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楮绪风
天渐渐放晴,停了雨,婉芙看一眼?天,对陈德海含笑道:“羹汤也凉了,既然皇上在歇晌,就不劳公?公?打扰了。”
陈德海这下确信,泠才?人这一趟就是专为?了气江顺仪来的。在乾坤宫闹出了动静,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皇上耳朵里,泠才?人可是会算计,该溜就溜,可苦了他。
主子发话,他能说什么,皇上宠着的人,就是拿他脑袋当球踢,他也不敢吱一声?,愁眉苦脸地将要应下,殿内打开,李玄胤负手站在门里,脸色冷着,掠了他一眼?,陈德海倏地低下脑袋,合着皇上在里面听着呢,都是泠才?人闯的祸,可与?他无关。
婉芙一瞬惊讶,紧接着想到自己说的那些话,小脸一白,心虚地垂下头,颇为?局促,想了想,正欲福身,就听皇上冷冷地扔出一句,“给朕进来。”
这句话对谁说的,不言而喻,陈德海可怕皇上迁怒,这时候他宁愿在外面吹凉风,泠才?人进去就进去了,皇上顶多罚她抄经书,总受不了多大罪。
他脸上噙着笑,“泠主子别让皇上等?着了,快进去吧。”
婉芙哪不明白他是让自己去顶罪,皇上在她这出够了气,哪会管得他们这些奴才?。祸是自己闯的,确实与?他们无关。但陈德海这笑,实在有点看热闹的意思在里面。
她没好气地哼了声?,晃动的珠钗差点砸到陈德海脸上,陈德海当作没看出泠才?人怨气,依旧是那副笑脸,恭敬地将人迎进去。
……
殿里,李玄胤靠在龙椅上,眉宇疲惫,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冷嗤了声?,让婉芙心虚地颤了下,很快换上笑颜,抱住怀中?食盒,也不福身,上了御阶,像没发生过先前?那件事,娇声?道:“天凉,嫔妾怕皇上处理政务不顾忌身子,特意给皇上送了羹汤。”
“皇上快尝尝。”
说着,还往旁边蹭了蹭,极为?自然地坐到男人怀里。
怀中?一沉,那女子弯着一双眉眼?,眸子像腻了春水,干净柔软。
任谁能想到,这个?乖顺的女子能说出殿外那番气人的话。
李玄胤睨过去,抬手钳住她的下巴,指腹用了力?道,玉扳指硌着娇嫩的皮肤,留下一道红痕。
他语气讥讽,朝那食盒侧了侧脸,“你?自己尝尝,汤还热着?”
方才?殿外那番话是叫人全部听见了,婉芙小脸一白,很快敛起心神,撇着嘴不认,“怎么不热,嫔妾给皇上试试。”
说着,她从食盒里当真将羹汤拿出来,走了一路,在外面又站了许久,确实没了热气,她硬着头皮,拿调羹舀了一勺放到嘴里。小口含到嘴中?,险些吐出来,这汤怎的如此难吃,她眼?睛冒出泪花,又怕皇上看出异样,生生咽了下去,还翘了翘嘴角,“不烫不热,正好入口。”
李玄胤拿开手,没好气地掠了她一眼?,“你?可知道,你?方才?吃的是什么汤?”
婉芙狐疑,“这是嫔妾从御膳房拿的呀。”
李玄胤简直不想听这人说话,送个?汤也没半点诚意,扯唇道:“这是后宫嫔妃调养身子的药膳,也就你?敢拿来敷衍朕。”
“调……调养身子的?”婉芙呆愣了下,小脸憋了又憋,李玄胤捏住她那时红时白的脸,揭穿道:“是女子受孕所用……”
“皇上别说了。”婉芙一急,小手伸过去捂住男人的嘴,心中?恨不得想把潘水那个?不得力?的,拎过来打一顿,她要去乾坤宫送汤,怎么拿了这么一个?汤过来!
婉芙低下眼?,小嘴一张一合,继续狡辩,“嫔妾思念皇上心切,才?……才?拿错了。”她鹌鹑似的垂下脑袋,声?音越来越小,蔫蔫的,在男人锐利的视线中?,破罐子破摔地认了错,“嫔妾错了,嫔妾是听说江顺仪在这,才?故意过了给她添堵的。”
“呵!”
李玄胤斥了一声?,捏着她的小脸,“朕跟你?说过的话,你?是半点没放在心上。”
“嫔妾不是故意的,嫔妾只是气不过。”婉芙窝到男人怀里,声?音发闷,肩窝的常服很快湿了水,凉凉的,分明没出声?,却委屈得让人心疼。
但男人一向铁石心肠。
李玄胤没惯着她,将人扯出来,“说吧,这次又是为?什么。”
婉芙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的,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一颗一颗地滚出来。不得不承认,这女子会哭,懂得什么时候哭,而且哭得极美。
婉芙眼?睫颤了颤,轻轻咬住下唇,抽咽两下,别过脸,才?低声?开口,“一些小事罢了,皇上不会想听。嫔妾知晓分寸,不会害了江顺仪。”
她确实知晓分寸,从未下过手,但几次三番的挑衅,难保江顺仪不会心生怨怼,对她下手,这女子性?子倔,不会任人欺负,届时江顺仪偷鸡不成蚀把米,只会自己害了自己。是江顺仪心性?不坚,确实怨不得她。
李玄胤毫无柔情地抹掉她眼?角的泪,指骨敲她额头,冷声?斥责,“屡教不改!”
看似冰冷无情的话语,却不知这熟稔的动作有多少宠溺在其中?,平白让旁人看红了眼?。
婉芙听到这句话才?彻底落下心,皇上这是不计较了。
……
这日?事闹得可不小,陈德海听着里面动静,不知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泠才?人,泠才?人这脾气养得是越来越厉害,幸好都是冲着江顺仪一个?人。
后宫里,泠才?人除却深蒙圣宠,确实未传出别的风声?。可见,泠才?人是什么都懂,偏就跟江顺仪过不去,若江顺仪没有身孕,怕是早就被泠才?人算计得骨头渣都不剩。谁让皇上宠着泠才?人呢!皇上对泠才?人正新?鲜着,即便泠才?人错了,皇上也会为?她找借口遮掩过去。
他等?了又等?,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紧接着里面传出动静,是皇上吩咐叫水。
陈德海一愣神,心里暗叹,果然是泠才?人有手段,要是换成他,皇上出气的法子怕是只有将他打上一顿。
宫人垂首,端着中?衣接连入了汤泉,步履无声?,悄悄地入内,悄悄地退了出去,不敢打扰两位主子。
李玄胤掐着怀里人细软的腰,手掌向上,掌心下的肌肤犹如上好的绸缎,滑腻白皙,那条玉臂软绵绵地缠着他,小脸贴靠在他胸怀中?,呼吸柔柔,像睡了过去。
这人又让他知道了,女子在那事时有多累,还能累得睡着。
李玄胤见怀里的女子没半点动静,脸色一黑,故意扶住她的腰,将人摆弄在池岸,腰身一沉,那人细眉蹙了下,下意识就咬紧了朱唇,眸子徐徐挑开,睫羽颤颤,水眸碧波荡漾,仿若藏了万千春色,动人心魂。
便是这张脸,这副身段,怕是世间没有男子不会拜倒在她的裙下。
婉芙不明所以,委屈地皱起小脸,“嫔妾好类,不想药了……”
李玄胤眼?眸深沉,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俯身堵住了那张柔软红艳的朱唇。
……
后午,婉芙有心蒙混过去,倒底没逃脱惩罚,宫人轻车熟路地给她置了桌案,案上摞着厚厚的佛经。
婉芙觉得甚是不公?平,后午她被欺负成了那般,竟然还要拖着酸乏的身子抄经书。
碍于帝王淫威,只憋闷着气,不敢说话。抄完一卷,李玄胤才?大发慈悲地打发她回去。
走回金禧阁,双腿发软,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她心中?又暗恼皇上小气,她都累成这样也不舍得让銮舆送她回来。
千黛服侍主子穿衣时,就看见了那压出的青紫痕迹,膝盖也没逃开,磨得通红,有几处还破了皮。皇上一向不会怜惜人,主子身子又娇,是受了不小的罪。
手心中?捂热了药膏,擦到细白的皮肤上,婉芙觑了眼?破皮发红的膝盖,想到汤泉中?那时跪在石檐儿边的情形,脸也跟着红了起来,颇为?不自在地移开眼?,轻咳一声?,问道:“咸福宫那边可有动静?”
也不知春和那个?小宫女可探出了什么风声?,江晚吟那般轻易地离开,她总觉处处藏着怪异,不知又要怎么算计自己。
千黛回道:“奴婢让夏桃盯着,还未来信儿。”
话音刚落,珠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夏桃拭了拭面上的潮湿水汽,收拾干净,才?朝内殿进去,福身道:“如主子所料,江顺仪果然有所动作。”
……
婉芙是在将入夜时,听到咸福宫请了太医的信儿。江晚吟沉不下心气,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咸福宫传了太医,闹得整个?后宫都不消停,毕竟是有了龙裔的身子,若出了事,谁都不想惹上这身腥。各宫得了音信,纷纷赶了过去。
婉芙没立即动身,后午的宫裙湿了的水汽已被烘烤干,婉芙托着下巴,纤细地指尖在那身宫裙上一点,嘴角微微翘起,“便穿着这身吧。”
江晚吟怕是巴不得她穿着后午的衣裳,不然怎么好让她下手呢?
千黛秋池二人对视一眼?,她们还从未伺候过这样一位主子,分明生得娇媚国色,一副清纯无辜的面相,动起心眼?儿来却是半点不含糊。
此时咸福宫乱成一团,储秀宫离得稍远,婉芙本就磨蹭了一会儿,到咸福宫时,皇后和皇后都已到好一会儿了。
婉芙甫一踏进宫门,就有一宫人低着头,行色匆匆地往出走,夜中?昏暗,无人注意到她,正与?婉芙擦身而过。
那宫人撞过婉芙的肩侧,竟也未停留,直奔宫门而去,殿内正是混乱之时,本该无人注意,那宫女也抱着一丝侥幸,婉芙却并未放过,冷笑一声?,“大胆,哪里来的奴才?,慌慌张张,鬼鬼祟祟,这般没有规矩!”
那宫女也没想到这般混乱中?,泠才?人竟然还能注意到她,当即发作,她稳下心神,面上惊惶道:“主子意外见红,皇上吩咐奴婢去给主子请擅长女子病症的太医,冲撞了才?人主子,请才?人主子恕罪。”
“秋池,你?跑一趟太医院,把当值的太医都请到咸福宫。”婉芙眯了眯眸子,并未打算放过她,“潘水,看住了这个?鬼祟的宫女。”
“不要啊,才?人主子与?顺仪主子素来不合,焉知才?人主子是不是真的去请了太医!”那宫女起身就要跑,被潘水抓住手臂,押跪到地上,动弹不得。
“你?是说本主会谋害龙裔?”婉芙低下眼?,那眼?神像是看穿她所有的心思。
小宫女脸色大变,额头沁了汗水,“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在这跪着,等?太医过来。”
婉芙凉凉看她一眼?,让潘水看住了人,抬步进了内殿。
……
内殿中?,赶到咸福宫的嫔妃站到一处,皇上皇后都在外殿站着,嫔妃们没人敢先坐下,面面相觑,不敢多说一言。太医在里面给江顺仪诊脉,婉芙进来时,太医正躬身从寝殿中?出来。
李玄胤负手发问,“江顺仪如何??”
太医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头压低,回道:“顺仪主子是误用了麝香,才?致使的腹痛难忍,有小产之相。”
在场的嫔妃闻声?,倏然大惊,忙后退了一步,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生怕牵扯到自己。事关龙嗣,她们可不敢大意,万一皇上怀疑到自己,日?后别说圣宠,就是想活下来都难。
婉芙垂下眼?帘,微微抿住唇角,江晚吟倒是舍得对自己下手,也不怕真的没了这个?龙种。
李玄胤薄唇微抿,冷眼?扫过咸福宫跪着的宫人,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下拇指的玉戒,“咸福宫为?何?会有麝香?”
皇上盛怒,跪地的宫人瑟瑟发抖,哆哆嗦嗦着,渗出满背的凉汗。
“主子……主子与?平日?无异,御膳房送来的膳食,都是用银针试过,奴才?们不敢大意。若说不同,也只有……”那宫人吞了吞口水,眼?睛朝婉芙站的地方瞟了过去,又很快低下来。
这一眼?虽是转得很快,但太过明显,引得众人不得不看向婉芙。
婉芙早有预料,但做戏还是要做足,柳眉颦颦,眼?眶里吧嗒蓄了泪水,仿佛受了极大的冤屈般,白帕子捂住嘴角,靠千黛扶着才?勉强站稳,“你?什么意思?你?怀疑本主会害江顺仪?”
“奴才?不敢,只是今日?奴才?给主子取午膳时,便遇到了泠才?人身边的秋池。后午主子去给皇上送羹汤,又遇到了泠才?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宫中?谁人不知,泠才?人与?主子不合,主子心胸宽广,不与?泠才?人计较。泠才?人却三番四次地挑衅,丝毫不顾忌主子腹中?有了龙裔,甚至……”那宫人低下声?,“甚至出言不逊的诅咒,主子分明不愿计较,泠才?人为?何?咄咄逼人,抓住主子不放,主子可是泠才?人的嫡亲姐姐啊!”
那宫人说着呜呜地抽咽起来,声?泪俱下,好一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第33章
论哭婉芙就没输过, 她咬咬牙,提着裙摆跪下身,小脸因冷风吹得?发白, 尚没恢复过来。主子当久了?, 人也愈发娇气,膝盖受着伤,以往无?所谓, 而今这么一跪, 轻微的疼痛就让她不禁轻嘶一口凉气,蹙紧了?眉心。
李玄胤将她跪身时的僵硬收在眼底, 这人素来娇气, 后午膝盖磨破的皮//肉还没好,哪能跪得住。他眉峰微拧,“行了?,别跪了?,起来。”
旁人不知后午的事,只听皇上这句话,分明是偏心向泠才人。但凡牵扯到这种事的嫔妃, 哪有不跪的,怎么偏偏泠才人这么特殊,跪也跪不得?。
婉芙执拗地跪着,泪珠子巴巴地掉, 巴掌大的脸蛋眉眼柔媚,像一朵娇花惹人怜惜,“嫔妾委屈, 不想起来。”
啧啧,这泠才人可真?是大胆, 还没人敢跟皇上这么顶嘴。等着皇上震怒,可有泠才人好受得?了?。在场的嫔妃无?不津津有味地看戏,只等着泠才人娇纵遭皇上嫌弃,失了?宠妃的位子。
然在众人满心期待之?时,却见那位九五之?尊的帝王走近,亲自将地上的女子拉了?起来,斥道:“跟朕胡闹什?么!朕说不信你了?么?”
瞧瞧,遭嫌弃了?吧。
下一瞬,众人倏地反应过来,“嗯……!?d(?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