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浅浅浅可
可那个人会,会同她说,不想你嫁得太委屈。
楚引歌眸光微动。
所以即使没有王氏,即便他没有入狱,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楚将军,她宁愿赴死,也不会嫁给他的。
这些话她没有讲给阿妍听,她是他的亲妹妹,楚翎于她而言,是万丈光芒的倚仗。
她没必要去撕开裂口让阿妍看这血淋淋的不对等,更何况,阿妍太过天真,没看过这人世间的疮口,她也未必懂。
楚引歌缓缓走进,将银票放入她的手中,扯了个淡笑:“这些钱财还是留给自己罢,你若想和宋誉在一起,那这些日后总要用到。我这里不用担心,快去睡罢。”
言罢,她就往回走。
却听到身后带着哭腔的一声呜咽:“棠棠,你别怪哥哥,十月初六,是他的生辰。”
楚引歌扶在门上的指尖颤了一颤。
他的生辰日,她的解脱时。
她第一次觉得这日子选得好,确实是大吉。
羽睫低垂,但面上终究是没有过多情绪:“嗯,知道了,去睡罢。”
她推门而近,踏着御风而来的斑驳月影,看着地上那团团的废纸,东方美人的茶香在屋内四溢,她突然很想顺着当下的心意,给他写一封称不上情笺的书信。
夸夸他,他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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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两天,楚引歌就每日上下值,立冬都会按时来接送她,但她一直没见到白川舟,不知道他又在忙什么。
也不知那幅《赏莲图》,他是否取到了。
她不由得猜测他是不是没借到,但因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就抹不开面子在她面前晃悠。
直到第二日的夕暮,立冬来接她时,满脸殷勤说道:“夫人,今日爷邀你回府上吃晚膳呢。”
楚引歌一听就明白了,这府上是蔷薇居。
她突然想到那会她说要请他吃饭,他还那般痞痞地调侃,“两碗阳春面?”
后来还不是吃了他手打的两碗面。
她噗嗤就笑出了声。
立冬看自家的世子夫人朱颜粲然,挠了挠头,小两口真是怪,和世子爷吃顿饭,还没吃上就这么开心了?
世子爷也是古怪,明明腿伤成那样,还要强撑着去伙房擀面,他看着和厨子擀出来也差不离,好心劝他歇会,谁曾想又被臭骂一顿,说他银子白领了,让他早日拿出来充公......
爷确实寒碜小气,总是惦念着侯夫人给他的几锭银子。
楚引歌又想起一事,忙说道:“得先回趟楚府,还没和姨娘打声招呼......”
“夫人莫急,世子爷早交代了人去禀,您安心随奴去罢。”
马蹄嘚嘚,步履从容,在柔和暮色中踏在回府的青石板路上,楚引歌生平第一次对用膳有了期待。
有人洗手作羹汤,在等她回府吃饭。
那是她的.......夫君。
楚引歌掀开车帘,看天际的彤云翻卷,她的唇角难以自制地上扬。
她之前最讨厌就是暮色四合,下值钟声响起之时,因为这就意味着她又要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看着王氏惺惺作态,听那些令人齿寒之语。
可她现在好像有点喜欢,这温柔的黄昏了。
马车穿过片片烟火流气,路过从从人声鼎沸,停在那被霞光流淌的“蔷薇居”的门口。
有个男子抱臂倚靠在门框上,懒懒地看着她下马车。
他今日穿了一身宝蓝销金云纹团花湖绸直缀,是一副居家装束,更添了几分清朗之意。
那腰间还有几点面粉,楚引歌过去帮他掸了掸,很是自然。
白川舟的眉眼轻提,轻捏着她指尖的软肉,懒散笑道:“我们家干活的回来了。”
活脱脱一在家等夫的小娇妻状。
楚引歌现已能对他的调侃处变不惊,唇角勾了勾,她也知道他走不了才靠着墙,便主动伸出胳膊扶他,但还是忍不住劝道:“爷,你下回能别骑马么?”
“骑马?”
“你这腿不是骑马摔的么?”
白川舟停了一瞬,也没想到其它好的借口,颔首道:“好,那以后骑马,夫人带着我。”
他倒是会占便宜。
“可我不会啊.......”
“夫人怎么什么都不会。”
楚引歌一听此话,心生不乐意,刚要反驳,就听他慢斯条理道:“楚引歌,你说你除了五官长得绝色,画功了得,莺色婉转,敬老慈幼......”
他一直从门口说到了厅堂,“.......知情识趣等长处外,还会干什么。”
楚引歌已笑得乐不可支。
白川舟看她言笑晏晏,明艳如繁华绚丽烟花,身后的簇簇蔷薇都黯淡地失了色,他也不禁心里软塌塌的。
“楚引歌,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莫名地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楚引歌抬眸,就跌进了他的眸心中,璨若星辰,她唇角的笑意未收:“爷,你是不是总是拿这套哄姑娘们啊?”
她见他落坐后,才松手,笑着说:“这招还成,不过卑职可受不起这些雅词。听着像是媒人在说吉祥话,很是喜庆。”
“.......”
他口干舌燥,绞尽脑汁说了一路,就得到她的一句“很是喜庆”,白川舟被气笑:“夫人如此了解媒人,想必听过不少吉祥语罢?”
楚引歌净了手,又拿了温帕递给他:“是啊,及笄后就有很多媒人上门说亲了,她们将那些男子说得天花乱坠,可说到最后不是鳏夫续弦就是纳妾庶室,要不是有姨娘一直帮我拼死拦着,楚夫人早将我嫁出去了。”
她说得坦然,可是话落在他耳中却很不是滋味。
白川舟垂眸擦着自己的手指,瞳孔微缩,她这些年一定过得很不如意罢。
两人未再言语,这一顿面吃得很安静。
不过楚引歌上了一天值,是真饿了,倒没察觉白川舟的情绪有何不对劲。
再因他做得这手擀面确实美味,极有嚼劲,入口爽滑筋道,每根面条都裹着浓浓的茄汁,还知她喜食酸辣,淋了辣椒油,吃得很是过瘾。
她连吃了两碗,额间沁了薄汗,才停下来。
白川舟见状,将帕子递给她,又唤道:“立冬,往冰鉴再加些冰。”
楚引歌考虑到他满身伤口,不宜过寒,忙制止。
她擦了擦嘴,好奇问道:“爷,你为何会做面?”
按理说世子爷从小锦衣玉食,钟鼓馔玉,何须要自己动手?若是因趣味,那也做个一两回便罢了,但他这面做得比听涛楼的厨子做得还要劲道,想必是做惯了。
这问题她上回吃过就想问了,但那时还觉得冒昧,明明是她请人家吃饭,却是人家来做饭请她吃。但自从前日他与她说,任何事都可以直接讲,她也觉得日后总归要一起过日子,还是坦然些好。
只见白川舟看着她,眸色幽深:“你想听?”
楚引歌狐疑,这有什么听不得的?点了点头。
他的声色微沉了些,清冽低哑,带着说不住的克制,缓缓道来:“我曾经救过一个人,救他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双目失明,喉中失语。我找到了一个破屋,但尚可躲避风雪,照顾了他三年又八个月,他也爱吃我做的面。”
楚引歌倒没想到还有这段渊源,饶有兴趣:“爷是在多大的时候救了他?”
“十岁。”
楚引歌算了算,白川舟十岁时,她才五岁,正是经历了那场满门屠杀之时,死了那么多人.......
她眸色暗了黯,她又想到了那复而往返的嘚嘚马蹄,若是她不跑,恐怕自己也死在了那些人暴虐的剑下了罢。
不过转念一想,那一年也并非发生的都是坏事,至少还有一个少年在另一个地方救活了一个人,不是么?
楚引歌荒芜的心里落下了棵绿芽,或许,这人世间也并不是那么差劲。
“爷心善。”楚引歌真诚夸赞。
三年又八个月,也就是从白川舟十四岁之后就没再照顾他了,想必他是恢复康健离开了罢?
“那他现在在何处?双目是否清明了些?可会说点话了?”
白川舟突然不敢对上她的视线,长睫微垂,墨黑的影盖住了他眼睑下的青灰:“先生在一年后已会与我开口言谈。但我尚不知先生是否双眸清明,因为他揭下了遮在眼目前的白绸带.......”
他顿了顿,“......是在死的那一天,我还没来得及问先生看不看得到我,他就倒下了。”
那不绣一物的白绸带从先生的手中脱落飘飞,最后落地,垂躺在他的身边,染了大片的红。
楚引歌怔愣,一阵悲凉,“他死了?”
她的心莫名绞痛,如溺在水中的失桎,连呼吸都搁浅了。
“他怎么会死?”
原来被救的人也不会长命百岁,世子爷都那么悉心照顾,但人好像都有它的命数。
白川舟缓缓抬头,唇线紧抿,声色泛了哑腔:“被侯爷杀了。”
靖海候爷,他的父亲.......
楚引歌见白川舟的眸底泛着几丝猩红,突然觉得自己露悲实在太过失态,世子爷应当是才是最难过的人罢。
他照顾了那么久,等到了那个人有所好转,却被自己的父亲杀了。
难怪第一回在揽月楼拔剑相待时,她说要去烧了靖海侯府,他很有兴味说回帮她添把火。
她那时以为他是戏谑,但现下想来恐怕是有几分认真。
他应当恨极了自己的父亲,毕竟他尊称那个人为先生。
楚引歌缓缓问道:“爷曾说会古琴,也是先生所教的么?”
她想将他从悲伤中拉离。
白川舟点了点头,望向她:“是,先生擅抚琴,精字画,懂古今,好像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楚引歌撇了撇嘴:“ 难怪爷说我什么都不会,原是见过了这样的高人,自然是将旁人不放在眼里了。”
白川舟一把将她拉过,坐于自己的腿上,在她腰间的力道加重,差点就将那句“你同你爹吃什么醋”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