼千贺死缠烂打不放了。
要不是风流韵事传得更快,唐念知早就?把楼千贺踹开?了。
“受苦了!”唐娴把他拉过来,一摸胳膊,瘦巴巴的,忍不住心酸地问,“今日我若是没找来呢?”
唐念知一改扮做孙葶烟时的静好,大咧咧道:“那?也没损失,就?是提前准备的狼粪、画舫用不上了,只能回去从长计议了。”
说得轻巧,实则是他已经尽力把胎记弄得人尽皆知,又?借用莲花让所?有想见他的人都能见到,这样?都寻不到唐娴的线索的话,不免要往更坏的处境里想了。
譬如唐娴被人关押起来没有自由,或者已经死了。
这事不能细想,一想弟弟妹妹为她受了多少罪,唐娴就?要掉眼泪。
她吸吸鼻子,说正事,“你俩现在在哪落脚?还有银子吗?可还安全?你怎么成了状元郎的表妹?”
她的迷惑太多了,一句两?句解释不完。
唐姝一个女?孩子都不好意?思和姐姐太亲密,唐念知就?更不自在了,指指唐姝让她说,自己又?蹲到窗口警戒外面去了。
而唐娴看弟弟这么可靠,差点又?心酸得掉眼泪。
“当初搬去南岭的时候,经过一个镇子,碰见孟思清问书肆借书被拒,还被当众羞辱。爹爹看不过去,就?站人家门口背书,背一句,孟思清抄一句,就?这么抄完了他想看的那?本书。”
“孟思清讲义气,后来去岭南找爹报恩。爹爹看他是有出息的,没和他见面,只与他书信来往,给他讲经义、解难题。”
自己父亲研究过多少年的科考,唐娴太清楚了。
恐怕不止给孟思清分析了近十年来的会试题目,还考校了他自己模仿会试编纂的试题。
唐姝点头,道:“爹爹暗地里教了他三年多,觉得他能金榜题名了,在他入京前还给他讲了孟、周、许几位大人评卷子的偏好,殿试可能会问的问题、面圣礼仪等等,能讲的全都给他讲了。”
“孟思清真就?中了状元,一听?我和二哥要入京,什么都没问,就?把我俩接去府中了。二哥闹出那?样?的事情,他也没与我们生?气。”
“那?就?好。”有人照顾他俩,唐娴就?放心了,在心里想着以后若是有机会,再好好感谢孟思清。
看唐姝说得嘴巴干了,唐娴给她倒水,环住她的肩膀,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喂给她。
唐姝害羞,两?手拘束得没地方放,但也没说不让。
姐妹俩相?亲相?爱时,唐念知催促:“岸上来了好多官兵!你快点说,不然待会儿人要搜到水面上来了!”
他们所?在的画舫趁着看台一片杂乱,混入了东陵河上的其?余画舫中,一模一样?的船只在水面穿行,肉眼难辨区别。
就?怕官府强行下令搜查,到时候他们姐弟三人站在一起,身份怕是直接就?暴露了。
唐娴倾身过去看了一眼,水上看台仍被狼烟包绕,河岸边除了拥挤的人群,还有许多官兵,哑巴等人也在其?中。
她忙缩了回来。
而唐姝被催了之后,直接说重点:“姐姐,你得回皇陵去。”
唐娴怔愣了一下,然后窘迫低头,干巴巴道:“是、我得回去……”
她平白消失,传入宫中,一家子都逃不掉的。
她的归宿只有皇陵,必须要回去。
“对,你先回去,死在那?儿……哎呀,不是真的死,你听?我说……”
唐家四口人被贬谪后就?一直默默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从来不与当地权宦来往,走动的除了清贫邻里,就?没了别人。
最初,地方官员受上面的旨意?还盯着他们一家,后来皇帝连续换了好几个,地方官员也有变动,渐渐的,这道密旨就?没人记得了。
但唐父从没忘记他还有个女?儿被关在皇陵中。
他为官近二十年,看着短时间内帝王换了一个又?一个,敏锐地嗅到了政事上的涌动。
唐父猜测,近一两?年内将有外邦来使借朝拜之名前来试探,在孟思清入京之前,他就?把这事告知了他。
后来,入朝为官的孟思清确认了九月将有外邦使者入京后,第一时间给唐父回了书信。
唐父想出了一个救女?儿的计策。
“九月外使前来试探国力深浅时,朝廷必定会将全部精力放在对付外邦上。倘若姐姐你在那?时去世……”
一个被废黜多年的后妃死在皇陵,好歹曾经是正经皇后,少不得要经过些必要的仪式保全皇室体?面。
但放在这个紧要关头上,她的死曝光出来,一个不慎,就?会成为外邦使者眼中的笑话。
暗地里无声无息地处置了才是最好的选择。
“孟思清任职鸿胪寺,但是资历浅,只能负责些小事,到时候让他主?动申请置办姐姐你的丧葬。”
“这事捞不着油水,还与咱们家沾边,不会有人愿意?惹上腥气的,很容易揽下的。”
唐姝抓着唐娴的手,稚嫩的面颊上一派严肃,“这么多年来,爹爹安分守己,等的就?是这个一劳永逸的机会。”
“姐姐,等你假死脱身后,咱们多搬几次家,往关外搬,爹娘再多收几个义女?,你混在里面,远离京城,没人能发现的……”
唐娴听?得一怔一怔的,她想过永远离开?皇陵的,但远没她爹想得这么妥善。
假死,彻底从皇室脱离,除了一个孟思清,没人知晓。
“孟思清……”
“他视爹娘为再生?父母,他会答应的。退一步来说,他已经帮我和二哥入京做掩护了,他没有选择的。”
唐娴心神?恍惚,见唐姝还想想说,把她按住怀中,无意?识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陷入了沉思。
九月外邦朝拜的事,云停与白太师商讨过,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那?会儿,云停似乎也要有动作。
届时,京中将是一片混乱,没人会在意?她一个废后的死活。
只需要一个负责丧葬的小官员接应,她就?能永远从皇陵脱身。
这么多年来,唐娴自己想过、与侍女?商讨过许多法子,全都无法实施,这是她听?说过的唯一一个可行、成功性很大的法子。
皇陵中其?余人等本来就?没有罪过,等她“死”后,再有人为她们求情,就?容易得多了。
困扰了唐娴很多年的难题,好像在这一刻全部得到解决,她就?跟踩在云端一样?,脚下轻飘飘的,有种不真实感。
唐娴眼神?迷离想了会儿,低下头,在妹妹脸上捏了一把。
“疼!”唐姝喊道。
她再朝唐念知招手,人到跟前,唐娴公?平地往他脸上也捏了一把。
“是真的,不是做梦!”唐念知气呼呼的,“怎么不掐你自己啊?你跟谁学的这么坏了?”
跟谁学的?
那?只能是云停了。
他碰上这种事,是只会掐别人,绝不会掐他自己的。
想起云停,唐娴就?记起他栽赃自己毁他清白的事。
云停想与她成亲。
以前绝无可能,但是现在,唐娴有望恢复自由身,改名换姓后,她就?是个年纪大了点儿的普通姑娘。
普通姑娘,当然是可以成亲的……
画舫摇晃,唐娴好似回到了那?个挂满灯笼的乌篷船上,她心里装了一朵白云,它迅速膨胀,快要把她撑飞起来了。
“你怎么出的皇陵?和你一起的小丫头是谁?她为什么要叫你毛毛?双儿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是谁去禹州张贴的画像?”事情交代完了,轮到弟弟妹妹反过来问唐娴了。
“是、是……”这事说来话长,唐娴结结巴巴,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云停的名字来。
是他为难自己,派人去禹州张贴的画像。也是他保护自己,想与她成亲。
“是烟霞带我出来的……”说了半天,她只说出口烟霞的名字。
弟妹二人刚想追问这是什么人,画舫忽然一阵摇晃,像是有东西攀爬上来。
三人忙抓紧了稳住身形,同时从帘缝里往外看,看见一个拖着漆黑的湿淋淋长发的人,以一种畸形的身法爬到了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