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野
李赢额角青筋顿起。
“……这就是你的答案?”李赢问?,“你不怕我——”
萧沁瓷打断他:“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您方才同严统领说,将?我的名誉至于何地,”萧沁瓷道,“如今我也想问?你,你将?我的名誉至于何地?”
“殿下一旦去向圣人请旨,那么天下人都会猜测我是否早就同您有私,才让您这样迫不及待——”
“没有人敢议论。”李赢眸色深深。
“是没有人敢议论储君,”萧沁瓷道,“储君的风流事?就只是一桩无足轻重的风月罢了。但?我只是一个闺阁女?子,他们只会揣测我是否勾引了殿下,是否妄图攀附储君,他们会指责我寡廉鲜耻、水性?杨花。”
“因为这些话永远落不到殿下身?上,所以你觉得?它不重要?是吗?”
“我从未这样想过。”
萧沁瓷道:“但?您是这样做的。”她自嘲一笑?,“殿下从来没有尊重过我,我在您这里?,和一个玩物有什么区别?”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反抗的权力,因此挣扎起来的时候格外痛,萧沁瓷娇生惯养,是个怕痛的人,她都忍了,直到不能忍的那一刻。
这些话她都没有说出口,但?她的眼睛、她略有哀色的面容,无一不在指责李赢。
她原本可以有很幸福顺遂的一生,而李赢把这一切都毁了。
车轱辘辗过青石砖,平稳得?让人感?觉不到时间流逝。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良久后,李赢道。
“不止是我,”萧沁瓷抬起手腕,露出她一直戴着的红玉镯子,那是李赢给她戴上去的,不许她摘下来,“你为什么要?送我这只镯子?”
那是当着李涿的面,给她带上的一副枷锁,昭示着萧沁瓷从身?到心,都是李赢的人,容不得?拒绝。
她垂眼看着那只镯子,剔透无暇,端正的红色衬得?她肌肤晶莹皎洁。
“我不喜欢红色。”萧沁瓷道。
她也不喜欢旁人的控制。
话音一落,她倏地抬腕重重对着桌角磕下去。
玉碎。
李赢脸色变了。
除了断裂时的一声脆响,碎玉滚落在铺着厚厚毛毡的席垫上没有再发出丝毫声音。
萧沁瓷力道用得?巧,她到底出身?将?门,手上亦是练过巧劲,玉磕得?碎,她毫发无伤。
许久,李赢沉声说:“你也不喜欢我。”
萧沁瓷揉着手腕。
“你从来没做过让我喜欢的事?。”
李赢想,萧沁瓷怕他,她的怕偶尔藏得?好,偶尔藏得?不好,但?她今天似乎不怕了,为什么?
因为李涿的死?
他不觉得?萧沁瓷是喜欢李涿的。
“就因为我要?求娶你?”李赢只能想到这个,萧沁瓷的不悦也是从他求娶的话题开始。
他开始反思,他是否真的心急了些。
反思,又是一个新奇的举动,李赢从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做的事?情,无论对错,旁人都只能接受。
萧沁瓷没说话。
李赢看她手腕转动,在浮尘间挽了一朵花。
“我可以再等等,”他难得?让步,“我给你接受的时间。”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道:“殿下,已到英国公府。”
萧沁瓷还没答话,就迫不及待地要?下车去。
李赢叫住她:“别让我等太久。”
萧沁瓷回头看他一眼,还是没吭声。
萧沁瓷进了府,先问?了门房大娘子今日在不在府中,得?了肯定?的回答便提着裙子跑过长廊,一路跑进萧瑜的知照观。
“阿姐!”
……
李赢还坐在马车里?,放下的竹帘也将?残留的甜香拢在车内。
他熟悉萧沁瓷的气息,往常这暖香能让他平静,今日却只觉得?烦躁不堪。
是什么脱离了他的掌控。
“殿下,回东宫吗?”禁卫问?。
“不,你让人去查一查,萧沁瓷同严阙的来往,所有的孤都要?知道。”他顿了顿,“萧瑜也一起查。”
……
萧沁瓷同严阙的来往,细查起来无迹可寻,他们最早的交集就是在六七年前,那时严阙还只是淮阴长公主府上的马奴。
“严阙?”淮阴长公主错愕,她从未提起过严阙出自她府上,马奴的身?份是不光彩的过去,严阙如今位高权重,淮阴长公主并不想得?罪他。
但?问?话的是太子。
“是,我有些印象,”她慢慢回想,“当时是……对了,是阿涿向我讨要?他。”
李涿。又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但?李赢隐隐觉得?有条线,就快要?把这一切串起来了。
萧沁瓷、李涿、严阙……
他蓦地抬眼,想到一个不可能的猜测。
“殿下,”有宫人匆匆来禀,“皇后娘娘召您过去一趟。”
谭皇后是个温柔的人。
这是前朝后宫一致的看法。
她对待朝臣体贴尊敬,对待后宫的宠妃也温和,要?不是有个强势的儿子,她还能不能坐稳后位也是两说。不管是从前做太子妃还是如今贵为皇后,她不争也不嫉妒,似乎好的坏的都能接受。
前两年有个宠妃仗着有孕,不软不硬地刺了皇后一句,被太子知晓了,太子差了人去给宠妃灌药,堕下来的是个男胎。
皇帝把太子叫来狠狠斥责,而太子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父皇有儿臣就够了。林氏冲撞母后,念在她有孕的份上,孤已经?轻饶了。”
太子眼皮一抬,皇帝立时想到他曾处置过自己后院的许多美人。
儿子插手老子的房中事?,太子还真的是头一人。
偏偏皇帝最喜欢这个儿子,也怕他。
算了,儿子是亲生的。皇帝健忘,林氏很快就没了宠,太子还是太子。
倒是皇后知晓此事?后让太子在佛前跪了一日。
今日她也让太子跪,跪在千秋殿外,足足跪了一个时辰,连皇帝亦有所惊动,遣人来问?。
皇后这才将?人叫进去。
李赢跪了多时,双膝刺痛,但?他神色仍旧如常,甚至不肯接受宫人的热敷。
“母后。”
皇后生得?温柔,说话也轻言细语,她轻轻问?:“你同萧家?那个小姑娘的事?,是你逼她的?”
这不是皇后第一次敲打太子了。
知子莫若母,早在一年多以前,她听宫人说,太子送了一个姑娘牡丹花,她从初时的高兴到后面的愕然,最终选择把太子叫来,告诉他,那是他弟弟的未婚妻。
她不是个好母亲,煊赫的权势给了李赢随心所欲的机会,她却不想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冷酷自私的人。
她没能做到。
她这一生,没什么事?情是能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发展的,她很累了。
李赢没有说话。他从不对母亲说谎。
“李涿的死,同你有没有关系?”皇后问?了第二个问?题。
“没有。”
他这样说,皇后就信了。
但?她没有觉得?开心。她的儿子,想要?得?到一个姑娘,就只会用逼迫这一种手段。
“萧家?那个姑娘,是叫阿瓷吧?”皇后缓缓说,她看见李赢抬头,眼中有她不熟悉的神采,“我曾经?见过,是个好姑娘。”
天真漂亮的小姑娘,嗓音娇,笑?起来很甜,是没沾过疾苦的模样。
她不是没有惋惜过的。
她也早该想到的,只要?是李赢想要?的,他就能做出来强抢这种事?。
“母后喜欢她吗?”
“我喜不喜欢不重要?,要?看你喜不喜欢,”皇后顿了一下,“还有她喜不喜欢。”
李赢脸色霎时沉寂下去。
“不要?勉强。”皇后道。
不要?勉强。
李赢恨这四?个字。母亲一年以前也是这样告诉他的,他听进去了,也尝试过要?自己不要?勉强,可他做不到。
他从不把所谓的弟弟放在眼里?,又为什么要?因为喜欢的姑娘是弟弟的未婚妻就放手?
李涿不配。
况且如今李涿已经?死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同萧沁瓷在一起,母亲为什么还要?这样说?
他眼里?的不甘轻易便能看出来。
“我偏要?勉强。”他叩首下去,“请母后为儿臣赐婚。”
这是李赢第一次求她。他从小就冷静自持,很少?让皇后操心,可她还是记得?李赢小时候的模样,他会背书给母亲听,会在得?了先生夸奖时不经?意?地透露出来,看见母亲笑?,他就会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