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鹿水灵
若是家中法事做得多,来得就更勤。
不过上回确实是有些不大寻常。
那约莫是四个月之前的事情。
其时,顾氏要帮婆母办酬神的法会,故特来与住持商量,便顺道来见见韶声。
难得的是,韶声的堂妹韶言,竟然也跟来了。
柳家来了澄阳祖地后,韶言虽没同韶声一般,要被送入云仙庵中带发修行。
逃难时也没同韶声一般,一路动荡。
但相比于韶言自己在故京城时候的好日子,确实也是大大不如的。
这第一件不如人意之事,便是她仍未定亲。
虽然柳家祖父柳老爷亲口说过,韶言的婚事不急。柳二爷对她也很宽和。
二位长辈甚至专为韶言建了个园子,专为她抚琴作画,读书弈棋之用。
除了鼓励她结交本地才子,在园子里结诗社,邀新友;便是他们自己得了空闲,也会来此指点韶言的课业。
但韶言的年龄,确实不小了。
若是还在故京,她这样的年纪再不嫁人,便会被别家认为是有些问题,故而难嫁。
只是韶言见惯了故京城中世家贵胄,且其中有许多人,都与她琴诗应答,对她有意。她的眼光自然变得挑剔。
澄阳本地的才俊,就难以入眼了。
第二件不如人意之事,也与这些澄阳才俊们相关。
因前述中,这些才俊们入不得韶言的眼,韶言与他们一道对诗论道,自然不如在故京之中有意趣。
长此以往,她也没那么热衷于这些,办宴当然也少了。
祖母柳老夫人见了,便要掌家的柳大夫人,手把手地教她些内宅经营之道。
她对柳大夫人说:“反正你的二丫头已经出家做了居士,家中只剩三丫头这独一个嫡出的女儿。她又素来是我们柳家的门面。你是当家媳妇,是她的伯母,应当知道其中利害。”
柳大夫人当然无有不应。
但最令人意外的是,柳老爷竟也十分同意柳老夫人的安排,亲自叮嘱韶言,要她好好跟着伯母学。
于是,韶言便跟在柳大夫人顾氏身后,学起了管家。
这也是她此次为何同顾氏一道,来到云仙庵筹办法事。
住持怕韶言无聊,专门请观心过来,叫她带着韶言四处转转。
观心不敢违逆住持。人是来了,却一直冷着脸。
住持满面堆笑,生怕怠慢了柳家来的贵客:“柳夫人,柳小姐,这位是我的师妹观心法师,她平日里除了钻研佛法,也有些莳花弄草,读书抚琴的爱好。我看师妹与柳小姐年纪相仿,应当能聊到一起去。”
“师妹为人虽有些直率,但做事从来是极为认真负责的。夫人将女儿托付给她,可一切放心。”
她将韶言认成了顾氏的女儿。
但顾氏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
既不指正,回答住持之时,也客客气气,一副平易近人的贵夫人模样:“多谢观源法师挂念,法师费心了,我怎会信不过你。”
“夫人客气。”
“观心,带着柳小姐去吧。”住持又对观心说。
出了住持的院门,韶言主动与观心搭话:“庵中的竹子长的真好。栽得也好。”
观心听她的夸赞,脸上露出几分自矜,但又强压着,不让自己的话语中泄露出分毫:“柳小姐何出此言?”
“丛丛生于石中,劲节无折,不朋不党。”韶言答。
不过,她极擅察言观色,立刻发现了观心小小的得意:“若我没猜错,这些竹子,应当是法师你栽的。”
“你如何得知?”观心一愣。
“翠竹孤直,与法师很像。”韶言笑答。
“你倒是个清白人。与你家另一位姑娘,很不相同。”观心说。
“你是说二姐姐?”韶言又笑,“各人性子不同。也只有法师这种天真坦率的出家人,敢这样口无遮拦。”
观心从鼻子中发出一声冷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叫什么?我师姐告诉了你我的法号,你却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女名韶言,还有个在家中玩闹时取的诨号,叫撷音。法师若不弃,也可唤我撷音。”韶言向观心行过一礼,“先时未通过姓名,是我的疏忽,法师请见谅。”
“怎么还摆出这种虚礼,我不喜欢。”
”等等,你说你号撷音?你是澄阳城中的那位撷音居士?琴诗双绝的撷音居士?“观心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高声音,着急地追问。
”这……只是闺中玩闹,传得夸大了,算不得数。“韶言的回答,表现得有些迟疑。
观心的态度转变极快。
她露出神交已久的仰慕情绪,激动毫不遮掩:”我何德何能,今日竟能得见撷音居士!“
”不知居士你,是否愿意赏光,去我那里坐坐……“观心吞吞吐吐,有些难以启齿,磨蹭着向仰慕之人提出需求。生怕冒犯了人,惹人不快。
当然,韶言没有一丝被冒犯的迹象,仍然笑着:”当然。撷音也想看看法师的院子是什么样子的。法师于庵中所植之竹,已经是难得的上品。法师的院子,想必又有一番别样的雅趣。“
”好好!“观心点头如啄米,拉着韶言便往自己的院子走。
一边走,一边说:”撷音居士,不必这么客气,叫我观心就好!“
回到院子,观心将自己埋在花下珍藏的雪水启了出来。
用来烹茶招待韶言。
”尝尝,这里是去年好不容易攒下来的新雪。是澄阳下第一场雪时,我去花蕊上采下的。总共也就攒了这一坛。“观心双手捧着七色彩釉珐琅掐丝的小盅,将茶水递给韶言。
小盅精巧,只够一口的量。茶汤鲜绿,叶片尖削,聚成嫩朵,锋利地立在杯中。
”这是明前龙井?好巧,我在家中也用这种。“韶言将小盅放近嘴边。
”是,这茶与杯盘,都出自于柳府。“观心说,”须得配上蕊尖上的雪水,才能完全体会到这茶的妙处。可惜今年还未下雪,只能用去年的水替代。撷音,望你不嫌弃……“
说到后面,她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确实,这水吃起来,有雪之清寒,还能闻见幽幽的一股冷梅香。“韶言饮过茶,品评道,”撷音便等着观心法师今年的新雪了。到时,你可一定要请我来。“
二人相谈正欢,院外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她推开观心的院门,走到她们面前。
”观心师姐,住持叫你去大殿一趟。“
是韶声。
观心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她板着脸站起身。
被打扰后的不耐烦,一点也不做掩饰:”那走吧。“
对面的韶言却不同。她好脾气地端起桌上用小火温着的茶壶,斟过一杯茶,递给韶声:”姐姐一路找来,一定累了吧。喝杯茶歇歇。“
这壶茶,便是观心用上好的新雪焙出来的。一坛水只得这么一壶。
韶声正好渴了。
她不多想,接过便一饮而尽。
”观心师姐在就好,记得去大殿。我还有些事,不便多留,话既然传到,这便走了。“
韶声急急放下茶杯,又转身出去了。
”牛嚼牡丹!“对着韶声的背影,观心气急败坏!
她拿起韶声用过的杯子——与她招待韶言的茶盅是一套,也是同样七色彩釉珐琅掐丝的小盅
——狠狠砸在地上。
茶盅被摔得粉碎。
观心却一点不可惜。
第30章
韶声当然不知道这一切。
她如此急忙便离开,只是因为要见母亲。
原本她接了住持的嘱咐,来找观心去大殿,想着找到了便同观心一道,回转向住持复命。
却不料,在路上碰上了母亲顾氏。她的脚步很急,气喘吁吁。最奇怪的是,身边竟无任何侍女跟随。
韶声惊讶,伸手就要搀扶面露疲色的母亲:“母亲怎么独自在这里?红玉和彩盘不在吗?怎么不……”
顾氏却打断她:“我把她们都遣走了,专门来找你。刚刚问了一路,知道你往这边走了,才追过来的。”
韶声:“母亲找我有什么急事?”
顾氏:“这里不方便,先跟我回你的院子里。”
“可是……住持叫我去给观心师姐传话。会不会耽误太久?”
韶声面露难色。
顾氏摆摆手:“既然如此,你先去。记得速去速回,做完观源法师吩咐的事情,便快点来找我,我在你的院子等你,有事要交代。”
给观心的话传到后,韶声回到自己院子,在房中见到了母亲。
顾氏的态度显得更加奇怪。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将她带来庵中的东西,全摆在了韶声房里。
大大小小的箱子堆起来,将屋子占得格外拥挤。
但这些丫鬟婆子,却无一人在场。
“打开看看。”顾氏催促韶声。
韶声依照母亲的话,打开了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