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春愿觉着这小尼姑看上去很眼熟。

  “师父给我取了个法号,叫圆悔。”小尼姑双手合十,冲春愿见了个佛礼,过去将女人搀扶起:“我的俗家名字叫霜兰。”

  春愿警惕地推开这个小尼姑,她头一阵刺痛,霜兰,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您是长乐公主吧。”小尼姑冷冷问。

  春愿没有承认,防备地盯着那尼姑,“你想怎样?”

  小尼姑望着春愿,唇角浅浅勾起,念了声阿弥陀佛:“我虽然没有见过您,可我曾见过裴肆。我阿姐说,裴肆那奸贼深爱长乐公主,看他这般紧张您,您应该就是公主了。”

  春愿心咯噔了下:“你阿姐?难道你姐姐竟是?”

  “对。我姐姐是雾兰。”小尼姑从怀里掏出封信,丢在木桌上,眼睛发红,哽咽着说:“您不说自己是谁,我就当您是公主了。当时,我姐姐被主子逐出公主府。当时阿姐似乎知道了个秘密,但裴肆拿我们阖家的性命威胁她。阿姐没敢对公主说。阿姐自知裴肆阴险狠辣,绝不会放过她。而公主对阿姐,还有对我们全家有活命的大恩。两难之下,阿姐恳求裴肆,她想最后回一趟娘家,对父母尽尽孝。阿姐回家后,找了个机会,偷偷对我说,人要感恩,所以,她命我去栖霞庵出家,一方面是为保命,另一方面,她交给我封密信,希望有朝一日裴肆有倒台的趋势时,我能将这封信交到长乐公主手里。也算全了她对主子的尽忠了。”

  春愿猛地想起了。

  去年底,雾兰离开后,曾在腊月底和裴肆来公主府请了一次安,正巧那天她进宫了,就没见到。雾兰给她做了套中衣,又为她求了串保平安的佛珠,佛珠上有个小吊牌,上头刻了“栖霞庵”三个字。

  当时她没当回事,就把佛珠随手搁在了匣子里了。后头听慎钰说,雾兰忽然失踪,很可能遭遇不测……

  “那你姐姐,她,她……”春愿颤声问。

  “死了。”小尼姑木木冷冷的,眼泪落下,“裴肆让她去探望外地的姑妈,她在半路忽然失踪,至今尸骨无存。”小尼姑抹去眼泪,下巴朝桌上的信努了努,“那是姐姐留给你的,你看看吧。我曾想法子走了几趟京城,打听你的消息,听闻你入宫后再也没出来。原本以为,这封信再也交不到你手里了,没想到,居然今天在这里遇到你。天意啊。”

  春愿双拳颤抖,紧紧攥住,指甲不知不觉深深陷入掌心。

  她应该知道信里的大致内容。

  当时,她厌弃雾兰因着爱慕裴肆,一次次辜负她的好意,甚至还顶撞她,却不知,雾兰当时的险境和难处。

  春愿泪如雨下,跪下,“是我连累了你姐姐。”

  小尼姑摇头:“阿姐说,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爱上了那个畜生,而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她希望下辈子有机会,再来报答你的恩情。”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玉兰那贱婢的声音响起:

  “公子,您快去看看吧,奴婢觉得夫人今儿不太对劲儿。”

  春愿和小尼姑互望一眼。

  小尼姑恨恨地瞪向外头,多余怨愤的话没说,去拉春愿的袖子,蹙眉道:“我带你离开。”

  “不必。”

  春愿推开霜兰,下巴朝床底努了努:“你自己走,不用管我。”

  “可……”霜兰有些着急。

  “你阿姐的情谊,我收到了,谢谢你了。”春愿从头上拔下玉簪,又把腕子上的金镯子褪下来,强擩进霜兰的怀里,连连将霜兰往床底下推,低声道:“你青春正好,不应该一辈子青灯古佛,还俗去吧,和你爹妈好好过日子。至于我,”

  春愿扭头看向门那边,“我和那个畜生的仇,不死不休。”

  此时,那两个人已经走到门口了。

  裴肆温柔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怎么还关上门了,莺歌,你到底在里头做什么啊。”

  春愿一把将霜兰推进去,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款款起身,走到方桌跟前,全然不理外头的裴肆,将那封用火漆封住的信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簪花小楷,是雾兰的亲笔遗书。

  信中,雾兰再三道歉,求她的宽恕,字字血泪,控诉了裴肆的无情阴狠。告诉她,邵俞早都背叛了她,投靠了裴肆。当初裴肆强闯入小佛堂捉她和慎钰,是邵俞暗中告的密,而腊月初一那晚,也是邵俞暗中替裴肆安排,给她酒中下了媚药。

  裴肆那晚迷.奸了她。

  而裴肆的罪行,远不止于此。当初她和慎钰闹翻,与湖中大吵了一架,不甚落水,动了胎气。裴肆暗中授意太医孙德全,下了一碗堕胎药,强行打了她的孩子……

  看到此,春愿眼前阵阵发黑,惊怒的半张着口,眼泪掉落,将信上的墨字晕染开来。

  她的两个孩子,竟,竟全都命丧于这畜生之手。

  这时,裴肆连连敲打门,声音惊慌:“莺歌,你怎么了?没事吧?你,你还在里面么?”

  春愿双眼通红,瞪向门那边。蓦地,她发现桌上放着把匕首,是那畜生那会儿遗落下的。

  “莺歌!”裴肆一脚踹开门。

  他看见妻子还在,顿时松了口气,转而又恼了,压着火呵斥:“干麽要反锁门?我叫你,你为什么不回话?”他上下打量妻子,发现她仍穿着那件脏衣服,头发已经半干了,侧脸和发髻上沾着泥,眸子猩红,一声不吭的,右手无力垂下,而左手攥着张纸。

  裴肆隐隐不安,忙走过去,蹙眉问:“你手里那张纸是什么?信么?谁给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春愿缓缓站起来,直面裴肆。

  “你到底怎么了?”裴肆担忧不已,手伸向女人。

  春愿眼神冷漠,她双眼紧盯这畜生,在他走过来的瞬间,她忽然一刀捅向他的肚子。

  裴肆惊恐得瞪大了眼,他看见,莺歌,不,应该是春愿,她眸中半点感情都没有,尽是怨毒。目光下移,他看见匕首深入他的腹中,血渐渐渗出,很快染红一片。

  “莺歌,你,你……”

  春愿一把拔出刀,咬紧牙关,又要再捅,却被这畜生抓住了匕首,血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他另一手捂住腹部的伤。

  “为什么?莺歌,为什么?”裴肆脸色瞬间煞白,疼得面颊扭曲。

  一旁玉兰吓得尖叫了声,连忙喊阿余。

  守在院子里的阿余迅速奔了进来,看见这骇人的场景,恨得暴喝了声,一脚踹开春愿。

  春愿被强大的外力踹的连连后退,咚地声,背撞到了石墙上。她捂着发疼的小腹,忽然笑了,袖子去拂拭肚子上的泥脚印。她眼里尽是杀意和怨毒,瞪着裴肆,右手抓紧匕首,闷头再次上前。

  “站住!”阿余搀扶住他的公子,目次欲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凶,我,我今非杀了你不可。”

  “不许动她!”裴肆立马喝止住阿余,此时,他脑门尽是冷汗,嘴唇已经发白,刚换的月白色袍子,腹部那块被血染红。裴肆凄然一笑,颤巍巍地走向她,“你想起了么?”

  春愿一个字都不想和这畜生说,泪成串的往下掉,她现在心里只有恨。

  “小愿。”裴肆喘着粗气,快撑不住了,捂住肚子,佝偻着背,“你听我给你解释。”

  “解释什么?”春愿冷冷打断这畜生的话,“解释我的两个孩子怎么死的?解释你是怎么凌.辱殴打我?还是解释你怎么无耻欺骗囚禁我的?”

  她抹掉泪,剜了眼裴肆,不愿听他说一个字,也不想再看见他,闷头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裴肆慌了,一把推开阿余,忙追过去。

  阿余恨得要命,他早都劝过公子了,不要沾惹这祸水,公子就是不听。

  “公子!”阿余一个健步冲上前,从后面环住裴肆,恶狠狠地瞪向那女人的背影,“让她走!现在外头乱成了一锅粥,她这种模样,出去就等着被兵贼乱民凌.辱吧!”

  裴肆甩了阿余一耳光,“你说的什么话!”他捂住小腹,快步追了上去。

  他曾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

  可是幸福啊,怎么这么短暂,就像梦一样,忽然就醒了。

  原来永失所爱,竟是这么痛苦。

  “小愿,小愿!”裴肆跌跌撞撞地追出去,手伸向她,用尽力气,一把抓住她的袖子,“你回头看看我啊。咱们也有过去了,你忘了么?咱们一起躺在屋顶上看星星,你发过誓的,永远不离开我。”

  春愿恶心的厉害,猛地回身挥刀,划向他的脖子,谁知他躲了下,划中了他的脸,顿时,这畜生左脸多出刀深深的血痕。

  春愿看着重伤跌倒的他,狞笑:“一刀宰了你,未免太便宜你了。你就慢慢等死吧。”同时,她看向阿余,“你倒是可以强留下我,但只要我活一天,他就得受折磨一天。”

  阿余咬牙切齿:“滚!”

  春愿冷笑了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一刻都不愿和这畜生共处。

  “公子!”阿余悲痛万分,跪在地上,用帕子去捂公子的脸,忽地发现公子腹部血如泉涌,他都不知道该捂哪里,咬牙切齿的瞪着那女人远去的决绝背影,“小贱人,我杀了你!”

  “不行,不行。”裴肆阵阵发晕,眼疲累地闭上,摇头:“不要伤害她。”

  他忽然睁开眼,虚弱地急道:“去,快去找她,把我们埋一起。”

  “好!”阿余用力点头。

  他着急公子的伤势生死,先将公子横抱回厢房,迅速从箱子里找出伤药,替公子包扎了下,命玉兰看护好公子,闷头追了出去。

  ……

  这边。

  春愿如同没了魂魄的鬼,提着匕首,浑身是血的往前走。

  她不知道方才有没有捅死那畜生,但解恨!

  可是,她心里的恨,岂是一两刀能了结的?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她才不会被这种畜生击倒。

  心里虽这么想,可还是恨,还是愤怒憋屈,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她不知道去哪里。

  她甚至不知道当初薛绍祖他们有没有将慎钰救走,慎钰重伤,又被强灌了毒,还活着么?

  春愿停下脚步,弯下腰痛哭。

  这时,她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男一女吵闹的声音,往前看去,远处走来一高一矮两个男女。男的年轻俊帅,二十多岁,女孩年少可爱。

  “小丫头片子,屁事真多!非要去什么河里洗,哼!害得我差点被洪水推走!”薛绍祖双臂环抱在胸前,气呼呼地抱怨。

  小坏更气:“那谁知道忽然下雨了嘛。我都淋成了落汤鸡了。”

  “该!”薛绍祖哼道:“一路上就你屁事多。”

  小坏扁着嘴:“那我好像来个那个了嘛,得问庵里的姐姐们借条裤子。”

  薛绍祖气得翻了个白眼,推了把小坏,“赶紧的,哎,咱们这么久没回去,大人该担心了,快些快些。”

  小坏扭动身子:“别推我嘛,把我推倒了怎么办,你还得背我。”

  忽然,小坏和薛绍祖发现不远处站着个纤瘦绝艳的美人,两人同时愣住。

  薛绍祖使劲儿想,拍了下脑门,顿时恍然,指着女人:“你,你不是那天在密室里见到的姑娘么?”他看见美人身上尽是血,惊道:“发生什么事了!姑娘怎会出现在此地?裴肆是不是也在?”

  小坏嗳呦了声,踹了脚薛绍祖的腿:“傻大个子,你说什么胡话,她是小唐叔的媳妇儿啊!春姐姐啊!”

  春愿不可置信地楞在原地,她出现幻觉了么?是薛绍祖和小坏?

  而就在此时,她看见从远处奔来个高挺矫健的男人,手里拿着长刀,他眉如刀削,目光坚毅,相貌甚是英俊,是他,竟是他。

  唐慎钰闷头往前跑,那会儿忽然下雨了,绍祖和小坏不见踪影,他听见这俩冤家说要到庵堂里借热水洗头,眼看着天色已晚,不能再耽搁了,他便追出来看看。

  “绍祖,你俩磨磨蹭蹭做什么呢!”唐慎钰嗔了句。男人眉头紧蹙,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个美人。

  唐慎钰登时停下脚步,也给愣住了,口微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阿愿!?”

  他们两个,互望着对方,不可置信,不敢相信,最后确信了。

  他们一开始笑了,又同时落泪,什么话都不说,奔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