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幕幕
陆璘又去前面几家摊子看了,依然没找到一个带机关的人偶,到了最后一个摊,摊主说:“这种高级东西我们这儿可没有,我就在省城看见过,就算弄回来了也卖不出去的,一个最普通的小东西都要好几十文钱,就那些富贵人家才买得起,县城的人哪里舍得。”
听见这话,陆璘心中猛然一怔。
当时她怎么说的?她说……是卖人偶的老伯卖不出去,非要便宜塞给她的。
可是,那样的东西整个安陆县城都没有,江陵府省城也只能见到最简陋的,甚至他自己在京城那么多年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东西?
那一定是一个,很难制出来,制出来了,也会非常贵的东西。
哪里会那么巧,别人随意塞给她的,给他就喜欢,明明是她知道那东西新巧,他一定会喜欢,所以才特地出高价买回来的……
而他,竟真的信了她的话。
他苦笑一声,转身踉跄着往前走去。
半月慢慢升上天。
丰子奕看看天,和身旁施菀道:“快放焰火了,我知道个绝好的位置,也不挤,带你去看怎么样?”
没有哪一个女子不爱看焰火,施菀期待地点头,和他道:“那快走。”
丰子奕便往前走,让她跟上。到后面一条安静的街,丰子奕直接拿出钥匙来,开门进去。
施菀问:“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来了?”
丰子奕说:“是我家一个仓库,现在闲置了,没人。”
“那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你等等。”
待两人进去,他迅速搬来一把梯子,招呼她:“我帮你扶着梯子,你上去。”
施菀怔怔看着前面的房子,讶异道:“上……屋顶?”
“是的,相信我,这屋顶结实得很,你上去就知道了。”丰子奕已经扶好了梯子。
话音落,远处传来“砰”的一声,焰火开始。
施菀试探着将脚踏上梯子,一步一步爬上去。
屋顶还真有一条道,直通屋脊,她小心沿着那道走到屋脊处,这才觉得稳下来。
丰子奕却已经爬着梯子上来了,快步走到她身旁,拉她一起坐下。
焰火在不远处一朵接一朵在天空中迸溅开,夜被照亮,绚烂的颜色洒满半个夜幕。
这样的壮丽与浪漫下,两人都静默无语,静静看着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焰火渐渐凋零,到最后两朵小焰花绽开,便停歇了,一切归于平静。
施菀轻声道:“丰子奕,谢谢你。”
丰子奕问:“谢我什么?”
施菀笑了笑:“谢你带我看这么好看的焰火,谢你今晚陪我,谢你这两年都陪着我。”
“可你却不想我年年都陪你。”丰子奕说。
施菀久久没出声。
丰子奕担心道:“你生气了?对不起,我就是嘴快,不是那意思……”
他只想打动她,可不想逼她,让她再一次清晰明确地推开他。
施菀却摇摇头,说道:“我只是想起四年前的七夕夜,我在京城的街头,觉得好孤单……京城的夜那么繁华,那么富贵,而我是里面那么格格不入的一个人,我融不进去,无论在那里多久,我仍然是安陆乡下一个野村姑。”
“你就该早些回来。”丰子奕说。
施菀问他:“你应该也知道了吧,我之前嫁的就是陆家,那个人是陆璘。”
第73章
丰子奕闷声道:“知道,早知道是他,我之前便不会对他那么客气了,你也不早和我说。”
他语气里透出几分委屈来,施菀轻轻一笑,说道:“怎么和你说呢,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当时就想不和他碰面最好,结果这样那样的事,还是碰到了,弄到最后,县城里的人还都知道了。”
“你放心,都知道了也是说他,不会说你。”丰子奕。
施菀回道:“其实都没有错。我之前,很鬼迷心窍地喜欢过他……”
丰子奕心中一紧,他之前很想知道她和陆璘的过去,但她从来没提起过,如今愿意和他说起来,却是这样的开头。
原来她之前是喜欢陆璘的。
施菀缓缓说道:“他是温润如玉的名门公子,年轻俊朗,又是在京城里, 第一个对我和颜悦色的人,我喜欢上了他,但也只敢默默喜欢。
“后来我们就按他爷爷的安排成婚了,成婚后我才知道,其实他不喜欢我,不愿意这桩婚事,当时他有个心照不宣的未来的妻子,只因为我的到来,就这样错过,而且我的身份与见识,也让他颜面无光……
“总之就是,我在那里格格不入了三年,而他也厌恶了我三年,后来那位与他门当户对、本该做他妻子的姑娘出事,他为了照顾她,于是要娶她做平妻……我那时才醒悟,自己的执着有多可笑。
“我们便是这样和离的,我在那时候提了和离,他同意了,我就回来了。这就是我和他的所有,其实也没多少情分,我们两家这样大的差距,当初的婚约就不该有,我去京城,也该避了祸就回来。”
丰子奕小心问:“那你现在呢?还喜欢他吗?”
施菀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想喜欢任何人了,只想用余生做个好大夫。”
“但不是所有人都是他,你不能因为他对你不好,就再不碰所有的男人。”丰子奕不甘心道。
施菀幽幽回道:“但我,就是没有力气再去儿女情长了,也不再想迎合婆家、接受婆家的审视,更何况你们家对我来说也是高攀是不是?丰子奕,我怎么会再嫁呢,我依然出身普通,没有娘家,还是个成过婚的人,同样的路,我真的不会再走了。”
丰子奕半晌无言,他想用什么理由来说服她,想来想去,却说不出来。
许久他才问:“现在他还总来纠缠你,你呢?会想和他复合吗?”
施菀回答:“他没有总来纠缠我,之前来找我几次,大概是因为……怜悯吧,他那时的确厌恶我,但他也是个好人,见我孤身一人,至今未嫁,他会觉得是他害了我终身,理所当然会觉得抱歉和同情,若我嫁了人,他就不会这样想了。”
“那你还不嫁人,犯得着让人家来同情你……”丰子奕嘀咕。
施菀一笑:“我总不能为了让他不同情我,就跑去嫁人吧,嫁人哪有那么儿戏。”
“那你会不会受他哄骗,和他复合?”丰子奕问。
施菀认真回答:“第一,他也不会来哄骗我,他对我只是一时同情心泛滥,没有那样的耐心的;第二,我自然不会和他复合,那时的痛,我大概会记一辈子吧,再也不会了。”
丰子奕想了想,她不嫁自己,是因为从前受伤太深,那她应该也不会再嫁陆璘,因为伤她的就是陆璘。
这样想来,他倒还有机会。
夜近三更,施菀才在丰子奕的陪送下回来,施菀在院门前回头道:“好了,你快回去吧,明天不是还要去点货么?”
“你先进去,你进去了我再回去。”丰子奕说。
施菀便笑笑,开门进去,在门后和他道:“行了,你快走吧。”
“上元节我再陪你看焰火。”丰子奕说完,这才转身。
施菀的院门已经关上了,他一人就着月色往家中走去,却总觉得周围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此时七夕夜的热闹早已过去,巷子内静得出奇,他不由想起之前近距离见过的县衙验尸房的尸体,加快脚步往前走。
在他离去后,陆璘才从墙角处出来,看看远去的丰子奕,又看看施菀的院门。
他们果然在一起,还一起看焰火了。
他也看了,那样的时候,会对身旁的人涌现出难以抑制的感情来,他亲眼看见周围的少男少女在焰火的照耀下牵起手,也看见有妻子依偎到丈夫的肩头。
他们不会……已经在今晚定情了吧?
陆璘相信只要自己去努力,一定能挽回她的心,可他就怕她不会给他足够的时间。万一她在此之前嫁给丰子奕了呢?
不,应该不会,他们刚才道别的样子虽然温情,却并没有恋人间那种难舍难分的模样,应该还没有……他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沉住气,不能胡思乱想、自乱阵脚。
隔天一早,施菀开门出来,却见陆璘正好经过自己门前,垂着头,眉头深锁,似乎在想着什么难题。
听见动静,他才意外抬起头来,见了她,回过神道:“施大夫早。”
施菀奇怪地问:“陆大人没去县衙?”
“是去的。”陆璘说完,又解释道:“有个问题没想明白,所以今日没有乘车,特地要一边走着,一边好好想一想,这条路僻静,正合适。”
施菀点点头,往药铺而去。
陆璘却叫住她:“施大夫,你说一个女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杀人?”
施菀停了脚步,他继续道:“就是之前那丫鬟凤儿的案子,按死因和死亡时间,我们找到凶手了,不是那家主母,却是一个之前从未露过面的姨娘,她说她亲眼看见家中老爷与丫鬟调情,暗恨丫鬟勾引老爷,所以一气之下杀了那丫鬟,但她并不知道丫鬟怀孕了,我总觉得她在说谎。”
“她认罪了?”施菀问。
陆璘点头:“是,认罪了。”
“那她为什么说谎呢?”
“这正是我们想不明白的地方。”陆璘说道:“只是这老爷向来好渔色,将丫鬟收入房中也不是第一次,连他夫人对此也只能忍气吞声,她一个姨娘,说因忌恨而去杀人,总觉得过于牵强。”
施菀想了想,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她连罪都认了,再说谎似乎有些多余……那胎儿的生父,确定了吗?”
陆璘说:“他们府上的人都觉得自然是那老爷的,因为老爷曾将凤儿留在房中,但老爷却没认,说是并没有得手,也不知是真是假。
“府上还有个四少爷,有人说他在凤儿生病时给她送过药,我之前也怀疑他就是孩子生父,但这四少爷性情纯善,年龄也还小,也从来没有好女色的传闻,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也不好确认。不过他是那姨娘的独子。”
施菀这时抬起头,目光慢慢空洞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抿抿唇,说道:“要不然,去审问一下那四少爷,到姨娘这个年纪,最在意的应该是孩子,而不是丈夫,说不定……凤儿腹中的胎儿是四少爷的,姨娘发现四少爷和老爷抢丫鬟,那丫鬟还怀了少爷的孩子,此事必然惹得老爷不满,也影响日后婚事,为了四少爷的前程,她便铤而走险,去杀人了。”
“但如果是这样,凤儿腹中的胎儿是她的亲孙子,她真能狠得下心?”陆璘疑惑道。
施菀沉默一会儿,低落地回答:“和儿子比起来,一个未成形的孙子不算什么的,再说只要儿子好好的,再要多少孙子都可以。”
陆璘看着她,觉得说出这句话的她显得尤其冷漠。
其实他本就会将那家人抓起来一个一个审,姨娘嘴硬,但其他人不是,诸多证词和细枝末节比对,总能找到真相,他今日在这里,只是找个理由见她而已。
但他没想到,她真能说出其中一个可能,而且是他觉得非常有逻辑的可能。
他意外的是,这样的可能会从她嘴里说出来,这样阴暗的人性,她也曾听说或见到过么?
“那……你觉得,那四少爷有参与这件事吗?他是否知道他母亲的行动?”他问。
施菀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似乎也不重要……这取决于,他母亲愿不愿意让他知道,有没有提前和他谋划。”
陆璘还在想着她的话,她却突然道:“陆大人——”
他抬眸看向她,只见她脸上透着一种苍凉与悲戚,语气带了几分凉薄,说道:“我急着去药铺,先走了,今日的话我就是随口一说,大人后面慢慢再去查,失陪了。”说完,她未等他说话,头也不回往药铺而去。
陆璘总觉得自己这步棋走错了,他的确找理由和她说上了话,但她最后却并不见得是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