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春愿哽咽着点头:“对不住,方才阿愿失态了。”

  唐慎钰就这般抱着她,等她哭得没那么厉害了,身子不颤抖了,情绪逐渐平缓下来了,他将她牵到炕边,把她抱得坐上去。

  随后,唐慎钰倒了杯滚烫的水,又把四方椅扯过来,他坐下,把杯子擩进她手里,轻抚着她的胳膊,柔声道:“快喝几口,缓一缓。”

  春愿点了点头,用袖子把眼泪抹去,接过杯子抿了口,整个人都舒服了些,蓦地发现大人的胸口湿濡濡一片,右手边也被她咬得快出血了,她低下头,轻声问:“疼不?”

  “没事儿,跟蚊子叮了似的。”唐慎钰笑笑,他扶住杯子,喂春愿多喝了几口热的,柔声道:“我明白,骤然换了环境,身边又尽是豺狼虎豹,你纵使受了委屈,也不敢说,更不敢发脾气,憋闷了许久,肯定会有忽然爆发的一天。就跟你之前说的,我现在是你唯一信赖的亲人,你不跟我发火,又跟谁去发呢?况且你若是有孕,也确实是我做下的错。”

  春愿泪如雨下,哭得停不下来:“快别说了,这种事两个人都有错。”

  唐慎钰轻抚着她的胳膊:“阿愿,以后遇事不要慌,任何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我知道你害怕我会是另一个杨朝临,可是姑娘,你现在身份不一样,纵使我是个畜牲,但你也不会是沈轻霜。”

  “嗯。”春愿含泪点头,心情已经好了很多,她双手紧紧攥住杯子,担忧地望着唐慎钰:“可,可是我现在不该怀孕,会坏事!”

  唐慎钰莞尔:“这就是我刚才要问的了。”

  他双手捧住女人颤抖的小手,思路十分清晰:“我虽说是个男人,但也晓得,女人的月事有时候不太准,早几天迟几天都有可能,而且你出现呕吐疲累的现象,也有可能是吃错东西,或者太过焦躁疲惫的缘故,按理来说,咱们一直都很小心,且老葛说了,他给你吃的凉血药的药性偏寒,如果以后准备要孩子,一定得停药调理,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也起到了避子的作用,这么看,你应该不会怀。这样,现在我问你,你回答,好不好?”

  “好。”春愿情绪逐渐平缓下来,现在看看,她方才的确是太慌太激动了。

  唐慎钰沉声问:“你前些日子刚取过血,太医定给你诊过脉,他当时可有说什么了?”

  春愿回想了下,摇了摇头:“他只说我气血不足,需要调理,给我开了好多进补的方子,旁的倒也没说。”忽然,春愿身子一震:“大人,我听说厉害的大夫能诊出来女人从前有没有小产或者怀过孕……”

  唐慎钰忙道:“放心,早在清鹤县时,老葛就给你用药调理过,你的脉象会被人误以为小产导致失血过多,这点绝不会出任何问题。”

  他沉吟了片刻,蹙眉道:“而且若是你真怀了,太医定会上报,陛下这会儿就该怀疑孩子的父亲到底是我和予安中的谁了,宫里什么消息没有,我觉得应该没怀。”

  春愿忙道:“有没有可能太医没诊出来?我在欢喜楼见过的,有个头牌姑娘感觉自己有了,前一天脉没有把不出来,第二天却诊出来了。”

  “你顾虑得有理,还是得再找大夫诊诊脉,确认一下。”

  唐慎钰起身,在内室里来回踱步,猛地瞧见外头供奉的那座金身泥座菩萨,他忽然有了主意,急步行到春愿跟前,按住她的肩膀,“这么着,后儿我休沐,到时候你以供奉菩萨,需要本人虔诚为由,亲自去一趟相国寺,迎回尊佛爷回来,想必旁人也不会怀疑,去罢相国寺,你再去趟附近的普云观,随便你说抽签、看手相都行,到时候我会安排个大夫,扮成道士的模样,不动声色就给你把脉诊了。”

  “好。”春愿心里默念了两遍相国寺和普云观,望向唐慎钰:“我记住了。”

  忽地,她神色黯然,手指揩着杯子口,冷不丁问:“没有怀自然好,可凡事总有个例外,若是真有了,该怎么处理?”

  唐慎钰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个最理智的解决方式,但他现在不想那么理智,望着女人,笑道:“这个看你的意愿,如果你想要,那我就想办法让你顺利生下来,这是我的责任,我唐慎钰算不得好人,但自己造下的孽,还是得扛。如果你不想生,那咱就不声不响弄掉。”

  “我……”春愿低下头,犹豫了。

  “别急着回答,这两天,你先想想吧。”唐慎钰手轻抚着她的脸,擦掉她的眼泪,笑着问:“刚吐了这么多,定饿了吧?”

  春愿白了男人,撇撇嘴:“还说呢,今儿担惊受怕了一整日,哪里顾得上吃。”说着,春愿放下水杯,忙问:“之前我不是让你查雾兰的背景,查的怎样了?她是谁的人?”

  唐慎钰拿起杯子喝了几口,笑道:“她从前也是官小姐,家族落败后充入了宫中为奴,后头在勤政殿伺候,算是陈银的人,而陈公本就忠于皇帝,所以,雾兰算是你弟弟的亲信,其实奴婢有私心正常,她被衔珠抢了管事的位置,定要借机夺回来的,等你日后站稳脚跟,有意无意赏她点恩典,把她流放在外的父兄弄回京都,她必定对你感恩戴德,你用着也更放心。”

  “好。”春愿松了口气,看来雾兰目前可以信任。

  忽然,唐慎钰满眼尽是促狭:“查雾兰底细的的时候,我倒意外知道了另一宗,头几年,陈银看雾兰老实本分,发觉出来妮子仰慕裴肆,于是有意做个媒,让他们俩做对食。”

  春愿一头雾水:“什么叫对食?”她手做出扒饭状,“面对面吃饭?”

  唐慎钰啪啪拍了下手:“就是太监和宫女做夫妻,这本是宫里的常事,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裴肆看不上雾兰,冷冷拒绝了。”

  春愿哦了声,翻了个白眼,不禁讥讽了几句:“也不知道雾兰图什么,跟他对食,还不如找根棒槌呢,又乖巧又听话,还不会出去找野女人,干净又放心。”

  唐慎钰笑得暧昧:“棒槌哪有人好看。”

  春愿一想到裴肆那桀骜刻毒的样子就生气:“好看有个屁用,小白脸子就算长成了朵牡丹花,可也少了二两肉,算不得真男人,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活着多余!”

  唐慎钰坏笑着促狭:“这你就不懂了,得道仙女和咱们这种俗人想法不一样,人家根本不屑床上这点事,更看重那种心和神的感觉。”说着,唐慎钰觍着脸凑过来,垂眸往下看:“所以还是本官好,对吧,起码二十斤!”

  春愿耳朵红了,手掌推开他的脸,故意打趣:“就你?二十斤?大人您也真好意思说,毛毛虫那么一点点,风一吹就飘走了。”

  “好呀你!”唐慎钰立马要解衣带,“气”呼呼地笑骂:“来来来,你把你袖子卷起来,咱们比划比划。”

  春愿“吓”得直往后躲。

  忽然,两人四目相对,噗嗤一笑,如同寒冰遇到了春风,瞬间融化,几句玩笑过去,之前所有的不安、焦虑,全都没了。

  唐慎钰并未宽衣解带,他蹲下去,蹲在她身前,抱住她的腰,侧脸紧紧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什么话都不说,就是笑着听,觉得新奇。

  春愿抚着他被冷雨打湿的黑发,笑着问:“听见什么了?”

  正在此时,院子里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抱着的两人同时站起来,很默契地,唐慎钰贴墙站好,春愿整了整衣襟,静静等着。

  不多时,外头传来雾兰颇焦急的声音:“小姐,陛下来了,您快去瞧瞧吧,他喝多了。”

  “好,知道了。”春愿应了声,深深地望向唐慎钰,显然十分不舍,淡了口气,轻声说:“我走了啊,后儿见。”

  唐慎钰点了点头,担忧地看着她,手指隔空戳向她的肚子,用口型说:小心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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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裴肆往里走了几步

  从佛堂出来后,春愿叮嘱雾兰,说她方才在内室抄了些祈福的经文,为表虔诚,不许下人进去洒扫,等她见完陛下后,还要来继续抄写的。

  春愿知道,离开大人后,她就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一切,不能畏惧退缩,只能硬着头皮上,细细盘算了下,她的任务就是不动声色地挑拨宗吉和郭太后的母子感情,那么现在宗吉来王府,可想而知,要么是闹脾气,偏偏和郭太后对着干,要么就是担心阿姐有没有事,委不委屈。

  那她该怎么应对?

  春愿忽然想起了欢喜楼的玉兰仙和金香玉两位小姐。

  她们都遇到过相同的事,恩客的老婆上门大吵大闹,甚至还动手打了勾男人魂儿的狐狸精。

  这两位头牌小姐委屈么?当然气恨,可她们应对的方式却不一样。

  玉兰仙小姐卖惨,哭哭啼啼地卷起袖子,跟恩客老爷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和疼痛,不住地说夫人蛮横,丢了老爷您的脸,是,当时那位老爷心疼玉兰仙掉的那几颗金豆子,甜言蜜语的哄着,又给买了几件首饰,可后头却再也不来了;

  而金香玉小姐,她并未抱怨,笑着说这么点伤没什么的,反而劝那位老爷,欢喜楼的都是逢场作戏的流萤,但夫人却是要陪伴老爷一辈子的女人,夫人是担心老爷的名声和身子,这才过来闹,老爷喜爱奴家,是奴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真不要因为奴家就伤了夫人的心,不仅如此,金香玉还劝着那位老爷备上一份厚礼,去哄哄夫人。

  结果呢,那位老爷更加怜爱金香玉小姐,几次三番要纳她为妾,族中耆老皆站出来反对,可也拦不住,后头,那位老爷忽然得了急症暴毙了,这事才不了了之。

  且不提这里头的是非对错,单单两位小姐的做法,就够揣摩了。

  如果这时候她哭哭啼啼地卖惨,说郭太后的不好,可能会适得其反,惹得宗吉反感。

  所以在去见宗吉前,春愿赶紧换了身窄袖碧色家常的衣裳,头发也梳整齐了,给人种安稳平静、无事发生的感觉。

  雨已经停了,天黑乎乎的,四下里泛着种清冷的潮气。

  府里的守卫比平日多添了两倍,毓秀阁院门口守着披坚执锐的侍卫,院子里垂手侍立着许多太监侍女,一个个屏声敛气,时不时地斜眼朝上房觑去,生怕待会儿不幸,被挑中进去奉茶。

  春愿疾步匆匆过来,抬眼望去,上房灯火通明,里头时不时传来摔杯子砸碗的声音,陈银和黄忠全守在门口,愁眉苦脸的,见她来了,陈银面上一喜,三步并作两步下来,略点了点头,便算见过礼。

  “小姐来了呀。”陈银还是那般的沉稳,发丝都不曾乱一抹。

  这时,里头又不晓得砸了什么,发出咔嚓地巨响。

  陈银身子随之一颤,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柔声道:“今儿宫里的事,让小姐受委屈了。”

  春愿摇了摇头:“妾身没什么的,听说大娘娘今日身子不适,确实不适合打搅她老人家,改日妾身焚香沐浴后再去叩拜,想必也是可以的。”

  陈银眼里浮起抹赞赏,他挥了挥手,让跟前的人退后些,凑近春愿,不动声色地暗示提醒:“小姐博古通今,能这么想最好了,不说别的,胡娘娘十多年才能回到京都,您现在的身份见不到大娘娘,太正常了。小姐也别太难受,郭娘娘对您没有任何恶意,陛下也明白这点,他就是跟大娘娘闹个小情绪,过两天就好了。”

  “是。”

  春愿蹲身见礼,以示感谢,陈银的暗示很明显,宗吉这么生气还是因为郭太后的强势,而且现在根本就是儿子和母亲闹别扭撒娇,离家出走了,还远上升不到皇帝和太后这么高的层次。

  春愿深呼吸了口气,提起拖泥裙走上青石台阶,刚推开门,一股酒味就迎面扑来,屋子里乱得很,书本被撕了个粉碎,地上到处都是花瓶和茶盏碎片子,宗吉站在屋正中,他手里攥着只酒壶,穿着燕居常服,面颊虽说带了点潮红的酒气,但眼里清明着,显然并未喝多,只是在宣泄而已。

  “谁!朕不是说过,不许进来打扰朕么!”宗吉愤怒地喝了声,转身,才发现门口是阿姐,他手摩挲了把脸,长出了口气,态度和情绪好了很多,笑道:“阿姐,你来了呀。”

  他环顾了圈四周的狼藉:“是不是吓着你了?”

  “没有呀。”春愿笑着摇了摇头,进来后关上房门,她并没有问:宗吉,你怎么了?

  而是默默蹲下身,将地上的碎瓷片子拾起来,包进手帕里,温声说:“你当心些,别踩到了,这东西扎脚可疼了。”

  赵宗吉疾步奔过来,单膝跪地,一块帮着捡,借着昏暗的烛光,他打量着面前的女人,阿姐她看上去风轻云淡的,衣衫、发髻甚至妆容都完好,可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显然是揣着小心,怕他担心。

  宗吉紧抿住唇,面颊越来越红,一开始还能默默地拾掇地上的狼藉,忽然,他手紧紧攥住,呼吸也开始粗重起来,猛地抬眼,直勾勾地盯住女人,问:“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朕?”

  “啊?”春愿怔住。

  宗吉居然笑了:“堂堂一国之君,在长街上被个阉竖呼来喝去的,那狗奴婢甚至还叫人强行把朕和皇后各自押送回去,朕算个什么东西?”男人一把抓住女人的双肩,逼近了,问:“朕是不是很可笑?”

  春愿被吓到了,一时间脑中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个濒临失控的帝王。

  “说话呀!”宗吉摇晃着女人的肩膀,显然愤怒和酒同时上头了,狞笑:“在你眼里,朕是不是像个孩子?在宫里受了委屈,没本事解决,竟灰溜溜地躲在这里了?朕是不是个怂包软蛋?”

  春愿咽了口唾沫,像宗吉这种烈火脾气的人,你越是跟他讲道理,他越反感,而且他很聪明,心里藏得事多,重压也大,不过是想要找个理解他的人,能倾听他宣泄情绪的人,而不是一个苦头婆心劝他,告诉他这么做对,那么做不对的人。

  春愿深呼吸了口气,她直接抱住宗吉,轻抚着他僵硬的肩膀、后背:“咱们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姐弟,你不高兴了,不来寻我,那又该找谁呢?”

  她明显能感觉到,宗吉的身子渐渐柔软下来。

  “你怎么会是怂包软蛋呢?”

  春愿柔声道:“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会事事顺心呢?不高兴就发泄出来,若是憋着心里,迟早要生病的。”

  宗吉双臂无力地垂下,下巴抵在女人的肩头,闭着眼无声地哭。

  春愿轻拍着他的背,任他宣泄愤怒和难过,良久,等他情绪渐渐缓了下来,她才松开他,望着眼前这个清隽俊朗的男人,柔声问:“吃过饭没?”

  宗吉如同只霜打了的茄子,摇了摇头。

  春愿掰开男人的手,把他掌心攥着的那只碎瓷片取走,柔声问:“要不要吃点?”

  “没胃口,不想吃。”宗吉嘟囔了句。

  春愿摇头笑,扶着宗吉起来,带着他往软塌那边去了,她还是吩咐外头候着的黄忠全去准备些夜宵,随之,她从立柜中取出薄毯,替宗吉盖在腿上,又给他沏了杯浓浓的茶,递过去。

  “喝点,能解酒。”

  宗吉踢掉靴子,盘腿而坐,喝了两口后,就把茶盏放在炕桌上,他端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望向春愿:“阿姐,我心里烦得慌,你陪我喝两杯。”

  春愿手附上小腹,很自然地推掉了:“我这两日身子不爽利,不想喝。”说着,她从果盘里拿了只橘子,细细地剥.皮,掰开一半给宗吉递过去,柔声道:“我有个至交好友同我说了一句话,越是遇着事,就越要稳住,若是不吃饭,人的脑子就转不动了。”

  宗吉嚼着橘子,点了点头,忽地拍了下桌子,愤愤道:“主要是母后今儿实在是过分,前儿朕同她提起过此事,她也没表现出生气,甚至笑着说抽空儿了会召见你。可今日又算怎么回事,忽然就翻脸,一点面子都不给咱们,阿姐你都到慈宁宫门口了。”

  “那有什么的。”春愿掩唇轻笑,“从前我外出赴局子,正唱着曲儿,那些老爷一个耳光就打过来了,哪管你有没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