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观野
萧沁瓷目含秋波,泪如珠露,盈盈颤颤落下时有种不堪摧折的柔弱,让皇帝怜惜她之余又忍不住生出让她哭得更厉害的隐秘心思。
她方才挣扎过,燥意都?化成了莹润的釉,娇艳欲滴的唇仍旧惹人采撷,指腹上的热意能烫进人心底。
皇帝捧着她的脸,手指往下,雪白的颈就能落进他掌心,萧沁瓷反抗不得。
这样的姿势满足了皇帝的掌控欲,皇帝也险些?觉得是她的错。是她不曾强硬拒绝,她住进皇帝的西苑,便该料到会?有这样一日,皇帝的忍耐是他的恩泽,放纵才该是常理。
“朕确实不高兴。萧娘子,没有哪个男子能容忍另一个人对自己心上人的觊觎,”皇帝无声地叹口气:“阿瓷,你拒绝朕,是因为他吗?”
天子未曾退开,他衣袖间的沉楠香气仍旧强势的笼罩着萧沁瓷,肩臂困着她,如横山亘野,那气息铺天盖地,让人动弹不得。
他拭去萧沁瓷面?上的泪,问话时轻言细语,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温和的郎君。
但萧沁瓷不能忽略静水下的流深湍急,方才的疾风骤雨已印证了皇帝不是能任由她敷衍搪塞的人,他同萧沁瓷从前拒绝过的男人都?不同,萧沁瓷能拒绝他,也得容忍他。
拒绝只是一时的,那是皇帝在满足自己之前罕有的耐心等待,他的耐心源于势在必得的底气,温和也只是居高临下的垂恩。
萧沁瓷从来不相信男人在情浓时的言语,自然也不会?相信皇帝说的“会?对她好”的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天子的恩泽即便是刀斧加身,也无人敢说有半分不好。
但皇帝的权力,能控制一个人的言行,却没有办法强迫真?心。
“不是,”萧沁瓷终于肯转过脸来看他,“陛下以为,我同吴王殿下有什?么?”
她眼底如含春水,但冷脸下来竟然有让人不能直视的寒意。
萧沁瓷的拒绝不会?为着任何?人,也不用给?出原因,她原本就应当有拒绝的权力。
“没有么?”皇帝短促的笑了一下,淡的转瞬即逝,“不过朕不在乎。”
即便是天子,也需要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保持风度,即使他在意得不行,远不是他如今表现?出来的那般风轻云淡,否则也不会?有刚才那一场借酒放纵。
可他规整的按下情.潮,转眼便能气定神闲的说着他不在乎,内里的咬牙切齿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萧沁瓷显然也看穿了皇帝的口是心非,皇帝将自己的情意主动递到萧沁瓷手中?,就变成了能辨真?假的利刃,她毫不留情地剖开了皇帝的淡然,即便不能让皇帝伤得鲜血淋漓,也要让他和自己一样痛。
被?琴弦割破的掌心尚在作痛,藏在暗处不为人所知,萧沁瓷捏着手指,铁锈味被?纠缠不散的热气掩盖。
她说:“是吗?那陛下方才问我,该不该应,既然不在乎,那应下也无妨。”
她尚在气闷之中?,被?强迫的恼怒让她失了冷静,口不择言。
“萧沁瓷。”皇帝没收住手上的力道,让她一时吃痛,“不得妄语,也不许再说这种话。”
真?是可笑,皇帝自己犯了酒色二戒,却要求她笃守戒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圣人之言已然被?他自己丢了个干净。
皇帝明知她是在说气话来故意激怒自己,却还是捺不住心潮起伏。
他甚至忍不住想,萧沁瓷此言是否有顺水推舟的心思在里面?。
从前她是拒绝过吴王,可那也是从前,如今她不愿待在宫里,多次向皇帝提及要出宫避世修行,那对萧沁瓷来说,或许太极宫是唯一困住她的牢笼,只要能飞出去,她做什?么都?愿意。
可这些?也是皇帝往极坏处想的推测罢了。
他不许萧沁瓷对他撒谎,可萧沁瓷要骗他,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萧沁瓷太会?伪装和隐藏自己,皇帝永远不能从她的言行中?窥见她的真?实想法,他曾经以为萧沁瓷是真?的不喜欢吃桂花糕,可她身边的婢女说她最爱的就是桂花糕。
她曾经在皇帝跟前或者让皇帝无意中?听到过的话,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又有多少?是假的?皇帝分辨不了,唯有一点他能肯定。
“贫道何?曾妄语,所言皆是真?心,”萧沁瓷毫不示弱地看着他,又竖起了尖刺,“况且不是陛下先说的吗?”
皇帝握着她,指下肌肤如白瓷细腻温润。萧沁瓷的无畏来自于她的严丝合缝、毫无破绽,她怕皇帝的强迫,怕的是自己失去选择的权力,而非是皇帝本身。
她远比皇帝所能窥见的还要自私、冷酷。萧沁瓷不缺男子的爱慕,她容忍皇帝爱她,更是要皇帝尊重?她、敬着她,她知道自己的脆弱易碎,但也不在乎被?皇帝打碎,束之高阁和零落成泥,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
但皇帝是在乎的。他要萧沁瓷的心甘情愿,能让他肆意把玩,碎掉的瓷除了会?扎得他鲜血淋漓疼痛入骨之外,没有别的意义。
所以在和萧沁瓷的较量中?,永远只能是他先服软。
“是朕错了,朕不再提,你也不许再说。”皇帝说着,总算放开手,转而轻轻触着被?他掐出的红痕,萧沁瓷可以承受皇帝的粗暴,却对这样轻柔的举动更敏感,皇帝也知道她受不住,故意如此。
“已经发生的事,不提便不存在了吗?”萧沁瓷并不领情,别过脸去,“陛下想要如何?答复吴王?”
皇帝不自在的轻咳一声,那原本就是他愠怒之下故意说出来激萧沁瓷的,他想要看萧沁瓷的反应,是平静无波还是故作坦然。
皇帝不在意平宗,不在意楚王,他也不将吴王放在眼里。
可他知道,萧沁瓷从前为吴王弹过曲子,与他论过时政,她纵然不喜欢吴王,对他也当是有过期待的,可惜吴王不明白。
对萧沁瓷这种性子的人而言,期待远比所谓的喜欢来得更为真?实,也更加意难平。
“朕自然已经拒了。”皇帝平静地说,面?上是不能叫萧沁瓷看出来的坦然,“萧娘子,吴王非良配,你既然从前已拒过他一次,如今也不会?答应。”
皇帝说着笃定的话,实则心中?仍存着不确定。患得患失是男女情爱中?常有的情绪,可皇帝从不会?将其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萧沁瓷蹙眉:“陛下话中?何?意?我同吴王殿下并不相熟,也无私情。”
她说的那样坦荡,皇帝若非亲眼所见,也要被?她骗过去。
皇帝静静看着她,忽而问:“那对镯子,是吴王送你的?”
仅凭一双玉镯,吴王便不顾身份的要去和一个陌生宫人说话。
那镯子皇帝从未见萧沁瓷戴过,听说是她送给?苏四娘子的添妆礼,若非是从前时时得见抑或是本就为吴王赠送,否则只一眼吴王怎么就能认出来呢?
萧沁瓷悚然一惊,颤栗便绵绵从脊背爬上。
她立时便将皇帝所言“从前已拒过他一次”同记忆中?的场景联系起来。
那对镯子确实是淑妃所赠,但却是吴王从宫外寻来的。
吴王年少?时性情温柔坦诚,也从不避讳自己的心意,他待萧沁瓷温和细心,少?年的情意清澈得一眼见底。
而萧沁瓷从来冷淡,冷淡拒绝了吴王送她的所有礼物,只有那双镯子,他辗转托了淑妃赐给?她。
但于萧沁瓷而言,是屈辱。
她不会?忘记淑妃言语中?的敲打和目光里暗藏的厌弃,但她不得不接过淑妃的赏赐,还要“感激”她的宽厚大方。
萧沁瓷神色骤冷,没料到皇帝竟然见过她同吴王相处。
她不知皇帝到底撞见过几次,又知道多少?,皇帝所言已超出了她的预料。
萧沁瓷在将那对镯子送给?苏晴时未必没有抱着些?许隐秘心思,在得知吴王回京后。
她确实想要掀起风波,但还未曾蠢到在天子眼前同吴王私相授受,她知道那对镯子会?惹人怀疑,但皇帝只会?得到捕风捉影的传闻,他不该——
她在瞬息间想出了应对之策。
“不是,那镯子,是我刚进宫时淑太妃娘娘赏的,”萧沁瓷冷言道,“我如今是修道之人,金玉俗物不沾身,与其让珠玉蒙尘不如送给?四娘子。陛下还想知道什?么,今日也可一并问了,免得日后再让您怀疑我的品行。”
皇帝以为萧沁瓷拒绝他,是因为喜欢吴王?那也实在好笑。
男人间的争风吃醋同她是没有关系的,萧沁瓷从不主动,也绝不落人口舌,那些?狂蜂浪蝶是他们自己心智不坚,一如她在皇帝面?前的委婉拒绝,惹人惦记不是她的错。
皇帝道心不坚也不是她的错。
萧沁瓷没有喜欢过任何?人,见色起意生出的喜欢不值得让她侧目。
吴王和楚王带给?萧沁瓷的价值是因身份而起的利益交换,当萧沁瓷发现?自己不能从他们身上得到想要的之后便毫不犹豫的抽身而退,她拒绝了吴王,又将楚王出卖给?了贵妃。
他们的情意和付出对萧沁瓷来说一文不值,自然也被?弃如敝履。
她是个吝啬鬼,在曾经有过的两场试探中?,连多余的情绪都?是不肯装一装的。换了如今在皇帝身上也是如此,她不停榨取着皇帝的真?心,试探他的底线,为此她已等了两年,不介意等上更久。
以真?心换真?心,在她这里行不通。
帝王的情爱如烟云易散,她想从皇帝那里得到的是更实际的权势。而帝王专权,他可以和心爱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地位,却不能分享权力。
“朕没有怀疑你,”皇帝顿了顿,说,“朕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会?患得患失,会?黯然神伤。阿瓷,朕在你面?前,同旁的男子没有区别。”
他说得这样真?心实意,而萧沁瓷半点不信。
放在今日之前,她或许还会?觉得自己有掌控皇帝的可能。
萧沁瓷被?这假象迷惑,险些?忘记冷酷才是帝王本色。
第45章 (加更)煎熬
她不能将皇帝视作普通男子, 他站在这世间的最高?处,心思早已?被腐蚀成诡谲的怪物。萧沁瓷不能天真的以为自己竟然能看透他,更遑论掌控他。
皇帝同普通男子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萧沁瓷在他面前全然没有反抗的权力。
权力是个好东西, 而萧沁瓷从来没有拥有过。皇帝的情话说得再真挚动人,也掩盖不了?他强迫的事实, 萧沁瓷深恨这点。
萧沁瓷摇摇头,低声说:“陛下,您永远也不会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我也不可能当您是一个普通的男子,这样的话说出来,除了?好听一些,又有什么用呢?”
她清醒得可怕,他知晓萧沁瓷不会被甜言蜜语打动, 也不会因他的示弱心软。
他喜欢上的姑娘, 有着全天下最冷酷的一副心肠。
萧沁瓷还这样年轻,却冷酷精明到令皇帝都喟叹。
而他在萧沁瓷这样的反问之?下亦没有辩驳之?词。
今夜是他做错, 不能为自己找借口,他和萧沁瓷彼此都明白,所谓的酒后?吐真言不过在肆意妄为之?上蒙上的一层遮羞布, 皇帝的本性就?是掠夺和占有, 温柔只是一时的。
但他的愧疚也是真实的。
皇帝凝视着萧沁瓷冷然侧脸, 在夜色中雪白皎洁, 只有红唇鲜艳欲滴, 还残留着他肆意的痕迹。
见萧沁瓷不为所动,便道:“是朕醉后?冒犯, 言行唐突。”
他的道歉缓了?语气,内里仍藏着高?高?在上的倨傲。
皇帝此举何尝不是试探, 他看似是借助外力才敢顺心而为,克制与挣扎在窥探到机会时被全然丢弃,他的确是视萧沁瓷为私有,容不得旁人沾染。
他盯着萧沁瓷的唇,目光幽深,知晓那让人有多难以割舍,如他梦中一般在品尝过后?是更深的欲壑难填的渴求。
萧沁瓷在方才的挣扎中出了?细汗,细微的喘息也让人心如擂鼓。
情.潮裹身?,不啻于?烈火炙烤。
他甚至不需要萧沁瓷原谅他,因他想要做的,远比已?经?做了?的来得更多。
而萧沁瓷不知男人的劣根性,她嘲弄道:“陛下的歉意毫无用处。”
她毫不遮掩自己的嘲弄,也一并戳穿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粉饰太平。
“我在寒露殿一日?,这样的醉后?冒犯还要来几回呢?即便我回了?清虚观,就?能躲开您吗?陛下会放我回去吗?”
皇帝掩饰着自己的欲念,表露出来只会让萧沁瓷更讨厌,她方才的瑟缩已?让皇帝心冷,他不想再历一次。
他在萧沁瓷尖锐的言语中察觉到了?什么?,谨慎的避开,不愿她提起,有些话只要不说出口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