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高门 第46章

作者:苏幕幕 标签: 破镜重圆 古代言情

  杨钊回道:“但不管怎样,安陆县还安稳着不是么?陆大人出身不凡,京中有着那么大的靠山,您在此处,只用安安稳稳待上一两年,挣些资历,尚书大人自然会想办法将大人调回去,下官着实不明白陆大人为什么要这样折腾,到时候犯了错,受了弹劾,影响的可是大人您自己的仕途。”

  陆璘看着他没说话,杨钊想起刚才说话时忘了装病,却也不在乎了,又接着道:“抓一个丁文孝也就罢了,大人如果还要查徐家,下官看还是要和德安府知会一声,毕竟他家有爵位在身上。”

  杨钊一再暗示,陆璘当然明白,德安府和徐家也牵连极深。除非他能以一己之力撬动整个德安府,要不然就别想动徐家。

  陆璘看着床上的杨钊,说道:“杨大人想好了,过了今日,就不一定有陪审的机会了。”

  这的确是个大案,若成功查处了占地万亩的徐家,将是能上朝堂的政绩,主审官员是头功一件,可杨钊觉得陆璘太过天真,也把自己想得太蠢,就眼前的情形,显然是动不了徐家的,到时候他陆璘兴许还能保住官职,自己却肯定要成为那个担责的,他才没那么傻。

  杨钊连喘了几声气,有气无力道:“我倒是……倒是想,只是大人看我这样子……我家里人已经去请大夫,不知今年还熬不熬得过去……”

  陆璘没说话,转身出了房间。

  杨钊连忙在床上喊:“快送送陆大人。”

  隔天,德安府知府赵襄遣人来送请帖,邀陆璘去赵家一叙。

  陆璘心知肚明,赵襄为什么请自己。

  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关了徐家田庄管家的事,兴许也知道了自己想查徐仕的事,他要一探究竟。

  如果不是顾及着他的身份,赵襄作为他的上级,只怕现在已经因徐家之事质问他了。

  陆璘穿了身丝绸的锦袍,打扮得如在京中时一样矜贵,换了马车,改乘轿子,往赵府而去。

  德安府府衙就在安陆县内,赵府也离府衙不远,只是与县衙分属县城两端。

  到赵府,赵府下人见他如此气度,惊了一刹,立刻去院内通传。

  很快陆璘被请进府中,过了大门,赵襄从后院出来,热情道:“陆大人上次一见,都过了快两个月了,不知你在安陆还待得惯么?”

  陆璘轻笑着回答:“习惯,安陆是个安宁静谧的好地方。”

  赵襄回:“习惯就好啊,陆大人一定意外我为何叫你过来吧?”未等他回话,赵襄便笑着继续道:“我最近得了个好东西,看来看去,只有陆大人会品鉴。”

  说着带陆璘一道去了书房。

  “陆大人坐。”

  赵襄请他坐下,随后去博古架上拿下来一只红漆雕花的盒子,放于陆璘身边的茶几上,朝他道:“陆大人看这是什么?”

  陆璘打开盒上的盖子,发现里面躺着只白釉瓷葫芦型水注,质地细腻,造型精巧,称得上是水注中的上品,更重要的是,这水注似乎是老师的东西。

  文人雅士不只爱笔墨纸砚,也爱文房其他用具,比如笔架、镇纸,或是这用来加水磨墨的水注,而老师就尤为喜欢精巧的水注,最爱的就是自己出图,找民间大窑烧制,并在水注上题自作的诗。

  他记得这只水注就是老师的爱物之一,但有一年去江南却丢失了,叹息了许久,却原来到了安陆。

  他将那水注拿起来看,果然在底下看到了青州窑三个字,以及老师的题诗。

  这的确是老师的那只水注。

  赵襄这时说道:“这水注实在是做得精妙,前几天旁人赠与我此物时我还只是赞叹这做工,后来发现竟是王相公生前所有,一时不敢唐突,想来想去,也只有送给陆大人才合适,毕竟陆大人文采为天下之最,又是王相公的高徒,最有资格处置。”

  陆璘的确喜欢这水注,因为是老师的遗物。

  这水注虽然是上品,但不是古物,若拿去卖,也只比它本身价值多一点点,并不算贵重。

  赵襄送这东西给他,送的是情,而不是钱,且恰到好处。

  赵襄静看着陆璘,陆璘将水注放入木盒中,说道:“的确是老师旧物,让我一见便心有触动,这水注我收下了,多谢赵大人这番挂念。”

  赵襄见他坦然收下,便捋着胡子笑道:“陆大人喜欢就好,到陆大人手中,倒也算这水注的福气。”

  随后他又与陆璘聊了几句王仲怀,然后似乎顺口提道:“听说陆大人最近在审一桩案子,还牵连到安陆的大户徐家?”

  陆璘早知道他是为此事而见自己,回道:“是。”

  赵襄笑问:“怎么,陆大人才上任就办这一桩大案,可是成竹在胸?”

  陆璘摇摇头:“其实大人不找下官,下官也要来找大人,徐家虽称霸一方、鱼肉乡邻,却着实在安陆扎根已久,不好动,凭我这七品小官怕是奈何不了,所以下官想请赵知府出面监察,与我县衙衙门一同审理此案,到时由赵知府领衔联名上书,清查徐家。”

  赵襄吃了一惊。

  其实徐家的好处,他自然没少拿,他想陆璘一定知道,所以当陆璘要查徐家,他便开始不安,想着这到底是陆璘自己的意思,还是京里的意思。

  安陆与京城,千里之遥,京中的形势与境况也许事情都过了半年风声才传到安陆来,他不知道如今京里到底是怎样了。

  但显然陆璘能最快知道,因为他有个在中枢的爹,还有无数仍在京城的同僚旧友,这远不是他们这些地方官能比的。

  如果是陆璘自己的意思,他还能放手一斗,陆璘一个知县不可能在安陆翻天;如果是京里的意思,他就惶恐了,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

  但没想到,陆璘却要让他一起查徐家,不管陆璘是什么意思,但至少能肯定一点,陆璘不准备查到他身上。

  赵襄一脸沉重道:“徐家之事,我之前早有所耳闻,也想过查办,奈何徐家实在是……陆大人知道,徐家有爵位在身,京里又还有人。”

  陆璘不屑地笑道:“他京里有人,我们京里就没人么?”

  赵襄内心猛地一惊:查办徐家,真的是京里的意思?是陆尚书的意思?京里为什么要办徐家?

  陆璘这时道:“赵大人可知朝中如今是谁作主?”

  赵襄回答:“那自然是皇上和太后。”

  “不,是太后和赵相。”陆璘回答。

  赵襄见他如此直接,叹声道:“是啊,政事堂的议案都是先经过赵相,再送到太后宫中,这些年岁末,也是太后代皇帝受百官朝拜,竟还有人上书让太后仿武后之举,登九五之尊,可笑!”

  他这样说,也是讨好陆璘,因为清楚陆璘便是上书反对太后代皇帝受百官朝拜而被贬的。

  陆璘听他提起这事,倒没露出遗憾愤恨的神情来,只是轻笑道:“这上书不过是谄媚之臣讨太后欢心而已,其实太后虽干政却并没有武后的狠辣野心,太后与皇上也是母子情深,绝不会有武周乱唐之事发生,只是眼下暂且还是太后主政而已,但赵大人想想,皇上今年已经二十了。”

  皇上今年已经二十,母子不会反目,赵襄瞳孔一缩,他突然明白了陆璘的意思!

  皇上已经二十了,最迟不过两三年,再怎么说都要亲政了,到时候,朝中就要变天了!

  现在奉承太后与赵相的人会遭贬斥,支持皇上的则会受重用,比如……他面前的陆璘。

  陆璘继续道:“去年末,朝中贬黜了好几名官员,我就是其中一个,然后是钦天监段大人,礼部的周大人,这周大人可是曾经太子府的人,弹劾他的,正是御史台,赵相便是御史台出身,这御史台也不知是谁家的御史台。”

  赵襄努力分析着他的话。

  赵相出自御史台,所以御史台显然会听命于赵相,赵相想要他们弹劾谁,他们就弹劾谁,他们弹劾的,当然就是赵相不喜欢的。

  这些人里,陆璘是反对太后继续把持朝政的,周大人是以前太子府的人,那就是说,这一批人是支持皇上的人。

  这是两派在斗法,如今陆璘查徐家,只要成功,就能顺带着将徐家在御史台那位拉下马,皇帝党也就占了上风。

  而且,这分明也是一件大功绩,陆尚书再要将儿子调回京城,便是名正言顺。

  想明白这些,赵襄陡然兴奋起来:如果他与陆璘一起清查了徐家,岂不是拜了陆尚书的码头,同时又坐上了皇帝党的马车,将来皇帝亲政、陆璘得势,自己岂不是能青云直上?

第47章

  赵襄自己是进士出身,但家境只是普通读书人家,他父亲是个秀才,祖上也就只做过知县而已。

  他为官以来,大的错没犯过,也不敢犯,一路老老实实的,在利州做了十多年知县,正好遇到这德安府知府的缺,算是仕途顺遂了一回,在四十多的年纪升作了知府。

  这辈子他就在金榜题名时与其他进士一起远远见过皇帝,就在进京考试那一年踏过京城的土地,从此与那贵气的地方再无缘分。

  多么不容易,副相的公子到了他治下,又是多么不容易,这公子给了他这站队的机会。

  赵襄决定赌一把,反正他这辈子也许只有这一次入赌局的机会,而且赌局赢面又如此大。

  拿定主意,他回道:“陆大人的话我明白了,徐家本受皇恩,却在安陆作威作福,以诸多不齿行径强占百姓田地,将人逼入绝境,只叹我从前胆小,慑于徐家威势,不敢查办,如今有陆大人执法在前,我这德安知府自然会全力支持。

  “大人要文书卷册、要吏员要兵马,我让德安府全全配合,只是此事是县衙开堂审案,又是陆大人忙前忙后,我哪里敢贪这头功,领衔上书,就由陆大人领衔,我府衙在后面配合着就是。”

  赵襄再傻,也不至于去抢陆璘的功劳,到时候陆尚书是给自己儿子升官,还是给他升官?但只要全全配合了,皇帝党、陆尚书、陆璘,自然会记得他。

  果然,陆璘也没有多谦让,随意推辞了几句,便接下了这主审和领衔上书的事。

  谈妥之后,赵襄定于明日一早前去安陆县衙,与陆璘一起审问丁文孝和杨柳店的黄正甫、常虎等人,最后查办徐家。

  从赵府出来,外面正是艳阳高照,碧空万里。

  陆璘望着那碧空,澄澈不见一朵云彩,辽阔得没有边际。

  京城的确有一心奉承太后或赵相的太后党,也有拥护皇帝的皇帝党,皇帝党这批人以从前的改革派为主,而陆璘是改革派领导者王仲怀的学生,所以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是皇帝党。

  但他的父亲陆庸是个稳坐如山、谁都不得罪的老好人,与赵相关系也不错,所以别人也觉得,他也许可以拉拢。

  但其实,他哪个党派都不是,也从没有拉帮结派祸乱朝纲的心。

  而今天,他假托皇帝党之名、父亲之威,以升官为诱饵,哄骗赵襄与他站到一起。

  他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下赵襄的赠礼,也不去计较赵襄收了徐家多少贿赂。

  他变了,成为一个觉得自己一定会厌恶的人,但真到这一天,心里却一片清明。

  因为他知道,自己仍坚守着本心。

  施菀在药铺打烊后回家,步入雨衫巷,就看见前面的大通街。

  迟疑一会儿,她没进门,往大通街方向走去。

  今日又去了杨府看诊,奇怪的是不是杨夫人或是刚出生的小公子生病,而是杨钊。

  杨钊躺在床上,一副虚弱的样子,说自己头晕眼花,半边身子都是麻的,怕是中风。

  她赶紧给他看诊,听他说病情却是前言不搭后语,再看脉象,也并不像他说的病得那么严重的样子。杨钊最后说,不管怎样他总要卧床几天,杨夫人则委婉着让她诊断杨钊确实是中风,又让她给开些补身的药。

  施菀当然明白,这杨大人是在装病。

  她不知道他这装病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和徐家的案子有关。

  觉得似乎要告诉陆璘一声,但总来找他,纵使她心中没有别的想法,总是不太好。

  如此犹豫着,到了陆璘家后门前,几次抬手,都没能将门敲开。

  要不然,明天带着严峻或是枇杷一起来吧,这样好一点。

  但万一杨钊装病这事很重要呢?会不会影响查徐家?

  站了好一会儿,她最后还是决定等明天带枇杷一起来造访。

  杨钊的确装病,但多半不为别的,只为躲避和推诿,倒不像十分紧急的事。

  如此想着,她转身正要离开,却听到一阵声音:“施大夫?”

  回过头,便见陆璘从轿子上下来,一身月白锦袍,玉冠革带,恍惚还是京城朗如日月的陆二公子。

  陆璘快步走到她面前,面露喜色道:“你来找我?”

  施菀倒是意外地问:“陆大人怎么从后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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