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浅浅浅可
她是让他请期之日来, 谁能想到他才刚过鸡鸣就坐在这了,夜灯都还未燃尽,他这是去过了烟花柳巷就直奔楚府而来了罢。
楚引歌觑了白川舟一眼。
见他不似平常的散漫, 而是姿态端方, 后背笔直, 两袖宽风, 倒真像极了她与他嘱托的“恭而有礼,谦谦君子”,还那般含笑看她。
但他在桌下的手却极不老实, 拇指如蜻蜓点水般轻蹭着她的手背, 漫溢着撩拨,却又带着些许挑衅。
狭眸掠过一抹玩味之色,似在说, ”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来了。”
这人怎么能将两副面孔伪装地这般好?
楚引歌的心跳得极快,若被姨娘发现他们在案下牵手,也太不合礼数了。
她避而不谈他为何而来, 浅笑道:“爷既然来了, 就吃点罢。”
她的左手被牵制,但不妨碍右手执箸, 眉眼一弯看着他:“爷怎么不动筷?莫不是在嫌府内的膳食粗陋?”
她就不信她这般说, 他还能不将手松开。
果然姨娘看了过来:“可是不合世子口味?我让小厨房再重做一桌罢。”
其实这一桌珍馐也是在世子爷早间来的时候, 紧赶慢赶新鲜出锅的。她看着那玲珑水晶包、五福蓿糕、燕窝鸭條汤等精品略略皱眉, 小厨房的开支是由素心苑自个承担的, 这一顿棠棠得上工两个月才能赚回来。
她倒不是心疼钱财, 而是心疼棠棠。
如春正要撤菜, 却听世子爷说道:“佳肴甚好, 只不过棠棠还生我的气, 我尚不敢吃。”
语气中是可闻的委屈,还那样眼尾微勾,巴巴地看着楚引歌。
楚引歌语噎,不仅姨娘看着她,连周围的余光皆像细碎的尘从四面八方向她扑来。
他这口吻,倒像极了上准岳母家告状来了。
他怎么能这么无赖......
姨娘殷切问道:“两人吵嘴了?难怪昨日看棠棠回来满脸惙惙。”
“虽说你们也还尚未行天地之礼,但纳征已过,聘书和礼书皆已送至楚府,也算是名义上的夫妻了,这夫妻之间有磕磕绊绊也实属正常。”
又听世子爷笑说道:“姨娘说得极是,不过昨日是我不好。瞧棠棠这眼青的,应也是同我一样伤心,一夜未眠罢?”
楚引歌皮笑肉不笑,可真是要叩谢他了,真会击中要害,这天色尚未明,旁人本还未察觉,这下都望了过来。
她怀疑他就是故意这般说来引人注意。
果如所料,姨娘再次中计。
她见楚引歌眼睑下方青灰黯淡,眸底透着殷红血丝,心中惊诧,一人辗转难眠,一人清早登门,想不到两人的感情竟是这般好,看来这桩婚事还真算不得荒唐。
她心中欢喜又心疼,问道:“所为何事,至于气到现在?”
楚引歌张了张嘴未语,嗔看了白川舟一眼,且看他如何解释,若是姨娘知道这纨绔世子爷在她还未过门之前,就早已心存纳妾之心,恐不会这般好言相劝了。
她深掐了掐他的指背,但可惜她因画画之故,未留长甲,即便使上全力,也好似猫爪轻挠,反倒勾到人心里去了。
白川舟挑了挑眉,小夫人总是撩人不自知。
他轻笑了声,声色柔和:“无所大事,昨日送棠棠回来时,我犯困睡着了,棠棠好心,想拍我喉间小蚊,却被我抓疼了手,这才气坏了。”
屋内众人惊愕。
首先昨晚是世子爷送二姑娘回来的,感情甚笃,再次,二姑娘竟帮熟睡的世子爷拍蚊,温情蜜意,末后,马车内两手抓疼.....简直令人遐思联翩。
这哪是什么吵嘴,简直就是蜜里调油。
如春站在一侧,偷偷往桌下望去,瞧见那十指紧扣、交叠而缠的手,心中大喜,还冲赵姨娘点了点头,两人的感情果然如世子爷所言,唇不离腮。
楚引歌自是捕捉到了如春炙热的眼神,姨娘含蓄的笑意,倒真像坐实了她和世子爷情深似海。
她又去瞧那黑白颠倒的罪魁祸首,只见他又要轻启薄唇,不知又要说出何令人想入非非之词,忙笑道:“哪还气着,快吃罢,姨娘你也吃。”
那人摩挲着她的手背,莞尔:“棠棠真不气了?”
楚引歌从齿缝中吐出三字,强颜欢笑道:“不气了。”
白川舟勾了勾唇,这才恋恋松了手。
待早膳食毕,天色也还尚早,听姨娘说道:“这纳征之时,女方需得回礼,想必楚老爷和王夫人思子心切,定是将此步忘了。”
她唤道:“如春,将我妆奁里的玉璜取来。”
竹林晨间薄雾渐散,萋萋绿影,室内的奴从皆被清退。
楚引歌见姨娘掌心静躺着两块半圆形双鹤玉璜,上有玉钩,轻轻一扣,两玉璜又可变成一个圆玉佩。
她将玉璜一人一块放入白川舟和楚引歌手中,温声道:“此乃我母亲在吾出嫁前所赠,说是同心同佩,可惜我没遇到那个跟我同心之人。姨娘看你们情真意切,满心欢欣。”
又转向世子爷:“世子,棠棠日后就要交托于你了,姨娘斗胆问一句,你可保证此生与棠棠相敬如宾,绝不负她、欺她、辱她,以白头之约,至死不渝?”
她的言辞恳切,带着母亲对女儿的拳拳之枕,一片至诚。
可姨娘所求的人是一个日日朝歌夜弦的纨绔啊。
楚引歌敛眸,此人昨日还在马车上说她宽宏大度,问她抬妾意愿,这样的人怎可能同她白首不渝。
而且要这保证有何用,无论说什么,她和世子爷的婚事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楚引歌拉了拉赵姨娘的衣角,周旋道:“阿娘,莫要为难世子爷罢,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
却不想只听地颤了声。
她回头看,白川舟已撩袍跪在姨娘面前。
光从片片竹叶的罅隙中钻进,叶影斑驳落在他的风清月白的华袍上,皎如日星。
四下阒静。
她垂眸看他紧握玉璜,满脸虔诚,低冽的声色敲冰戛玉:“牧之定不负姨娘所托,与棠棠一堂缔约,良缘永结,护她、疼她、惜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振振之音,掷地有声。
楚引歌忽然感到胸口有一朵金莲沿着血脉在盛大涌开,她竟一时喘不上气,原来誓言的冲击力竟会这般强烈。
她仿若看到渲染而上的烟花,她就站在银树之下,任由这星星点点朝她砸来,她无法抵挡。
她知道白川舟定是为了哄骗姨娘开心才如此说,他惯会做人的,但确实是骗到姨娘了。
也骗到她了,一击即溃。
楚引歌眼帘微敛,收拢了自己凌乱的心。
赵姨娘已是乐得喜不自胜,忙虚扶让白川舟起身。
只听廊下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姨娘,棠棠是不是在你这儿?千万别让她嫁个那破烂世子!”
她应是刚回到府上直奔而来,跑得极快,后头有奔波追赶之声,“大小姐,您慢点!慢点!先去见过夫人再来罢。”
木门被轰然推开,楚引歌就见楚诗妍气喘吁吁地跃跑进来了。
她的目光只注意到了楚引歌,拍了拍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脯,口干舌燥,哑着嗓子道:“棠棠,快......快给我水。”
楚引歌忙递了杯盏过去:“跑这么急作甚?”
楚诗妍仰头饮尽,拿手背一抹:“你都不知我是从外祖母家骑马逃出来的,我昨晚偷听到外祖父母说,那侯府已是来下过聘了,这风流臭男人动作倒快,你......”
她听棠棠重咳了几声,本想问她是不是因此事上火,但余光一扫,这才注意到姨娘身边还有个挺身玉立的男人。
深眉亮眼,眉目多情,似森魅。
她顿觉不妙,挡手轻问:“这人是......”
楚引歌看着她欲盖弥彰的手掩,失笑了声,也用手掩唇,轻言道:“是你说的破烂世子,风流臭男人。”
只听“啊”的一声尖叫,楚诗妍便如鼢鼠般逃窜了门外,楚引歌忙追了出去,丢下一句:“爷在马车边等等卑职。”
屋内就剩赵姨娘和白川舟两人。
赵姨娘拢了笑意,面肃看着他:“我自知时日无多,还望世子爷给个准话,刚刚所言当真?”
“绝无半分虚言。”
看了大半辈子的魑魅妖魔,她早看出世子爷并非表面那般放诞,便试探问道:“那你可知棠棠并非我所出,我曾用母家势力查过……”
“我知她身世。”
白川舟稍作打断,声色沉如磐石,眸光深邃似渊,看着她,“我知她生父生母为何人。”
赵姨娘愣怔,“既如此,你可曾想过,她知道真相后该如何自处?你为何还敢娶她?”
他再次撩袍而跪,“姨娘,侯爷是侯爷,我是我。”
“我以赤心在您面前起誓,无论棠棠对我如何,牧之定护她一世安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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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川舟从素心苑西厢出来后,在庭中驻步,看了眼东厢紧闭的门窗,那上面贴有她提笔写的“褔”字,红底黑墨,流风回雪。
她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擅画画,可舞剑,还会写得一手好字。
他的小夫人,还真是了不起。
想是今年除夕,这样好看的字便会贴在自己的府上了罢,他可以和她一同写,一面窗贴她的,另一面窗敷他的,并排而立。
他的眸中是几不可察的浅笑,温柔似闪着粼粼的水波。
东厢屋内似有争执传出。
习武之人的听力本就异于常人,更何况那楚诗妍咋咋呼呼,他停步了会,更是听得一清二楚:“……棠棠,你万不可嫁给那世子爷,你不知哥哥想娶你。前日我随外祖母去牢中看他,他尚未得知楚府要用你去换他,还拜托我多看着点别让母亲欺你,让我同你说,太子已允诺见他,你且等他出来。”
白川舟的神色一凛,眸色倏尔冷降。
楚翎?
共同生活了十一年,却有着这般心思。
嗬,腌渍。
他的心中不快,欲要再听楚引歌如何答复,却见一着圆领绿衫小奴笨拙地看着他,似是听赵姨娘唤过叫如春。
她说道:“世子爷,庭中只有一条路,府门往那儿走,奴带你去。”
她刚刚的眼神仿若是在看一个痴傻世子,只有一条路都不知如何走,白川舟轻啧,这呆头呆脑的劲,倒是和立冬有得一拼。
白川舟睨了眼那个“褔”字,信步往府外走去。
云雀在檐下叽喳,屋内却陷入了沉默。
楚引歌一时没反应过来:“……阿妍,你是说阿兄要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