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 第38章

作者:且墨 标签: 布衣生活 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甜文 轻松 古代言情

  天?边隐约泛白时,两人犹未睡去?, 熬得双目通红。余娴撑不住了, 迷迷糊糊地阖上?眼眸,终于入了一场天?光大亮的梦。梦中二十年前的生死惨烈如走马灯般回放,时光溯回, 玉匣枯骨转圜成人, 灵魂附入躯体,姿态逐渐鲜活, 四散到他们应归之处, 东市西街, 在在皆是。视线穿梭入户,满树梨花的庭院, 她一眼在人群中看见一名青衣公子, 公子朝她笑了笑,垂首时自得的模样让她觉得好熟悉。

  很快旁边的仆妇们笑话他, “都是俩孩子的爹了,大人却抱不来孩子,多新鲜!”

  时光晃啊晃,再往前,她看见一名白衣女子倒在血泊中,“背他们的命,我从未后悔。唯一后悔的便是让她遭受这?一切,如今,我只?能把她交给你了……”被另一名女子恸哭抱起,“小姐,你放心,奴婢就?算死,也绝不会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再往前走,白衣女子身怀六甲,手执双刀,立于千百人前,如立山巅俯瞰众生,又如立沟壑仰望天?命。最后看清,不过彼此皆是蝼蚁,平视而已。

  “菩萨,杀了我们吧。”众人哀嚎如丧,笑似疯癫。

  余娴想要看清这?些人的面孔,倏然,鲜血飞溅打湿眼帘,瞬间?就?一片模糊看不分明?。她被风推着往前,一直往前,来到曾听过的故事里。

  青衣公子身上?伤痕累累,脸却白净清俊。

  再往前走,交织成了麟南河上?华灯如幻的夜景,画舫上?,幻河中,一眼万年的初见,青衣公子却不肯留下名姓,支吾着说,“在下姓余。”只?是姓余。

  她醒了,汗毛竖起。这?场梦,是良阿嬷的故事赠她的蛛丝马迹。

  睁开眼,光刺入眼睛,她的脑子一片清明?,心突突的疾跳。转头想对萧蔚说这?件事,身旁被单已凉,折痕都无?,张望了几番,也未见人影,忽然意识到手中握着一张素笺,她打开来看,是萧蔚的字:勿忧勿惧,莫伤莫慨。

  这?是怎么回事?她穿鞋下床径直跑到庭院,见到一女子身着白衣,披着白色斗篷,立在树下看枯枝交错中漏下的飞雪,抱着手炉好似捧着净瓶。她好像见到了观音。女子转过头来,柳眉倒竖,一嗓门儿便破了她的幻想,“阿鲤!怎么不穿好厚衣就?跑出来?!”好凶的观音。

  余娴一噎,赶忙又噔噔地跑回去?穿好衣,待出来时,阿爹也正站在庭院中,和阿娘赏新雪。

  “阿爹阿娘,萧蔚呢?”她捏着字条,想了想还是缩进袖中。

  阿娘抿唇,脸上?浮起些窘迫之意,看了眼阿爹,后者也沉了沉眉心,散去?周围仆人,低声问?她,“阿鲤,你觉得,他对你好吗?”

  “好!”余娴生怕慢一个吐气都会让爹娘觉得她犹豫,“对我很好。”

  “我就?说,是那?狐狸精把人迷得神志不清吧!”阿娘挑眉对阿爹嗔了一句,“阿鲤从来不会这?般的。”

  “啊?”余娴蹙眉,那?不管说好不好都不行了,她有些疑惑,“什么意思?啊,阿娘?”

  阿爹细思?量一番,未免她着急,便先解释了萧蔚的去?处,“陛下昨夜召萧蔚进宫,好像是有急事,都找到余府去?了,天?没亮时,我的亲信来传旨意,他只?好匆匆动身。”

  “他想同你说来着,却怎么也叫不醒你……你好像很累?”阿娘补充了一句,说得有些悠长,似乎还在打量她的神情?。

  余娴终于懂了,是阿爹阿娘以?为她和萧蔚昨夜在这?地方做了那?种事,阿娘一直觉得她乖巧听话,所以?认为是萧蔚强迫了她,否则她不会不顾伦常。天?呐,她现在才明?白萧蔚昨夜那?口绝望的长叹是何意!原是担心他本就?在爹娘眼里不堪的形象直跌落进谷底,爬都爬不出来!

  若是没做那?种事,阿娘怀疑他不举,若是做了那?种事,阿娘便觉得他可恨。

  “不是那?样的!”余娴红着脸,“我们没有、没有那?样!但是他也不是……”解释不清了,完了。

  “实则,陛下找他之前,我们就?和他谈过话了。”阿娘苦口婆心道,“他没钱没势,原本有亨通的官路,他也不走,不能予你荣华富贵,你们还时时分房而居,他连近在咫尺的小意温存都不能予你。我虽一直叱他出身市井,但你晓得阿娘从未真正轻看过人的出身,否则也不会允许你嫁去?,然而此番让我晓得他背地里的放浪,还牵带了你,教坏了你,他身上?有的不是市井中人的鲜活气,祭祖当日强行逼你,那?是流里流气。也许分别是有些心疼,但这?样的人终究不可托付一生。阿鲤,待你二哥走后,你愿意同萧蔚和离吗?”

  “…什么?”怎么会这?么快同她说呢?怎么会趁萧蔚不在的时候跟她说?所以?昨夜那?样弄巧成拙的事更让阿娘觉得萧蔚不堪?余娴脑子宕了片刻,下意识想反驳,握紧手时感?觉到萧蔚留下的纸条:勿忧勿惧,莫伤莫慨。

  如此看来,他和爹娘谈话的时候,也被提了和离。可他转眼间?人也不见了,还留下让她不要担心悲伤的只?言片语,到底是让她不用害怕,他们不会和离,还是告诉她不必为和离而害怕前路?到底是叫她别担心,还是叫她看开点啊?

  阿爹却啧叹一声,拧眉不解地看向阿娘,低声道,“…不是答应了,缓缓再提吗?”

  阿娘却乜他一眼,“再过几日,又要被那?群人烦上?门,届时哪有机会开口?现在先探一探阿鲤的意思?吧。”

  “探我的意思??只?是探我的意思?的话……我不要。”余娴摇头,分明?是风轻云淡的一句话,眼泪却无?知?无?觉地落下。因为她拿不准萧蔚的意思?,她害怕萧蔚已经答应,才会给她留下这?样的字条。昨夜的真相摆在他面前,平日他对阿爹的探究总是保持清醒,不肯答应她相信阿爹,如今他更不会和她一样相信了。但她不要,她往后退了几步,“我不要。”

  她知?道所谓探意,从来是十拿九稳地在通知?她。从前她只?会仔细掰开分析爹娘的说辞,再如何也会找到理由,说服自己爹娘果然都是为她好,去?答应。她几乎没有和爹娘说过“不”字,说两次,还是用如此坚定的眼神。

  阿娘愣了一愣,暂且不再提,犹豫着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看向阿爹。他们两人视线交互,沉默着互通神思?。余娴打量着他们的脸色,另一手将字条握得更紧。

  待余娴用完早膳,阖家一同下山。临着与?爹娘分别前,阿爹专程跑过来,揉了揉她的脑袋,斟酌了片刻说辞,才道,“吓着了吧?”

  余娴摇摇头,猩红的眼眶尚未来得及恢复。

  余宏光笑了笑,“我是说,昨夜吓着了吧?”

  余娴的神色一变,缓缓抬眸看向他,一时心神狂乱。

  “昨夜枭山静道,风雪之下,掩映着几道脚步,他很聪明?,背着你,顺着前人的脚步踩上?去?,若不仔细,谁也不晓得是两人同行。阿爹大多时候,也只?是想装糊涂,不是真糊涂。我知?道你们昨夜做了什么,在玉匣中,昨夜的一些话,是阿爹刻意说给萧蔚听的。”余宏光抚摸着她的头,轻声说,“他是什么人,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余娴倒吸一口气,急忙问?道,“所以?阿娘也?”

  “放心,她不知?道。”余宏光失笑,“她若是知?道,就?不是问?你愿不愿意和离,而是直接逼你和离了。她不喜欢心思?不纯的人,后来有真情?也不行。我也不喜欢,但我一想到往事,知?道是余家欠他的,我也认真琢磨过他的真情?,知?道不是假意,就?总会心软。并不是说,这?样的心软就?值得我让女儿冒这?个险,而是我知?道,我的女儿十分喜欢,不顾一切地在喜欢,那?我再不喜欢,也愿意帮你隐瞒。他若是伤了你的心,我同样不会手软。”

  “阿爹……”余娴拧眉泣唤,抱住他委屈道,“女儿就?知?道,您绝不是那?样的人。”

  余宏光摸一摸她的脸颊,温柔地道,“兴许是这?一年我太忙了,不知?你已经成长到这?样的地步,查到花家,查到玉匣,如今窥见内景也不退缩,也不知?你如此相信阿爹,哪怕那?么喜欢萧蔚,哪怕见过玉匣,只?要找不出阿爹是好人的证据都不轻易罢休。你做得很好,阿鲤。”

  余娴抽噎着,方才因被告知?和离而无?措的心有了落处,她长松了一口气,“他说他要自己找到真相,为了他的爹娘,他不会偏听偏信,那?么我也要迎难而上?,亲自找到真相,为了我的爹娘,绝不偏听偏信。可是如今……他见过玉匣了,他可能不会留在我身边了。”

  “阿鲤,你知?道我昨夜猜到他的身份后,为何没有私下找他,将往事和盘托出、说个清楚吗?”余宏光抿唇一顿,扶着余娴站直,凝视着她认真说道,“爹想知?道,他究竟配不配得上?阿鲤。绝顶的聪明?,火炼的真情?,足够的细心,他不能只?有一样两样,他必须三者皆有。否则,无?须你阿娘逼你们和离,他自己就?会放弃,他若是放弃,就?配不上?你,你也无?须再为他伤心。”

  “可是……也许等不到他的结果,阿娘就?已逼我们和离呢?”余娴望着马车那?头,阿娘抱着手炉靠在窗边望着他们这?头,蹙眉疑惑她在说什么,神情?端肃,她惯来是害怕阿娘的,“萧蔚确实没钱又没势,阿娘还误会他……”

  “这?需要你自己想办法了。”余宏光想起什么,拍了下后脑勺,颇为不好意思?地道,“你阿娘接了几张赏花宴的帖子,说背着萧蔚让你去?……咳,你娘就?喜欢张罗这?些,大概是为你和离之后能立马头也不回地奔入新欢怀抱做准备吧。总之,先告诉你了,你也好应对。”

  “这?、这?怎么应对啊?”余娴的眼泪都僵在了脸上?,她素来知?道麟南民风开放,阿娘虎胆威风,但这?种还没和离就?占着坑找下家的事情?,未免也太恐怖了,想办法?怎么想办法?不是,“爹你别跑那?么快啊!我怎么办啊?”

  在她的祈盼声中,余宏光已经跑到街道买好一屉刚出炉的包子,凑到马车窗边,给阿娘递过去?,不知?在交谈什么,阿爹被阿娘敲了脑袋,阿爹还笑盈盈地挑眉示意她吃包子。

  随后,阿娘笑着挥手与?她道别,马车便消失在了拐角。

  啊?

  啊??

  春溪逐渐瞪大双眼,听她讲完,露出了非比寻常的兴奋,“这?不就?是——红杏出墙?!”

  余娴垂眸,轻声道,“等萧蔚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怎么应对阿娘吧。”

  春溪眼里的火苗熄了,“直说多可惜,就?是要去?,让姑爷吃醋,将您摁到墙上?,大表真心,然后拉着您到老爷夫人面前说此生此世绝不和离,那?,和离的问?题不是迎刃而解了吗?”

  余娴挑眉,“还可以?…这?样吗?”

  春溪点点头,“对啊。”

  余娴仍是摇头,“我比较喜欢有商有量,坦坦荡荡。”

  春溪鼓着嘴点点头。

  然而雪落半夜,萧蔚并未归家,明?日却要去?送二哥出城,余娴只?好强迫自己睡下,不去?想纷杂的事。

第61章 姑爷半个月不回家

  对于二哥大年初二就?被?赶出家门这?件事, 只有大哥颇有微词。陛下命二哥跟镇北将军去往北地,将军回京述职,心中惦念着边境要塞, 办完事后家也不敢回,择了今日匆忙上路。二哥一个小小的随行跛脚兵,不自?己跟上,难道还等他么。于是阖府上下恨不得把被褥也给二哥打?包上,一应裹到马背,余管家挑选了能?够日行千里的马匹, 生怕他去的晚了慢了,还有留下来的机会。大哥的微词也就淹没在了众人的忙碌中。

  余娴由春溪和良阿嬷陪着乘马车赶到余府, 天尚未亮,仆侍行色匆匆, 良阿嬷随意拦下一个询问才知:二哥方才上吊未遂, 正躺在床榻上望着帐顶,两眼发直,瞧那模样, 是?才?真正晓得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他的心真死了, 上吊时一言不发,不闹不哭, 不是?年前那样作给人看, 而?是?真打?算了结此生。

  “爹娘呢?”

  “都在少爷的院子里。少爷现?在躺在床榻上, 任打?任骂任杀,总之是?一动也不动。”

  余娴听得心惊, 忙往二哥的院子去。天亮之后镇北军就?要点兵出发, 二哥若不能?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春溪也急道, “二少?爷虽只是?个不打?紧的小兵,但去往北地可是?老爷向陛下通禀过?,求来的圣旨,少?爷若不去,那是?抗旨啊!”

  除非二哥真的宁死也不去,留一具尸体在此,否则他是?不可能?留在余府的。但就?算是?死,也是?抗旨。顶着余府公子的身份抗旨,坏的终究不是?他一个人的道。

  庭院外,大哥焦急地等候,院中,阿爹已命人将二哥绑了起来,片刻之后,竟有小厮将马直接牵到了庭院中,阿爹稍抬了抬手,几名仆人便?将二哥捆上马背,在二哥不可置信的绝望眼神中,阿爹转身带路,仆从牵着马跟在身后。阿娘一言不发地与阿爹并肩而?行,垂首不知在思?考什么。

  “阿爹?这?样能?行吗?”余娴从斜角小道走出来,跟上爹娘的脚步,问完也不等回答,转身慢了几步走在余楚堂身边,她仰着头仔细打?量过?他的脖颈和面色,确认有没有被?绳索勒坏。他的嘴被?阿爹让人硬堵上了,被?马驮着,一直耷拉脑袋,此时看着她,空洞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情绪,情绪凝聚,便?淌出眼泪。余娴抬手给他拭去,他呜咽起来,想要说什么。

  一直被?勒令站在院门外的大哥见他们出来,也匆匆跟上,附和道,“妹妹有此疑问,那便?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楚堂这?样子,就?算跟着去了,只怕也是?死在半道上啊!”

  阿爹盯着前路,冷静地说,“那便?让他死在半道上,死在遵旨之后,不要牵连余府。”

  听见这?话,二哥的呜咽声更痛了,余娴走在马侧,轻声说道,“我知道二哥你?为何宁死也不愿去。不是?怕吃苦,也不是?怕跛脚被?人取笑,更不是?怕军事惨烈。是?平日不学无术的自?卑,让你?害怕走出这?一步,就?不得不接受自?己是?个一无所成的废物。害怕失去了光鲜亮丽的身份,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掩饰内心的空虚。害怕让所有人发现?、尤其是?让自?己发现?,原来你?自?幼便?毫无精神支柱,一直都只是?一具装饰华美的躯壳。”

  呜咽声停止。阿娘似乎听见了她说的话,也回头看了二哥一眼。

  二哥似被?戳中心事,只带着怨念盯着余娴,眸底还染着一丝尚在求救的情绪。这?样的求救,不是?求她帮忙说好话,更像是?在问她,那该如何?

  余娴捕捉到了这?样一丝信息,温柔地道,“一了百了,听上去是?很洒脱的事情,心中想着要了结过?往,投个新胎,从头再来。可细想,世上没有哪件事,非要投胎从头再来才?行的。二哥,活着也可以从头再来。”

  语罢,她不知二哥能?听进?去几分,也不必再多言了。府门车马备好,阿爹和大哥骑马,阿娘与她坐车,将五花大绑的二哥送至城外军队点兵处。

  阿爹与镇北将军有些交情,遂要上去寒暄几句,临去前,将一个锦囊系在了二哥的腰间,深深看他一眼,便?再也没有回头。大哥握着二哥的手痛哭流涕,句句叮嘱他不要寻死,也说起那夜若是?自?己留下来了,结局就?会不一样,因说得太过?消极而?被?阿娘命人拉到一旁,就?此作别了。

  阿娘叫人为二哥解开束缚,余娴本?担忧他再做出个当场坠马寻死的动作,想让仆人都围上来盯着,阿娘却屏退四?下,只让良阿嬷守顾。

  阿娘冷漠地望着马背上的他,“临行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良阿嬷好似已知道她要说什么,猛地握住了她的手,“小姐!不可!”

  阿娘回握住她的手,拍了拍示意她放心。而?后她却并不言语,只吊着二哥的胃口,转头看向远处,风掀开了她的斗篷绒帽,她微虚着眸子眺望远山风光,待到临行鼓被?敲响,军队隆动,她才?回头看向二哥。

  二哥挪开视线,“无论你?说什么,都与我再不相干,我不会拖累余府,待军队前行,离开了你?们,我便?自?寻个清净处,了结此生。爹不要我这?个儿子,我也不……”

  话未尽,陈桉打?断了他,在军队踩出的脚步声中,用?他足够听得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你?阿娘是?我杀的。”

  余娴讷然转头,看向她,倒吸一口气,又慌忙看向二哥。他好似被?猛揪住灵魂,方才?还麻木防备的神色,变成了惊恐,又在下一瞬咬牙切齿,怒极之下张牙舞爪地朝她扑过?去,尖声嘶吼:“你?说什么?!”

  “不甘心的话,活着回来,找我报仇吧。”陈桉稍稍后退,抬手为他打?马。看着他不得不在颠簸中握紧缰绳,却又因渐行渐远,频频回首,灌入全身的气力朝她大喊大叫,她才?弯起唇角浅浅一笑。

  很快,他被?军马淹没于脚步声中,夹杂在一片混乱里,将军领头骑行,军马也逐渐整齐有序,余楚堂再也不能?看清家人的面容,才?慌张地环顾四?周。他们各人有各人的位置,各人走各人的道。原来在另一片天地里,他也被?排除在外,只因他甚至都不知道如何从混乱变为有序。他是?军中唯一的不和谐。

  他渐渐落后,只被?军马簇拥着朝前走,他的眼神不再空洞,转而?代之的是?恐惧与迷茫,抓紧缰绳时,手意外触碰到了与兵服不同的锦缎质感,低头一看,是?余宏光系在他腰间的锦囊。

  上面还残留着父亲手掌的温热,他的泪水大颗大颗落下,迫不及待地拆开,期待着还有一人给他指路,告诉他怎么办。

  然而?锦囊中并非妙计,有的只是?一个半掌心大小的机关匣,与幼时父亲赠他的那方一模一样,唯有大小不同。不会只是?如此的,父亲与他分别,难道真的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管吗?!他循着记忆中的解法,迅速将其打?开,有的只是?一张字条。父亲的字迹,他从不熟悉,但此刻,却是?一群有着壮志雄心的热血士兵堆里,他唯一熟悉的东西。

  上边寥寥几句,滴泪封笔:

  “吾儿楚堂,难劫生受,为父自?咎,苦心孤诣,犹不能?休。岁与岁行,乱与乱止,不堪回首。父子缘尽,步步珍重,莫道艰辛,阔视前路,革面从头。”

  军队远去,余娴默默擦拭了眼下热泪,她听见阿娘长叹了一口气,侧眸看去,阿娘正打?量她的神色,蹙眉凝视,半晌后,缓缓抚住额,想要遮住窘迫之意。

  是?,她杀了先夫人。这?等秘辛在自?己女儿面前说出口,太难堪了。但余娴知道,若是?阿娘真的不愿意让她听,可以像对待大哥那样,将她屏退。阿娘绝不是?为了争风吃醋而?行卑劣之事的人,她知道,只会觉得阿娘太苦,一个人将这?些秘辛藏那么久。

  余娴抱住她,轻拍了拍她的肩背,柔声说道,“没事的,女儿都明白。过?往曲折,您不必说,有心者自?探究竟。总有一天,所有不该误解的人,都不会误解您,包括我。”

  仿佛风雪骤停,天光清明,陈桉苦了许久的心,开阔起来,她捧着余娴的脸颊,想要解释陈情便?都成了多余,遂低头一笑,“阿娘等着你?。”

  越笑,便?越惦记着她的昏姻,她想要找真正配得上余娴的郎君,就?越难如意。

  余娴将陈桉的心思?看得透透的,就?知道她会这?么想,回到萧宅果然收到了赏花宴的帖子。再一看,是?敦罗王妃下邀,说是?替那日不成器的儿子凿冰洞的鲁莽赔罪,时间就?定在元宵节后。这?天寒地冻,王妃后院中暖房大造,百花盛开,确实?是?奇景,为了将盛景与人分享同乐,她几乎邀遍满朝。

  说明这?一回阿娘也会带她一起去。保不齐阿娘就?要为她作掩护,逼着她与人结交。太难堪了,余娴都不敢想象届时是?何等的尴尬!

  看来和萧蔚商量应付阿娘的事情已迫在眉睫。

  然而?足等了半月,萧蔚也没有回家。余娴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被?陛下绊住了,还是?已经默认要与她和离,故意不回。越等心越冷,趁着元宵佳节回余府的空隙,她问了阿爹,阿爹说这?些天在朝堂上,他也没见到萧蔚,科官的值班房在宫内,若是?陛下没有特意传唤入宫,那么阿爹一旦下了朝,就?更没机会见到萧蔚。

  阿爹也向科道好友打?听过?了,都说近期不忙,但萧给事每日务至深夜,再被?传至御书房,次日不管谁先到班房,都能?看见萧给事早他们一步,在工位上勤勤恳恳办公的身影。再往深些打?听,就?不行了,阿爹拿捏着分寸,只说是?女儿惦记丈夫,问多了怕别人猜出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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