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野
萧沁瓷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李赢便已经过来了。
明华阁附近住的皆是女眷,李涿来寻她时?不?好久留,便将她约到附近的园中,守在入口的宫人不?敢阻拦太子。
李涿已经转身,握紧了拳。太子难得面上有隐约笑意,言语温和。他旁若无人地?过来,道:“日头这样晒,怎么在外面?”
七月的日光猛烈,萧沁瓷体凉,看?着?仍是清爽,但双颊不?可避免的浮出一点红。
“殿下。”萧沁瓷嘴唇动了动,对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又在行礼之后先去看?李涿脸色。
李涿没有冲动,甚至连愤怒都敛得干干净净,同李赢有相似的平静。不?管他是强装出来的镇定,还?是真的收敛起情绪,总归是不?愿意在李赢面前落了下风。
他们原本就是亲兄弟,境遇却有千差万别。
就如此刻,李涿对萧沁瓷从来以礼相待,李赢却能拿出帕子直接就替萧沁瓷擦着?鬓边薄汗。
萧沁瓷躲了一下,瞥见李涿脸色已经变得冷白,日光下有如坚冰。
“殿下,不?必了。”萧沁瓷顿了顿,问,“您怎么来了?”
李赢盯着?她,眼里晕着?若有似无的笑,只是那笑也是冷的。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拿出一物,说:“你?落下了东西。”
萧沁瓷敢笃定自己不?曾落下东西,她素来谨慎,是不?会?给旁人留下把柄的。
但李赢这话已足够引起遐想。
他说着?缱绻的话,背对着?李涿的动作却暗含警告。萧沁瓷垂眸,看?见他递来一支红玉镯子。
那确实不?是她的东西。
但她也只能应下。
“多谢殿下。”萧沁瓷欲伸手去拿,李赢却避开了她的手,轻巧握住萧沁瓷指尖,便把那只镯子推了进?去。
那确实是赏心悦目的一幕。
狠狠扎进?李涿眼底,像是一根刺,扎得他想流泪,或是流血。
他总是这样,只能远远看?着?。
很多年前他在漫天风雪里看?见萧沁瓷跟着?李赢出来,李赢替她系好斗篷;然后是入宫朝见,他看?见帝后并肩坐在一处,又听?见帝后如何情深的传闻。
李涿醉后也对此嗤之以鼻。
萧沁瓷看?李赢的眼神,分明和多年前她看?他时?没有两样。那里头没有喜欢,只有利用。
他以为重来一次会?有不?同,是他错了。
萧沁瓷把衣袖放下去,遮住刚戴上的镯子,目光从面前的李赢看?到侧前的李涿。
“太子殿下,臣女有些不?舒服,就先告退了。”她往外走,到李涿跟前停下来,轻声说,“殿下,你?脸色有些不?好,多休息。”
这下轮到李赢脸色不?好了。
李涿勉强挤出一个笑。
萧沁瓷道:“我先走了。”
她眼神清淡,从头到尾都很平静,没有李赢想过的惊惶,也没有李涿想过的羞愧,她就那样平静地?说完话,越过两人离开,把他们都甩在身后。
李赢也不?在意,看?了李涿一眼,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不?准备和他说话,就要离开。
“皇兄。”李涿叫住他。
他很少叫李赢兄长,从幼时?起就总是冷淡又疏远地?跟着?旁人一起叫他太子殿下,李赢从前不?知道他的敌意从何而来,后来他对李涿有了相似的敌意。
李赢冷淡一瞥,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话。
“阿瓷是我的未婚妻。”
半点不?出他的预料。李赢想,一个没用的男人碰到这种事,也就只能用言语来强调他的地?位了。
“很快就不?是了。”他说。
……
萧随瑛觉得近来行宫的氛围有些古怪。
具体表现在萧瑜和萧沁瓷两个人突然像是换了个性情。
整日里在外跑的萧瑜反常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起来,而惯来喜欢安静的萧沁瓷却日日往外跑。
“阿瓷最近在忙些什么?”萧随瑛纳罕,他来找萧瑜吃茶,后者勉强应付了他一会?儿。
“我前两日还?看?见她和严统领在一处,”萧随瑛对那个男人很有印象,“他不?是同你?——”
萧瑜想了一会?儿,想起萧随瑛说的是谁,便皱起眉。
“阿瓷同严阙在一处?”
英国公?管着?兵马司,同天子近卫要保持距离,萧瑜同严阙来往过一阵,没两日就断了。
“应该是被严阙送回来的。”萧瑜道。
“她做了什么要被严阙送回来?”萧随瑛放了茶盏,要说萧瑜被严阙送回来他还?不?至于如此惊讶。
严阙是个寡言的,萧随瑛也不?好多问,萧沁瓷也是,她不?想说的事没人能从她嘴里问出来,萧随瑛只好来问萧瑜。
萧随瑛道:“这几日,六殿下根本不?在行宫。”
这也是他疑惑之处。
“哦。”萧瑜抿了口茶,眉头仍旧锁着?,想的是萧沁瓷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严阙搅和在一起做什么,但口中仍是道,“严阙是个好人,又管着?行宫戍卫,他送阿瓷回来有什么稀奇的。”
其实萧瑜有更好的借口,只要说一句严阙是来找她的,萧随瑛自然就不?会?怀疑了,不?过她不?习惯说谎,敷衍过去便罢了。
萧随瑛显然和她想到了一处,也以为严阙是来找她的,当下压低了声音:“朝中似乎有些不?平,昨夜太子已经连夜赶回长安了,你?在这个时?候要避嫌。”
“我知晓了。”
……
“我知晓了。”萧沁瓷同样如此道。
萧瑜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你?同严阙在一起做什么?”
“他送我回来啊。”萧沁瓷描着?笺上山水,并不?与?她对视。
“严阙是千牛卫统领,负责天子安危,太子不?可能让他送你?回来。”
“哦,”萧沁瓷搁了笔,拈起花笺看?透光效果,“那就是我记错了,他是来向我打听?阿姐的近况。”
她隔着?透薄素笺对上萧瑜的脸,狡黠一笑:“我什么也没有说哦。”
萧瑜:“……”
萧沁瓷又若有所思:“话说严统领那个人冷冷的,阿姐喜欢他什么?”
“谈不?上喜欢。”萧瑜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但被萧沁瓷的话扯开心神,越是冷淡的人热烈起来时?越灼人,“他还?不?错。”
一如她同萧随瑛说,严阙是个好人。
“严统领么……”萧沁瓷笑了一下,“确实是个好人。”
严阙出身低微,曾经只是淮阴长公?主府上的马奴,很多年前,萧沁瓷刚和李涿订亲,同萧瑜一起到淮阴长公?主府上看?马球赛,严阙是那个给萧沁瓷牵马的人。
也同她一样,仰望萧瑜在马上的风姿。
许多年过去,昔日马奴成了御前统领,萧瑜没有认出来。
“他大统领的位子也不?错,”萧沁瓷道,“阿姐想入十二卫吗?”
她话题转得快,萧瑜能轻易领会?。
“我不?行。”萧瑜道。
英国公?领兵马司,太子有东宫府卫,禁军也握在他手中,至于南衙和北衙,不?提也罢。
萧瑜不?能在边境杀敌,回京就只能在北衙领个闲差,英国公?一日不?退,她就一日不?能出头。
“试试嘛。”萧沁瓷说这话时?意外娇气,像是平日里缠着?萧瑜试新?出的花钿颜色。
“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萧沁瓷笑吟吟道,“只是最近朝上不?稳,是阿姐出头的好机会?呢。”
……
惠安八年是多事之秋,刑部侍郎被弹劾贪款甚巨,由此牵出六部许多官员,朝堂为之动荡。
连日来不?管是英国公?还?是萧瑜俱是面色沉肃,归家之后也多在前院议事。原本只是刑狱的贪腐枉法之事,渐渐也波及到了那些打算置身事外的人。
十月丹桂飘香,又到了吃桂花糕的季节,萧沁瓷的风和院风雨不?扰,她整日里弹琴赏花,闲来无事时?便指使婢女采摘桂花做桂花糕,半点没有被府中沉重气氛感染。
“唉。”萧淮愁眉苦脸,看?着?天真不?知事的女儿,免不?了要叹口气。
他原本在青州外放,考绩平平,后来为着?妻女回长安,托他大哥的关系先在太常寺,后面又去了大理寺做了寺丞。
他比上不?足,比下也不?足,这么多年全靠有个做英国公?的大哥力保,又有萧沁瓷三不?五时?地?帮他整理卷宗,才能勉强应付考绩。
此事一出他便满心忧慌,又被英国公?训斥过几回,简直度日如年。
“阿耶吃茶。”好在有个乖巧贴心的女儿。
萧淮吃了口茶,又想起她的亲事,愁绪更浓。
李涿的母族也被牵扯了进?去,听?说沈淑妃脱履素衣跪求天子,结果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送回了宫。
“阿耶别叹气,”萧沁瓷不?满道,“叹气老得快。”
“我愁啊,你?同六殿下的婚事……”
“原来阿耶是为这个发愁,”萧沁瓷倒是坦然,“不?必担心,此事很快就有结果了。”
……
在萧沁瓷眼里,结果自然出得很快。
惠安八年,同冬日的雪一同落下的还?有满城杀伐。
那夜长安城中火光冲天,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人皆闭户。
英国公?同萧瑜都不?在。世?子萧随瑛闭守府宅,将众人都召集到前堂。萧淮和萧滇都是软骨头,怕得厉害,在这个时?候只能依靠半大侄子。
萧沁瓷在刀兵声里度过了她的十六岁生辰。
翌日清晨,便有卫兵泼洒清水洗刷朱雀大街的血迹,萧瑜骑马回来,淌过满街血水。
回来时?正赶上萧沁瓷在吃长寿面,她衣甲带血,手中□□鬼气森森,肃杀寒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