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浅浅浅可
伞内,她和他相对而站。
雨水顺着伞骨倾泻,替他们隔挡了那些人的视线。
这是他们在天语阁外的第一次相见, 不对, 楚引歌想了想, 应是第二次。
按照楚翎所言, 那晚藏书阁暗室的黑衣人是他,天语阁阁主。
那她在那晚也是见过他的,还记得他临走前, 回头看了她一眼, 也是这样浓墨都化不开的眼神。
“来救四殿下。”
他的嗓音从变声面具透出,泛着哑,“伞拿好。”
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迫人气场, 明明是好意,却透着疏离。
他不是不问朝中事么?怎么会好心来救皇子?
楚引歌思忖,想以他开天语阁锱铢必争的黑心买卖, 定是为了这万金而来。
不过往裨益上思虑, 他是天语阁阁主,知晓天下大小事, 虽然他是为钱财而来, 但说不定四殿下真能被他所救。
这样四殿下不会死, 宋誉也就不用死。
但楚引歌好奇另一件事, 问道:“阁主, 你从藏书阁暗室偷了皇帝的贵重之物, 这般堂而皇之地进宫, 不怕被抓么?”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 他寡淡的眸底听她如此一问, 竟有几丝笑意,虽转瞬即逝。
“拿着。”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固执地将二十四骨伞往前一耸,逼她去拿。
楚引歌看他的阔肩已湿。
她没接:“阁主从这走到永凤殿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若淋了雨进去,湿意近身,恐会加重殿下病情。”
他看着她,沉默了会,抓起了她的皓腕,将伞柄不由分说地塞进她的手上。
“你这人怎么......”
“拿好。”
他打断了她的轻斥扬声,玄黑骨伞稳稳地落在她掌心时,他很快就脱了手。
转身就要走近雨帘中。
“阁主,等等。”
楚引歌叫住了他,将伞往他头顶上撑了撑,“你能不能帮我给世子爷带句话?”
她有些拿不准阁主会不会应下,毕竟要他帮忙,得以物换物。
她摸了摸自己的香荷,咬牙道:“我给你三两银子,行不?”
他转了身,望向她的瞳心:“什么话?”
她忙单手卸荷包,却被他制止:“不用。”
他的话总是很少,但却带着王者的凌人气势,楚引歌便不再执着,缩回了手。
刚要张嘴,可面对眼前人的冷酷,楚引歌有点说不出口,而且她想到这人冷冰冰的哑音传递给世子爷,恐是温情全被破坏。
“阁主,等我一下。”
她将伞放置他的手上,跑进揽月楼,雨中还有她雀跃的娇音,“就一会,很快。”
楚引歌飞奔而上,墨绿衣摆淌着水,在玉阶上旋转,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
见宋誉还蹲在那里为自己即将逝去的生命呜咽,她突觉好笑:“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真丢人。”
宋誉愣神,哭声停歇。
抬眼见她的手中不停,在宣纸上急速地写着什么,而又疾快地跑下了楼。
他才回过味来,这不是她说得想哭就哭,不丢人的么,怎么一转眼就改词了?
......
楚引歌跑下楼梯才发现阁主已走到了揽月楼门口,她平复了下呼吸,可胸口还是因急促而略有起伏。
伞下的男人挪开了眼,那指腹上曾经一触即离的绵软让他记忆犹新,他将手负在身后,不动声色。
“阁主,你帮我将这张字条交给世子爷。”
楚引歌将宣纸叠得四四方方,对他展颜一笑,“若是四殿下真得您所救,还烦请阁主大驾寒舍蔷薇居,于十月初六参加我与世子爷的婚宴。”
男人眸色闪过讶然,很快就趋于平静,淡淡地抬起眼皮,干脆拒绝:“不去。”
楚引歌笑道:“阁主是怕世子爷不同意罢?这请阁主放心,爷为人慷慨大方,您救了他的小外甥,他定会邀您去的。”
男人失语,无言以对。
他接过她手中的纸,谨慎地放在怀中后,将伞轻置于她的脚边,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入磅礴的大雨里。
玄靴就那样丝毫不避讳地踩在水坑中,雨脚溅起,像飞动的银线。
楚引歌敛了敛眸。
他和世子爷根本就不一样,世子爷最厌雨天出门,极恶雨水,但阁主却好像不在乎。
雷声轰鸣,似千仗敲铿,震耳欲聋。
可他的每一步却走得丝毫不受干扰,云淡风轻,衣衫已全数湿透,可见衫下躯体的肌肉结实,宽肩窄腰,在这天地倒灌的雨注里贲发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力量,但却不见半分落魄,似流落凡尘的谪仙,步入这明暗无辄的人间。
宋誉从二楼跑下,一眼就看到了那滴沥雨水的玄黑骨伞,连一把伞都透着生人勿进的凛冽,他抬眸,看到了那个在雨中的清冷背影。
“那是......”
“阁主,”楚引歌解释道,“天语阁阁主。”
“他来干什么?”
“说是给四殿下看病。”
宋誉反应了一会,愣神问道:“这么说,我不会死了?”
楚引歌笑着点了点头:“恭喜宋编修保住小命一条。”
宋誉喜极而泣,一把抱住楚引歌:“棠棠,我不会死了,本来我以为得独留父亲在世,他又是那么孤苦的一人,哪怕吃不起饭,也绝不折腰卖画,我怕他等我死后就......”
我怕他等我死后就饿死了,躺尸在家中几个月,也无人发现。
他不敢再说不下去,胡思乱想之中却是将她越抱越紧。
楚引歌有些喘不上气:“咳......宋编修,你先别担心师父,先担心担心我,我快要被勒死了。”
宋誉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情之中,没听到她在怀中告急,却突觉手臂一疼,迫得他松了手。
他一摸,左臂湿透。
抬眼又见那男子并未转身,但他身后的雨水如箭簇般锋利向他袭来,快且促,宋誉来不及反应,只觉寒意逼近,疼痛一击,右臂也全湿了。
连楚引歌都有些惊诧,看着那个依然往前闲庭信步的男子,她知道阁主的内力深厚,但不知他竟高深道如此地步,不动用一招一式,就用指腹轻绾,就能使雨水任其摆布,难怪他不怕被抓,如此功力,何人能耐得了他。
“这阁主作甚要攻击我......”待那男人拐入转角,不见踪影,宋誉才敢小声嘀咕。
他垂着两乏软的手臂,眼眉轻皱,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楚编修,他不会是对你有意思罢?”
楚引歌不置可否。
宋誉在旁分析:“那阁主明明可以直接去永凤殿,却还要绕路来给你送伞,宁愿自己淋着大雨去,刚刚就因为我抱了你,他才攻袭我。”
他下了结论:“这阁主保不定是看上你了。”
楚引歌无言,但也想到了这一点,而且这阁主还曾经趁她酒醉时对她触手摸脸,不像世子爷,她凑上去,他还要拒之,说不想乘人之危。
两相人品,立见高下。
更何况阁主知天晓地,都称她世子夫人了,定是也知道她十月初六与世子爷大婚一事,可他还对她这般示好,说难听些,就是在觊觎他人之妻。
啧,这阁主的心思真脏。
宋誉就抱了抱她,他就行如此之举,那他会不会对世子爷起谋害之心?
楚引歌有些后怕,又开始后悔因刚刚的一时兴起,将字条就那么放心大胆地交给了他,但木已成舟,恐是也追不上他了。
不过这是在宫中,他应当会有所忌惮。
楚引歌拿起伞,声色带着暴雨的冷寒:“宋誉,这个男人的品性比不上世子爷......我们得小心些。”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心存期冀,希望那阁主能守诺,将字条交给白川舟,最好也能带些话出来,这样她可以知道白川舟的近况。
所以她在第二日早间,在宣极门迎面碰到阁主时,并未避让,反倒是说服了自己,迎了上去。
“阁主。”
男人抬眼,深不可测的漆眸直盯着她,他的眼神有种不可名状的贪婪。
楚引歌挪了眼,欠身行礼:“四殿下可有好转?”
“醒了。”
阁主的语调很平淡,甚至有些冷漠,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少,但短短两字令楚引歌高悬几日的心倏尔解了绑。
他确实有回春之术的本事,四殿下昏迷数日,天下名医皆束手无措,他仅用了一夜的工夫,便有了好转。
楚引歌追问道:“气色可还好?”
“稍调理,便无所大碍。”
他的声线嘶哑,但听着稳重沉寂,听着令人很是信服,他能说无所大碍想必四殿下已脱离危险。
楚引歌松了口气,彻底地放下了心。
她便问起了另一件事,但面对男人凛如霜雪的面具,她又有些说不出口。
欲言又止,面起羞赧,见男人未走,似是在等着她说,便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世子爷可好?”
男人未语,垂眸从袖中拿出一素白信笺交给她。
眸底泛着几不可察的一丝笑,抬眼间已是不见,无人察觉。
“世子爷的回信。”
他的语调分明未沾染任何温情,但许是今日阳光甚好,天清明朗,也许是世子爷的三字,楚引歌竟觉得这话透着暖烘烘的和煦,令她心头一暖。
楚引歌视如珍宝般接过信,一迭声地道谢:“多谢阁主。”
她很想打开看看,但男人送了信,却并未移开半步,就那样挺立地站在她面前,她总不能当人面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