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野
“腿还疼吗?”他忽然道,呼吸若有似无吹拂过萧沁瓷后颈。
萧沁瓷一僵,手肘已经往后重重给了他一下,眉尖也锁紧:“殿下,你该离我远些。”
“偏了。”李赢最后一次伸手帮她对准,这才退后一步,看她放指勾弦,又是摇头,“偏了。”
箭还未至便落了下来。
果然偏了。
萧沁瓷有学琴留下的坏习惯,箭羽离弦时她下意识地压了一下,射出的箭虚软无力,根本连靶子都碰不?到。
李赢道:“你还是别学了,你不?是这块料。”
萧沁瓷知晓自己没有天分,但这不?代表她能接受李赢的贬低,恨恨瞪他一眼,把?弓拍进他怀里,就要走。
“要你多事。”
几日不?见,她胆子大了一些。李赢摇头,正想?哄她几句,就见萧沁瓷僵在原地。
顺着她视线望过去,是萧瑜慢慢过来了。
……
萧瑜是个有些迟钝的人,尤其是在男女情爱上。
她看不?懂那些少男怀春时欲言又止的眼神,也读不?懂和她插科打诨下暗藏的苦涩。
又或许是看懂了,但是毫不?在意。男人对她来说是消遣时的玩意儿,不?喜欢了就扔掉。
她命带桃花无数,春日花期短暂,一茬桃花也只能开一季,来年又换新的。
相比之下,萧沁瓷就显得有些寡淡,她只能守着那一树桃花,开得好?还是坏,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倘若萧沁瓷桃花看腻了,想?要去赏赏杏花梨花她也是浑不?在意的,说不?准还能为她挑挑哪家的花儿开得最好?。
但萧沁瓷自己成?了被?赏的花,萧瑜就不?是那么乐意了。
明?华阁里放了竹帘,挡不?住夏季猛烈的日光。如今正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辰,萧瑜没来得换衣,鬓边还湿着。
萧沁瓷端端正正坐在她对面,许是也热,袖口?挽上,露出一寸瓷白的腕。
方才萧瑜便看着太子摩挲过她腕间肌肤。
萧瑜闭了闭眼,问:“你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已这样笃定,甚至都没有怀疑是否只是储君一时的心血来潮。
萧随瑛都还只是怀疑,甚至暗恼想?法的不?着调,但萧瑜远比旁人都了解她。
“……我不?知道。”萧沁瓷低声?回。
她确实不?知李赢对她的心思是何时开始的,再往前追溯,也不?过是惠安七年春,皇后欲在贵女中?择选太子妃,在太极宫办了一场赏花宴。
“殿下送了我一枝牡丹花。”萧沁瓷道。
萧瑜眼神一凝,想?起萧沁瓷宴后回程路上,手中?确实多了一朵牡丹。
“那次的赏花宴,”萧瑜慢慢回想?,“听闻是以?牡丹为聘,但未曾有哪家贵女得了花聘。”
后来皇后也不?再办此类宴会,似乎是对太子婚娶之事陡然冷了下来。
“还有呢?”惠安七年,也就是去年的事,倘若萧瑜没记错,去岁萧沁瓷在行宫迷路,也是储君率先找到人。
果然,萧沁瓷道:“去年我在行宫迷路,是太子先找到我,”她微顿,似难以?启齿,“殿下威胁,要我答应做他的太子妃。”
去岁同样是在南山,几个贵女约着夜间出行,要去后山看流星雨,结果旁的人都回来了,萧沁瓷却不?见踪影。
当夜出动了千牛卫,将后山都翻了个遍,后来萧沁瓷被?太子背回来,前后因由已被?翻来覆去问过许多遍,如今萧瑜才知她还隐瞒了诸多细节。
去岁南山,月挂林稍。
萧沁瓷迷路已久,连手中?提灯也被?风吹灭。
自从和旁人走散之后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天色越来越黑,林间树枝在暗夜中?被?扭曲成?可怖形态,风声?呜咽着擦过树叶,有如凄凄鬼哭。
入夜之后山中?寒凉,萧沁瓷觉得冷了,紧紧拢着衣袖。
她隐约听到野兽嘶叫的异动。
萧沁瓷勉强镇定,借着林中?投下的月光辨清前路。她根据星宿的位置辨明?方位,找到行宫所在的南方,又捡了根粗壮树枝探路。
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她没看见熟悉的灯火景象,反而隐隐觉得身后似有异动。
萧沁瓷大着胆子回头,只能看见林影婆娑。
是错觉吗?
她正想?继续走,却听见林叶深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她僵在原地,紧紧握着手中?粗枝。
但那其实没什么用。她不?似她阿姐自幼习武,真要以?命相搏她也不?够野兽来上两爪,可能跑快点还有用。
片刻后,林子里隐约现?出个黑影。
萧沁瓷原本就紧张至极,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被?吓得拔腿就跑。
身后有风,那东西也紧紧跟着她。
“啊——”萧沁瓷慌不?择路,被?脚下藤条绊了一下,滚了一圈。
再抬头是有个人三两步从坡上跳下来,眉眼冷淡,还有被?压抑下去的焦躁。
“萧沁瓷,跑什么?”太子很生?气。
萧沁瓷险些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说不?清是猛兽更让人害怕还是太子。
她气没喘匀,眼泪迅速沾湿长睫,又不?敢回嘴,只好?委屈道:“我害怕,我以?为是有狼。”
她又有点埋怨,既然是太子,看见她跑的时候怎么不?叫住她呢?分明?只要出个声?就能让她停下。
萧沁瓷把?这场无妄之灾都归因于太子。
太子蹲下来打量她,口?中?道:“要是有狼你死得更快。”
他认真说:“这里的野兽是才从猎场赶来的,都饿了几日。你要是再叫得大声?些,就能把?它们都引来了。”
萧沁瓷立时闭嘴,但眼泪和哽咽一时停不?下来,在静夜里格外凄惨幽怨,听了让人渗得慌。
李赢皱眉:“谁让你乱跑的。”果不?其然,开口?就是训斥。
“我没乱跑……”萧沁瓷理亏,又有点理直气壮,“我就是迷路了……”
“迷路?既然知道自己不?认识路,出来还不?带侍卫和婢女,不?是乱跑是什么?”
李赢今日话有点多,训斥意味也格外重。
但他其实和萧沁瓷不?熟。
他们一共就说过两句话,一句是“萧娘子喜欢牡丹?那送你”;
还有一句是:“你不?会骑马?”李赢坐在马上,背对天光,脸上神色模糊不?清,“孤可以?教你。”
萧沁瓷偷偷看他,觉得他没有立场训斥自己。
太子出现?在这里也很奇怪。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她生?硬地转变话题。
“路过。”太子殿下淡淡道。
“——哦,”萧沁瓷不?相信,但又不?想?自作多情,只好?说,“那殿下能带臣女回去吗?”
李赢盯她一会儿,问:“你还能走?”
其实萧沁瓷并没有受伤,便点点头:“臣女没有大碍。”
李赢没有追问的意思,扫过她狼狈模样,就从她跟前起身,甚至都不?准备搀扶她一下,直接道:“跟上。”
很是冷酷。
萧沁瓷揪断了手边的草叶。
李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像是半点不?关心她能不?能跟上。
萧沁瓷默默从地上爬起来,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前走,边走边拍去裙上的浮灰。
他也根本不?关心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自顾自地拨开树枝、拂开草叶,它们在李赢走过之后往往会回弹到萧沁瓷身上。
萧沁瓷敢怒不?敢言。
太子很凶。
李赢腿长,又不?会刻意放慢脚步迁就她,被?落下似乎是必然的事。
萧沁瓷支撑了一会儿,却觉得好?像已经走了很久,仍是在林子里打转。
双腿沉重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冷酷、自私、恶劣、蛮横、不?温柔、不?体贴……萧沁瓷每走一步就数一个李赢的缺点,不?知不?觉越走越慢。
“你在嘀咕什么?”李赢忽然回头,便发现?她已经落下很远。
萧沁瓷被?吓了一跳:“没、没有。”
“走快点。”李赢看着他们之间能隔好?几个人的距离,眉目更沉了些。
“我走不?动了……”萧沁瓷小声?说。
在李赢出现?之前她就已经转了很久,软底鞋受不?了这种磋磨,萧沁瓷现?在已经感?受到每走一步就是钻心的疼。
“走不?动也得走。”李赢半点不?为所动。
萧沁瓷眼底又氤氲着雾气。
“山里有狼,孤不?会等你,”李赢道,“你走不?动就留下来喂狼。”
“殿下——”萧沁瓷吓得立即蹭过来,带着哭腔说:“我能走……”
李赢却没有放过她,问:“你方才在孤背后嘀咕什么?”
他耳聪目明?,把?萧沁瓷小声?嘀咕的话都听得清楚。
萧沁瓷一僵:“没说什么。”
李赢挑眉,慢慢复述了一遍:“冷酷、自私……”他看着萧沁瓷脸色由红转白,道,“孤看,你还是留下喂狼吧。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好?像就看到附近有狼群,你葬身狼腹,孤也不?会被?人说记仇欺负一个小姑娘。”
像是附和李赢的话,他话音刚落山中?就隐约传来几声?吼叫,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