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微流年
厢房的桌榻齐全,被褥蓬松绵软,石头扑去打了个滚,万分陶醉,“比军驿舒服多了,我今晚就住这!”
伍摧实在艳羡,酸叽叽的挑剔,“送了院子怎么没配几个仆人,难道还要自己洒扫?”
陆九郎慢悠悠道,“当然送了,我没要。”
伍摧宛如看傻子一般,“白送的为什么不要?”
陆九郎一嗤,“你当什么都能收?空了就扫扫院子,饿了自己买吃食,我还有事要办。”
他将锁匙一抛就走了,伍摧讶道,“陆九能有什么事?”
石头与陆九郎相伴多年,看宅子与自己的无异,快活的要命,“他去南楼取胡饼,赶时辰呢。”
南楼的胡饼用马油拌馅,出名的咸酥脆美,伍摧一听口水涌动,“早知道跟着去,刚出锅的最好。”
石头哈笑出来,“你哪买得到,九郎付了双倍的银子,要带去探将军。”
伍摧的希翼落空,悻然道,“将军什么山珍海味吃不着,受他这点小伎俩?不如给我呢。”
石头晃着锁匙喜滋滋的在院里转悠,没理他的牢骚。
伍摧忍不住叨咕,“陆九为啥这么贴着将军?想讨好了加官进爵,还是有别的花头,我怎么越瞧越不对劲?”
石头又一次否认,“大约就是想再熟络些,跟将军近了又没坏处。”
伍摧很是怀疑,鄙夷道,“你个憨脑袋,问了也白问!”
陆九郎来过韩府两次,给赏异常大方,门子印象深刻,通报也勤快,不一会就放他入宅。
他给带着过了两重院,听见争执之声,随后方景疾步而出,恰遇上陆九郎,现出一抹怒意。
韩昭文从后方追出,面色同样不大好。
方景也不理陆九郎,恨道,“韩大人让这小子做我儿的副将,我儿没了,他和七小姐却无事,只有韩家人的命才是命?”
韩昭文拄着拐,恳切的劝道,“姑父何必这么说,方毅是自家人,阿爹与你一样痛心。”
方景的神情更难看,“他会痛心?一个野种都能活下来,韩家受朝廷勋赏,享尽风光,方家得到什么?兰州之战我落了伤,独山海更连儿子的尸首也收不着!”
韩昭文待要再劝,方景不肯再听,怒冲冲的走了。
这一遇宛如火上浇油,韩昭文又不好迁怪,对着陆九郎眉头一蹙,“你怎么会到此?”
陆九郎对着韩家二公子也不惧,大方道,“韩大人许我来探望韩七将军。”
韩昭文一怔,目光在他拎的纸包一掠,一时不知说什么,挥手放了。
今日风大,不宜庭院见客,韩明铮在主屋边的茶室歇着。
侍女们也惯了,见陆九郎来就退下去,他将胡饼放下,还未开口,韩明铮已对他伸出手。
陆九郎一怔,脑中飞转,将手搭过去,韩明铮借力一扯,裘氅滑落,成功站了起来。
陆九郎瞬时明白,她要趁侍女不在尝试行走,赶紧抬臂一架,果然扶了个正着。
韩明铮躺得太久,腿脚虚透,根本站不稳,给扶持行了数步,额上就渗出了汗。
陆九郎停下步子,将她扶回椅上歇息。
韩明铮仅是如此短促的使力,已然面容泛白,呼吸紧促,半晌才缓过来,“再来。”
她一次又一次尝试,渐渐的唇色透紫,汗湿遍身,胸口提不上气,蓦然栽了下去。
陆九郎一把抄住,抱回去裹紧了氅衣。
韩明铮好一阵才清醒,心情糟糕之极,明明休养多日,身子仍这样差,略一行动就肺腑窒痛,吸不进气,竟比三岁孩童还不如。
陆九郎不言语,取出一个胡饼啃咬,嚼得香气四散,脆声咯嚓作响。
韩明铮闷了半晌,跟着摸了个饼咬起来,尝着咸香油辣,不觉道,“饼不错,哪里的?”
陆九郎回道,“南楼的,一天只出三炉。”
韩明铮似听人提过,“据说不好买?”
陆九郎轻描淡写,“不是只有熬等这一条道,方法多着呢,饼到手就行。”
寻常一句对答,韩明铮不知怎的觉出异样来,望了他一眼。
陆九郎果然有别意,“哪怕恢复不了,你依然是声名最盛的韩家女,过得不会比从前差。”
韩明铮一刹通透,“顾太医到底怎么说?”
陆九郎决意不再隐瞒,“说你受伤极重,淤血入肺,或许终生难以消除。”
韩明铮心室骤凉,明白了母亲为何百般关切,不许轻易下榻;为何稍加活动,侍女就如临大敌;就连阿策也不再提军中之事,每个人心知肚明。
陆九郎见她捏着半个胡饼发呆,拿不准情绪,缓声道,“不能上阵也无妨,只要挑个强悍的夫婿代掌,与你亲自领军并无不同。”
韩明铮没有理会,过了半晌继续咬饼,吃完后开口,“陆九,你将书案的匣子拿来。”
陆九郎取了给她,韩明铮打开匣子,里头是一把漆黑的短刀,还有一枚锦袋。
韩明铮将锦袋一递,陆九郎接过一倒,掌心多了十余枚晶亮的宝石。
韩明铮静道,“刀据说是天竺王的秘藏,鞘上的石头我让人取了,你拿去花用,以后每隔一日来陪我习练。”
宝石绚丽多彩,足以令世间女子喜笑颜开,她却视如瓦砾,随意一给。
陆九郎不见狂喜,只道,“你伤在肺腑深处,强行习练不会有任何助益,只是自讨苦吃。”
韩明铮不想听,“这些与你无关,遵令就是。”
陆九郎沉默的垂下眼,眸光落在匣中的短刀。
韩明铮略为诧异,“你不喜欢宝石,想要这个?”
陆九郎不言不语,意味难明。
韩明铮拔出短刀审视,刀身漆暗一无装饰,却幽锐而慑人,带着无形的寒煞,“你的眼光很好,但不能给你,无论旁人怎么说,我一定会拿起它,回到阵上。”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比较瘦,晚八点加一瘦章
第61章 一岁除
◎再懒下去,我怕自己废了。◎
入了腊月天地肃寒,凛风刮得无休无止,檐下的冰溜子尖长。
韩平策一肩挑了两营事务,忙碌不堪,直到年节将近才回到家中。
妻子宋欣儿怀着身孕,见了他满心欢喜,抱怨道,“出去这样久,栖儿要不认得你了。”
三岁的韩宁栖一点也不配合母亲,飞快的奔过来,亲热的攀着父亲不放。
韩平策一把将儿子托起,得意的逗弄,“栖儿这般机灵,哪会忘了爹,最近家里可好?”
宋欣儿将丈夫灰脏的外氅交给侍女,含笑而答,“一切都好,就是年末应酬多,收礼与回礼忙得紧,一堆的杂事。”
韩平策又问,“妹妹怎样了?”
宋欣儿微露悯色,“听说练得极苦,但没什么起色。”
韩平策心一沉,闷闷道,“我让人去别州打听还有没有名医。”
宋欣儿委婉的劝道,“已经换了多位医者,那么痛的针灸妹妹也忍了,依然不见好,我看不如先劝她歇一歇,别练伤了身子。”
韩平策更坐不住了,“我去瞧瞧她。”
他知道妹妹将院里的茶室改了武场,每天在里面折腾,一去见侍女在门外等候,屋内静悄无声,他疑惑的推开门,目光霍然一凝。
屋内烧着地龙,地上铺了软毡,边角置着石锁与兵器架。
韩明铮大约练累了,席地倚墙睡过去,额角犹有汗迹,脸颊热得绯红。
一个男人贴在她身侧,目光幽灼的俯视,宛如一只饿狼在窥伺猎物。
韩平策浑身绷紧,一声断喝,“陆九郎!”
陆九郎一震,神气顿变,不着痕迹的起身一礼,解释道,“韩七将军令我陪着习练。”
韩明铮给喝声惊醒,一见大喜的站起来,她筋疲力尽,身形摇晃,陆九郎及时一托,她顺势站稳,浑然不察的向兄长行去,“嫂嫂才说你要回来,这就到了,营里怎么样?”
韩平策抢近要扶,她却欢欣的道,“我已经能举最小的石锁,挥拳百下,一气走数百步。”
她高兴得像个孩子,可想极为不易,然而她六岁初练都比这个强。
韩平策要出口的话一滞,心又酸又软,只有道,“哪能心急,你才养了多久,还是等完全恢复了再练。”
韩明铮笑了一笑,双眸清亮,“再懒下去,我怕自己废了。”
韩平策越发不忍,见陆九郎悄然退出,皱眉道,“怎么叫这小子陪着。”
话一出口他也明白了,妹妹的女亲卫阵亡于独山海,家中的仆妇没习过武,未必能及时扶住,男兵更不合宜,唯有陆九郎勉强算是半个韩家人,不必过于避讳。
韩明铮知道兄长的防备,“他总归与过去有些不同,门外又有人候着,应是无妨。”
韩平策仍有些不快,“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对,到底性子不正,还是得留心。”
韩明铮随口一应,想起疑惑,“阿爹当真没有认他的意思?”
兄弟几个皆在纳闷,但谁也不敢问。
韩平策懒得多想,“不认也好,免了多出事来,处理投降的回鹘部落就够头疼了,既要安抚头领,还要调理与百姓的冲突,营里也在重整,年一过又要忙碌。”
他拉拉杂杂的说完,觉出不合适,赶紧改口,“你不用理会,家里能应付,只管养好身子,今年的灯节请了长安的灯匠,弄了不少新花式,到时候带你去看。”
韩明铮也不再问,扬起脸笑应了一声。
陆九郎回到南边斜街的新宅,门前已经挂起了两盏大红灯笼。
军营放了假,一帮伙伴都到了,伍摧扶着梯子,石头仰头踩高,正往大门上挂挑符。
王柱在几步外抄手看着,啧啧有声,“画得不错,上头还有字呢。”
史勇从独山海伤愈回来,一顿胡塞猛吃,足足壮了一圈,叉着腰指点,“这是老子花钱买的,两个笨手笨脚的夯货,别挂歪了!”
石头和伍摧嘻嘻哈哈的应了,王柱促狭道,“符上写的啥,史营念来听听?”
史勇大咧咧道,“鬼知道写的啥,无非是吉祥话,你个傻货也不识字,就算老子胡诌,你听得出来?”
几人大笑,石头挂完跳下来,抬头惊喜一唤,“九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