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那地方鱼龙混杂,有行商的,有行巫术的,有小偷小摸的,也有过不下去日子,在杨柳店租间房子讨生活的,但更多的就是暗娼,一些不知廉耻的女人背着丈夫到杨柳店卖身。当然也有和丈夫一起的,所以就有女的卖身给不明就里的外地商人,卖完了,丈夫再将商人随身钱财洗劫一空,等商人从美梦中醒来,人去楼空,什么都没了。
“官府管也管不来,全抓进狱中,出去了她们还是要重操旧业,也不能硬把她们送去青楼吧,她们都聚集在杨柳店,所以那地方就成了老光棍、地痞流氓这些人最爱去的地方。”
“所以,那是个法外之地?”陆璘问。
杨钊被问得一阵心虚,讪讪道:“这个……似乎,也不算。比如这么久,一件大案都没出过,都是些小偷小摸、打架闹事什么的。”
“明日,我去那里看看。”陆璘说。
隔天,他作一身商人打扮,乘马车去往杨柳店。
长喜见赶车的刘老二每每动身都龇牙,还按按腰,便问:“你腰怎么了?”
刘老二回道:“没大事,家里屋顶有漏,前两天上房说去拣一拣瓦,没留神掉下来了,不动没事,动起来才有点疼。”
长喜问:“那大夫怎么说?”
刘老二摇头:“还没去看大夫呢。”
长喜吃惊:“怎么还没去看,这万一伤着骨头……”
“我自己留神着呢,没事,大概是骨头损了一些,等施大夫回来就去看。”刘老二说道。
长喜听他提到施大夫,想到陆璘在马车内也能听见,不知该不该多问,但刘老二自己却主动说道:“现在老神医不怎么看诊了,都是小周大夫和施大夫在看,别人不知道,我看得明白,施大夫是认真看病,认真开药,能用十文钱治好的,不要你十一文,但小周大夫就不同了,我这病过去,指定先来三天针灸,再开两个月的药,还顺便说我肩颈不好,得推拿、拔火罐,这一通下来,非得下去半吊钱,我不去。”
长喜评价道:“小周大夫先是药铺的东家,再是个大夫,那也算半个商人了。”
“谁说不是呢!”刘老二叹声:“这都多少天了,施大夫怎么还不回来,别是和那丰公子玩得不愿回来了吧?”
长喜没回话,刘老二不由道:“如果施大夫做了丰家的少奶奶,是不是就不会出来看病了?”
车上一片安静,没人回答这个问题。
马车一路行驶,没一会儿,到了杨柳店前面。
杨柳店是一条狭窄的街道,还在街外,就闻见前面墙角处一股尿骚味,让人忍不住掩鼻。
长喜说道:“公子,你真要进去吗?这儿可真够臭的。”
陆璘半晌才回话,语气有些落寞:“臭不臭的,也要去看看,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待会儿少说话。”
长喜点点头,扶他从马车上下来。
马车就停在街外,陆璘与长喜一同进入杨柳店街道。
等进来,陆璘才想起来一件事:这条街既然是做暗娼生意,那自然是晚上人才出来,白日至此,竟是一片安静,像个普通街道似的。
走了一小段,才见到个三十左右、眉目算得上清秀,却浓妆艳抹的妇人。
那妇人坐在屋前,看向陆璘道:“郎君,找点乐子么?十文钱。”
长喜在旁边咋舌:“才十文钱!”
陆璘瞪了他一眼,走上前看了里面屋子一眼:就一个昏暗小屋,进去就是床,而那床旁边,却还有个两岁的孩童坐在地上玩。
陆璘忍不住问:“这,有个孩子?”
妇人从椅子上起身道:“没事没事,她不懂,也挺乖的,绝不吵闹。”
陆璘问:“你丈夫呢?”
妇人看他一眼,疑心道:“你这人是做什么?耍就耍,不耍就走,我丈夫做什么干你什么事!”说着进门去,将门“砰”一声关起来。
陆璘知道她已有疑心,便不再纠缠她,继续往前走去。
但心里,仍然因刚才那一幕而震惊:那是那孩子的娘么?那孩子看着是个女孩,小小的年纪,就看着母亲在自己旁边接客?
这孩子长大了该是如何自处?
长喜叹声道:“这世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这女人就不怕她女儿长大了也跟她学?”
“你……”
陆璘才要开口,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你这是胃脘冷痛,要吃药的,我写个药方,你按这个去抓药,一剂药不超过三文钱,吃五剂就不痛了,但以后也许会复发,你便继续吃。记住以后要按时用饭,勿食生冷,最重要是少忧思烦恼,少动怒,这才是主因。”
“三文钱,那到比我想的便宜。”
他走到前面一间屋子门前,就见到施菀坐在屋内一张桌子后,一边写着药方,一边和面前的女人说着话,在她坐着的边上,围了足有十多个女人,看穿着打扮,倒都像是这杨柳店的暗娼。
这屋子破旧,一屋的女人也都是衣着艳俗、举止轻浮,而她穿一身湖绿色的襦裙,只插了只木钗,未施粉黛,放在这环境里如此异端,却又莫名和谐。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这几日他有多想见到她。
他每日在县衙里出出进进,他沉心于公务,他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可是他内心郁结愁苦,一股闷气久久团在胸中。
他想见她,他担心她在云梦和丰子奕日夜相伴,他不只一次回想与她重逢后的点滴。
原来他真的很在意她在云梦如何了,真的很在意她是不是会和丰子奕在一起,如今见到她,见到她在这儿给人看病,心中一切的担心和阴霾都散了,好似,他找到了他的症结,也找到了他的良药。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身后来人,竟是刚才那个带孩子的妇人,此时她将孩子抱在怀中,警惕地看着陆璘与长喜。
屋中人听见声音也回过头来,陆璘与施菀四目相对。
陆璘平静道:“我是来找施大夫的。”说完,以眼神示意她替自己遮掩。
施菀有些意外,便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回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说着朝外面妇人道:“他是城中丰氏绸缎家的亲戚,我认识。”
妇人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这样。”说完抱着孩子进屋,朝施菀道:“施大夫,这孩子刚刚一直咳,该不是受了风寒吧?”
施菀将她怀中的孩子看了眼,说道:“看着精神还好,不像是很不舒服的,等一下我帮她们看了就给她看看。”
交待完,施菀就起身出来,到门外,和陆璘轻声道:“大人怎么到了这里?”
陆璘回答:“这几日都有人状告杨柳店,我来看看,却没想到她们都在你这里看病。”
“她们也是可怜人,生病了舍不得看大夫,总会拖成大病,我就不时来这里义诊,能看一个是一个。”施菀说。
陆璘看了她一会儿,说:“既然她们都在看病,那我随意逛一圈就回去了,只是稍后还想向你打听这里的情况,可以么?”
施菀点点头,“只是我这里还需要至少半个时辰,或许大人先回去,我看完诊去县衙找大人?”
“无妨,我在街头路口等你。”陆璘说。
“那就劳烦大人了。”施菀说着,又回了屋子。
待她坐下,下一个妇人便说:“我最近那个不正常,迟迟不好,拖拖拉拉半个月了,生意都不好做。”
“是最近才开始,还是以前也有?我看看你脉象。”施菀轻声问着话,陆璘走远一些,到要离开这屋前了,又回头看了眼,才往前面而去。
一走远,长喜就问:“施大夫怎么在这里?这地方可实在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显然他觉得这不该是施菀能来的地方。
陆璘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是意外的、不解的,但转而又觉得,自己不该意外,来这里诊病,的确是她会做的事。
等他们转了一圈回来,刘老二正靠在马车上瞌睡,见他们回来,讶异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施大夫回来了,你等一会儿可以找她看病了。”
刘老二愣了很久,才意识到知县大人在和自己说话。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知县大人向来上了马车就沉默,一句闲话都不讲,让他每每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吵,这会儿竟然主动和自己说话。
直到陆璘上了马车,刘老二才后知后觉道:“真的?大人怎么知道她回来了?”
长喜在后面小声道:“在里面遇到了。”
“啊?”刘老二的眼睛瞪得有铜铃大。
马车上的陆璘解释道:“她在里面给人诊病。”
“诊病?给里面的……婊子吗?”
这里的暗娼,哪怕在刘老二这种赶车人眼里都是最上不得台面的,所以顺口就用了这个粗俗的词。
陆璘说道:“或许大夫眼里,病人便是病人,没有高低之分。”
第40章
刘老二半天没想明白陆璘的话,搁了半晌,朝长喜道:“看来施大夫没准备做丰家的少奶奶,要是准备做,就不会来这种地方了。”
里面陆璘没再说话,长喜朝他回道:“少论人事非。”
刘老二看他一眼,无奈闭上了嘴。
等了小半个时辰,施菀背着医箱,从街心往这边走来。
陆璘看见她身影便从马车上下来,静静看着她。
等施菀靠近来,后面一道声音响起:“施大夫,又来义诊呢,我前两天膀子伤了,给我看看成不成?”
陆璘往后看了眼,发现是个精瘦的年轻男人,旁边跟着个壮汉。
施菀斜睨那人一眼,没理他,他也不在意,吹着口哨笑着往前去了。
等她靠近,陆璘问:“他是什么人?”
在他印象中,她一向是和气的,无论对谁都温婉带着浅笑,刚才却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
施菀回道:“他是个地痞,叫常虎,专门替黄三爷收租金的,里面那些女人辛苦赚的钱,大半都被他收走了。”
“那黄三爷是什么人?”陆璘问。
施菀摇摇头:“我知道得不多,只知这一条街的店面都是他的,若有人在此打架闹事,也是他派人管,所以他也将这个钱算在租金里,叫头钱。”
陆璘沉思一会儿,随后道:“关于这里面的事,我还要详细问你,要不然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说着他试探道:“茶楼……或是酒馆?”
施菀往周围看了看,指向左侧的远方说道:“那边是杨柳河,要不然去那里说?”
陆璘往那边看过去,一条窄河,岸边杨柳随风招摇,倒是一处不错的好地方。
“好。”他回答,“你就将医箱留在这里?”
施菀点点头,将医箱取下,和刘老二道:“那劳烦刘大哥替我看管一下。”
“好好好,我等下还要找你给我看看腰呢,摔着了。”刘老二说。
“嗯,我稍后就回药铺去,你去药铺找我便好。”施菀说着,与陆璘一起往河边走去。
陆璘问她:“去云梦一切还顺利吗?听刘老二说你这两天才回来。”
“本来是要早几天回来的,结果在那里遇到一批上好的虎骨,馨济堂缺这药已经好久了,我就同丰公子说了,让他遣人回来告诉周大夫,周大夫马上回口信说全收了,我便留在云梦,托丰公子帮忙,收了这批虎骨,这才回来。”施菀回答。
陆璘明白了始末,稍稍心安了一些,然后问:“那王姑娘的爹娘和弟弟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