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鸽子飞升
这天,云姝见他步履匆匆地进了门后,药箱也顾不得放下就去了书架前翻找医术。
她放下自己手中的书,饶有兴致地看着男人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舒展开来,如此反复好几次,眼里突然有了光亮。
“姝姝,”他急着向云姝走来,走了两步想到自己还没沐浴更衣,又后退两步,但脸上还是带着激动,“我觉着,兴许我们都想岔了,张公子的昏迷并不是因为脑子里的瘀血。”
云姝接过他递过来的书。
“我仔细询问过了张公子的随从,其实他在罗马之前就已经不对劲了,突然按住了胸口,表情痛苦。我是怀疑,他是在之前就已经中毒发病了。”
“而且当我试着用了排毒之法,果真有些效果,张夫人表情似乎是不大高兴。你说,有没有可能这毒她是知道的。”
顾淮安还委婉了一下,没直接说这毒是她下的。
但任谁听都是这回事了。
云姝静静听他说完了,才合上随意看了两眼的书,她像是打趣:“哥哥,你是准备改行当捕快了吗?”
顾淮安有些不好意思:“不是那样的。”
云姝冷淡的语气听起来多了几分温和:“你是大夫,便只管治病救人就是,后院之事,远比你想象中的复杂,就不要掺和了进去。”
顾淮安其实并非有意掺和的。
只是他见着了那张夫人训斥张公子家的小娘子什么丧门星之类的,心里难免不忍。若是张公子醒来了,想来他娘子好歹也有个人撑腰一下。
思绪这么一顿间,倒是让他发现了不妥:“姝姝,你是早就知道了?”
他看起来稍微有一些失落,大约是有一丝受挫。
“这怨不得你,”云姝淡淡说道,“我也是见过这毒药才认出来的。”
后宫也好,后院也好,少不了的勾心斗角,栽赃陷害,这种东西,云姝无意中遇到过,顾淮安没见过还能想出来已经着实不易了。
顾淮安知道云姝是在安慰他,眼里不由带上了笑意,姝姝只是输在经验欠缺一些,再假以时日,超越自己是轻而易举的。
挫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更多的,还是对姝姝这么优秀的自豪。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有分寸的。”
话是这么说,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没几日这事还是被张家知道了,听说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张夫人只是暂时被关了起来。
而顾淮安也被当作了张家的座上宾。
云姝不太放心,拿过顾淮安的药方,动手改了几笔:“哥哥便按这个方子来吧。”
顾淮安拿过方子看,竟是重要的两味药都被改了。
他带着疑问,也应下来了。
没几日,家里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竟然是张家少奶奶。
云姝上次见她,她虽然低眉顺眼,被下人冷落,但看着心态很平和。如今那眼里,却是灰暗得不见天光。
阿青把她带进来时,正与云姝坐在堂前的顾淮安立刻起身。
“张少奶奶,你怎么来了?”
女子的目光藏着哀愁,看了看顾淮安,又掠过顾淮安,看向还坐在那里的云姝,如此沉默半晌后,突然跪地。
顾淮安一愣,赶紧示意阿青去扶人,自己则温声说着:“少奶奶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无需行此大礼。”
云姝正剥着橘子吃,像往常一样,她喜欢橘皮完完整整。
她听着这位姑娘声音里带上哭腔,流着泪不肯起来:“妾身知道顾大夫是个好人,求求顾大夫,不要为难母亲。”
顾淮安又是一愣。
他能想到的最多的就是这位少奶奶为了自己丈夫而来,却没想到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看向了云姝。
云姝的脸上并未有太多的意外。
哥哥心善,人又单纯,并不懂得,很多事情哪怕是眼见都可能不为实。
“少奶奶,您还是先起来再说吧。”阿青还是将她扶了起来,“我们夫人和公子都是明事理的人,你只需要说明实情就好了。”
女子被他扶着坐下,又从袖里抽出手帕抹眼泪,一直到情绪稳定了些才开口。
“妾身姓江,名为静檀。父亲原是镇上的教书先生。那张孝庭,原就是桃源镇的恶霸,只因看中了妾身……”她说着,就又开始哽咽。
显然,那段记忆对她来说也并不美好,并不愿提起,便粗略地带过了,“我被他强占后,父亲郁郁而终。他还性情暴虐,对我非打即骂。张老爷对自己的独子又宠爱有加,根本不加以管束。母亲……母亲是对他用了毒药,但也只是为了救我。”
“我已经被他踢掉了两个孩子,”她说的时候,身子都是抖的,“母亲只是,不想再任由他为非作歹了。”
她想起母亲当日狠戾的面容:“这等祸害,就不该留存世间。”
她当时心惊胆战,想着母亲许是只是在说气话,却没想到她真的下了毒。
不过好在大概上天也看不下去了,让那男人毒发时落了马,虽然没死成,好歹也醒不过来了。
母亲就是她的恩人,将她从那样的苦难中救了出来。现在她在府中虽然不受待见,但吃穿用度不愁,也不用挨打,担惊受怕。
却没想到会因为顾淮安的到来发生转变。
这话给了顾淮安不小的冲击,大概是没想到那尖酸刻薄的夫人,原是这样的。
“可是,她骂你……”
“那是因为老爷……”静檀有些难以启齿,可是为了母亲,也不得不一咬牙说了,“他对我存着非分之想。就是因为母亲厌恶我,又时时说我丧门星,他才没有对我行不轨之事。”
张夫人之所以现在只是被关了起来,除了因为没有证据,另一个原因就是她的娘家同样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
张老爷顾忌着夫人,又隔应这个丧门星,所以哪怕垂涎儿媳的美貌,到底也是没有真的动手。
云姝看了眼顾淮安,他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愤怒,悔恨,自责,让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深深压了口气,他才站起来,对静檀行了一礼:“少夫人,是在下不明真相,心胸狭隘,又妄自揣测。给你带来了这样的麻烦。”
静檀惶恐地起身:“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只是……只是母亲无辜。其实,我原本是想认罪的,就说毒是我下的。是母亲不许……若是顾大夫不能帮我这个忙,我就只能……”
“少夫人还是别想着认罪比较好。”云姝终于开口了,“如今没有证据,夫人有娘家撑腰,倒不会怎么样。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若是认罪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静檀低下了头。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是的,”顾淮安也附和,“请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的。”
静檀看看他,又看看云姝,含泪点头:“多谢二位了。”
阿青将她送走了。
云姝走过去,握住了顾淮安的手:“哥哥,不用自责,不怪你的。”
顾淮安也回握住了她的手:“姝姝,若不是你改了我的药,那张公子就已经醒了。那我岂不是把一个弱女子,又推入了深渊。”
“那也是因为哥哥愿意听我的。”
顾淮安掩下了神伤:“我自然会听你的。你向来比我聪明,小时候便是了。姝姝,你会不会觉着我……”
他不知怎么说下去了。
云姝她应该见过很多优秀的男儿,无论是帝王威严的皇上,还是征战四方的唐旭,都是人中翘楚。
自己又有什么比得过的?
“哥哥,不是的。”云姝打断了他,她牵着顾淮安的手,走到了门外。
春季,万物复苏,这院子还没住上太久,却已经被顾淮安打理得井井有条,百花争妍。
她窗台处的山茶花,每天也都是顾淮安亲自浇水。
“哥哥知道吗?我从未觉着花有哪里好看的,我能想到的只是什么花可以入药,什么花不可以。如果可以,能入药的是哪个部位,如果不可以,那就是没有价值的。”
“我也没觉着有什么人是值得救的,没什么人能让我同情的,区别只是哪个病我感兴趣而已。”
云姝顿住,转身来看他的眉眼:“但是因为你,我觉着这花很好看,这人很可怜,这世间,很让人留恋。”
“我甚至在想,如此善良的你,会不会讨厌我太过……”
顾淮安不等她说完,便抱住了她。
“姝姝,无论你是什么样的,无论我是什么样的。我都爱你。”
云姝静静地靠在男人的怀里,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感受着这个怀抱带来的安全感。
她不懂怎么去爱,也担心不能给肚子里的孩子健全的爱。
如果是杨珩,如果是唐旭,这个孩子不要也罢了,自己与他们,都同属于冷血的人罢了。那孩子就太过不幸了。
但如果是顾淮安在身边,也许她可以,他们可以。
见过太多人,经历过太多的事情,也自认为足够无情,但能打动她的,反而依旧是善良。如顾淮安,如云荼。
“哥哥,”她轻声叹息,“你教会了我爱。”
环着的她的手,慢慢收紧。
***
最后是顾淮安亲自出面,说张公子中毒一事完全是谣传。
张老爷问他那孝庭明明已经有了意识,时不时也能动了,怎么就是不醒。
顾淮安故作为难,似乎也是不解。
正巧这时府上来了算命先生,说少夫人与少爷命格相克。
为了宝贝儿子,张老爷果断地选择了代替儿子休妻,将静檀赶了出去。
顾淮安再悄悄换了药,没多久,张孝庭就醒过来了。
证实了他的话是对的,张老爷自然也没了理由再关人。
云姝他们也没再待这个地方了,启程往下一个地方去。
离开那天,张夫人出现了。
见了她,顾淮安还有几分歉意。但张夫人完全没有看他,只是看向了云姝。
“你把那丫头赶出了家门,总要负责吧?”
云姝没有回应。
张夫人与她静静对峙了一会儿,还是放软了语气:“她如今无依无靠。那畜牲现在是还没完全好,等彻底好起来了,是不会放过她的。求你,带她走吧。我听说,你在招丫鬟,她什么都会做的。”
云姝往不远处看了看,静檀正局促不安地站在不远处。
她又看了看面带为难的顾淮安,到底是心软了:“让她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