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絮
阿余瞪了眼夏如利,冲到裴肆跟前,轻轻摇着男人,“提督,您能听见我说话吗?啊?”
裴肆哈哈大笑,又开始哭,嘴里不知道胡乱说什么。
“疯了吧他。”夏如利蹙眉道。
“你才疯了!”
阿余怒吼。
不行啊,提督这是骤然悲喜惊惧交加,怕是这样下去,会真的疯。
阿余咬紧牙关,扬手,狠狠打了裴肆一耳光。
裴肆整个人都被打倒,他没有力气,动不了,站不起,神志似乎渐渐回来了,他清晰地记得夏如利说的每句话,每个字。
“提督!”阿余从背后环抱起虚弱不堪的男人。
“咳咳咳。”裴肆又咳了口血,他眼前阵阵发黑,心依旧绞痛的厉害,整个人完全栽倒在阿余身上,狠狠瞪向夏如利,大口喘着粗气,等稍微平复了些许后,拳头攥紧,喝问:“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夏如利一愣:“你这是什么话?”
裴肆抓起地上的一只酒杯,拼着口气,向夏如利扔去:“你之前三番两次问我,是不是要给她下毒,你,你是早知道她怀孕了,你个心肠狠毒的老东西,你要看我笑话。”
“裴肆,你可不能这么诬赖人哪。”夏如利一屁股坐到圆凳上,也恼了:“我先前同你说,是看你喜欢她,怕你做了伤害她的事,会后悔。可谁知道她会怀孕啊。据说她也是当天才知道的。事情发生后,所有人都惊着了。我怕你受了刺激,刻意缓了几日才跟你说的!”
夏如利拍了下脑门,像想起什么般,叹道:“对了,我审问邵俞的时候,那孙子说……”
裴肆咬牙:“说什么!”
夏如利摇头:“他说,他念着公主对他的恩情,原只想下一点,听见公主跟他说怀孕了,直接往茶里倒了一瓶子千日醉,哎,你说这邵俞,这不是成心要报复你么!”
裴肆听见这话,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没想到会写这么多,两章的量,发啦发啦。
第160章 殇痛 :
裴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
整个人是那种混混沌沌的状态,就像喝了几百斤酒,醉的发晕,醉的想吐,醉的头重脚轻。
他赶走了夏如利,拒绝阿余侍奉,他只想一个人呆着。
没什么大不了。
裴肆这样对自己说,他原本就不期待什么子嗣后代,而且他经历了那么多生关死劫,都咬牙趟过来了,这算什么。
安慰好自己,他就上床去睡。
可怎么都睡不着啊,眼泪根本不由自己控制,一个劲儿淌。
这时,密室的门发出咯咯声响,阿余担忧的声音传来:“公子,奴给您端了盆热水,您擦把脸。”
裴肆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他掀开被子,连爬带滚地下了床,冲向立柜那边。他一把打开柜子,将里头的丝被、衣裳一股脑拽出来,他钻进去,就像小时候那样。
那时妈来了客人,他就这般躲进去,那时柜子好大,他和鞋子先生、裙子姑娘做朋友,讲悄悄话,现在柜子变小了,逼仄狭窄,已经容不下他了。
“公子,您别这样啊。”阿余往开拽柜子,谁知,里头的人紧紧抓住,拒绝出来。
阿余蹲下,手掌贴住柜子,哽咽道:“咱们说会儿话,好不好?”
裴肆什么都不想说,嗓子苦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环抱住双膝,蜷缩成一团,头埋进腿里哭。
他知道,男人哭是很丢人的,可他就是很难受。
如果说阉割是致命羞辱,那么丧子,就是活生生把他凌迟了。
他摩挲着自己的手,犹记得那天去鸣芳苑,春愿阻挠他,他不当心推了她一下。当时她捂住肚子,连退了好几步。
他以为她又在装,在矫情。
现在想想,她有孕了,是真的受不得一点刺激和击打,是真的疼。
她肚子有点肉,软乎乎的。
裴肆笑了,那是他们的小孩儿。
顷刻间,裴肆又神色黯然了。
那时他推她,他决定给她下毒,总会心痛,又总会浮起抹莫名的感伤,原来,这是父子连心。
还记得那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梦见春愿浑身是血站在他床边,反复对他说,很疼。
傍晚的时候,夏如利说,春愿的胎是被千日醉生生打下来的。
裴肆双手捂住脸,浑身颤抖的无声痛哭。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裴肆忽然感到一阵窒息感,他喘不上气,整个人朝侧边栽下去。
后面他似乎听见咚地一声,好像身子把柜子冲开了,头撞到地了。
再后面,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梦里也是混混沌沌的,好像很多人在跟前说话,后面又是一片安静。
裴肆是被眼光刺醒的。
他不由得抬手,挡在面前,眼皮又酸又沉,眼珠子疼得像被人踩了几脚似的,头依旧昏沉沉的,嗓子又干又疼。
四下瞧了眼,他现在躺在上房的小床上,天亮了,出太阳了,窗子打开了一掌宽的缝,阳光正好从那里渗进来,正好泻在他的脸上。
这时,裴肆发现阿余坐在小杌子上,趴在床边睡得正沉,地上的炭火早都熄了,桌上摆了药罐和喝剩的药。
阿余感觉到了动静,猛地惊醒,揉了下惺忪的睡眼,欢喜道:“公子,您终于醒了啊。”
裴肆揉了下发疼的头,叹了口气,虚弱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阿余心疼地望着公子,颤声道:“您不记得了?您昏迷了整整一天两夜,忽然发了高烧,一直在说胡话,我们将您抬了出来。”
裴肆一点印象都没了,他想要坐起来,问:“我们?还有谁来了?”
阿余上前搀扶起公子,往他身后垫了个枕头,“您病的厉害,奴擅自做主让人去王府请了葛大夫。葛大夫给您灌了回魂散,又给您开了几贴退烧药和疏肝解郁的药。大夫说,您这是悲喜交加刺激的,凡事一定要想开些。”
“我没事了。”
裴肆不喜欢阿余用这种同情的目光看他。
忽然,他发现阿余这小子一直偷偷瞄他的头发,几度欲言又止。
裴肆摸了下自己的头,烦躁道:“怎么了?”
阿余眼睛红了,低下头:“您的头发……”
裴肆蹙眉:“把镜子拿过来。”
阿余叹了口气,还是听话地去拿了面贵妃镜,站在床边,犹豫着要不要给他。
裴肆一把抢走,他照向镜子,脸还是那张脸,不过有些消瘦憔悴,但两鬓竟花白了,他不相信地使劲儿搓,确实白了。
“呵。”裴肆笑了,他才二十五,竟长白发了。
阿余泣不成声:“公子,您千万要想开些,葛大夫说这是郁急攻心,生生急出来的。他开了张方子给您,说日后调理着,头发还能黑回来。”
裴肆木然地听阿余絮叨,他端起床边矮几上的茶盏,喝了口水,人顿时又清明了几分。
“阿余。”裴肆忽然开口,“去密室抽屉里,把千日醉拿来。”
“您要那东西做什么?”阿余担心不已。
“让你去哪你就去!啰嗦什么。”裴肆冷冷喝叱。
阿余见公子没有哭、没有笑,也没有前两日那种疯魔,似乎完全正常了,依旧那样冷静寡欲,好像不曾经历过那些痛苦。
“哎。”阿余点了点头,奔去密室,去拿千日醉。
等他回来时,发现公子已经下床了,公子换了身纯白的单衣,步履蹒跚地走向书桌那边,一声不吭地用剪子裁了些纸,折成小船。
阿余忙走过去,疑惑地问:“公子,您这是?”
裴肆唇角浮起抹温柔的笑:“在我们家乡,夭折了的孩子魂不全,很难一个人走过忘川。”说着,裴肆将食指咬破,往小船里滴了滴血,“须得父母的血滴在船上,才能护他平安到达彼岸,喝了孟婆汤,投个好胎。”
阿余心里难受的要命,公子他根本就没有忘。
裴肆吻了吻那只纸船,眼角发红,柔声道:“孩子,你再等等,过些日子爹将你娘抓来,给你的小船上滴血,到时候你的魂魄就完整了,就能去投胎了。下辈子,咱们再聚。”
说完后,裴肆用帕子包裹好小船,揣进怀里,他从书架上寻了瓶酒,又抢走阿余手里的千日醉,将毒往酒中倒。
“公子,你,你要做什么?”阿余一把抓住裴肆的胳膊。
裴肆冷眼横过去。
阿余忙松手,却急得跺脚:“您不要做傻事。”
“我晓得自己做什么?我也晓得千日醉的分量。”
裴肆手按住胸口的小船,仰头,咕咚咕咚喝了数口酒,辛辣立马在唇舌之间绽开,腹内顿时暖了。
阿余摇头哭,“您这又是何必呢!木已成舟,您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我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她。”
裴肆又喝了几口,期待着毒发,他忽然苦笑了声,问阿余:“你说她会不会像我一样难过?”
阿余扶着公子坐下,哽咽道:“那是自然。她上个孩子没了时,痛苦了整整半年,这个好端端又没了,她肯定难过啊。”
裴肆怔怔地望着窗子,“上次我暗中打了她和唐慎钰的孽种,现在,我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阿余啊,你说这是不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阿余不敢说是,只得劝:“是邵俞加重了药量,是他做的孽!夏掌印早都把那个孙子挫骨扬灰了,算是给您报了仇。”
“夏掌印……”
裴肆笑得凄凉。他已经无从考证,夏如利到底事先知不知道小愿有身孕,可这孙子那晚带来壶女儿红,是什么意思呢,明明白白的讥讽他啊。
裴肆又喝了口酒,怅然道:“都是王爷的子孙,可这亲的和干的,实在分别太大了。小愿怀了我的孩子,忽然被毒打掉了,唐慎钰倒免了一桩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