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酸奶好喝
声音是如此的温柔,沙哑低沉里藏着小心翼翼,甚至还带着恳求。
岁安眨眨眼,恍然间,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说了什么?
许是他方才的话和语气过于令人震惊,尤其他还染了一身的血,从战场下来分明戾气未消,那双眼睛透着血般的红,却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听错了吧。
这还是他吗,他会不会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想利用她……
岁安被他这句话竟问得有些无措,紧握的手松开,嘴唇也微微张开,懵懵然地看他。
谢珏唇角的笑更深了,隔着几步的天堑,他弯下腰,乌发轻轻拂过她脸颊,很快,他用额头碰了碰小姑娘额头,薄唇自她睫毛似有若无地掠过时,岁安那掩在翠烟衫下的胸脯忽地起伏不定。
雪白刺眼,蜿蜒连绵。
他靠在她耳侧,低眸瞧那雪白绵软,瞧那凝脂肌肤,瞧少女那如玉耳垂染上的胭脂红,低浑笑问:
“要是哥哥这次死在了战场上,岁安会舍不得我吗,还是……”
话音微顿,落在耳侧的热息忽然变冷时,岁安又听到他说:“还是希望哥哥死在那处,永远不回来呢。”
轻描淡写,岁安的心却猛地被刺,她蓦然抬头,却对上男人湿润潮红的一双眼。
眼尾似有水意晃荡。
“没有这回事。”岁安强装镇定,声音黏糊,“你平安回来就好,我,我会……”
他一直盯着他看,眼里藏着的不是岁安以为的凛冽凶狠,而是晶亮透澈,漾着春水般的温柔。
岁安被他看得心里发慌,生怕他看出她心中所想又忽然发疯,为了骗过他,便慌乱将衣衫里贴着的平安符给了他。
“这个平安符我自小带着,给你。”岁安将平安符囫囵塞他手心,不自在地撒着谎,心都快跳出了喉咙,“它,它一定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平平安安。
保佑我平平安安。
男人五指微颤。
似是没料到小姑娘会将这东西送给他,谢珏低垂眼睑,盯着手心那枚小小的平安符许久。
平安符贴身放着,还留着她身体的温热,似还有淡淡的馨香散发,丝丝缕缕地往他皮肤钻。
长睫微颤,眼底潮红涌动,谢珏将平安符紧攥手心。
“岁安,等我回来。”
倏然之间,他死死抱住了她。
岁安下意识想挣开却不能,他的臂膀宛若铜墙铁壁,将她牢牢箍在怀中,连喘息都分外艰难。
“这次如若我能平安回来,彻底了结了两国之间的战争,若我还能活着回来……”
少女颈间泛开一阵潮湿水意,落在耳边的声音也嘶哑到近乎流血。
“我们成亲好不好……”
“之前是我负你,是我欺骗了你,是我做了错事,我畜牲不如,我罪该万死,我该下十八层地狱……”
男人死死抱着少女,唇贴着她颈侧一点点游弋,说着近乎疯狂的呓语,但小姑娘却只抿了抿嘴,目光心不在焉地落在四处,还在想着方才那事。
送了平安符后他好似信了自己,待他离开出征后,她又该如何逃离这里。
谢珏却因为少女的平安符双眸通红,在祈求她的一点救赎,声音激动得将将碎裂流血,双手克制不住的环着她脊背,克制不住地用力抱她,克制不住地想揉碎她,吃掉她,想将她和自己融为一体,想与她骨血相融……
他激动,他狂躁,他惶恐,他悲愤,他沮丧……种种情绪充斥他身,五脏六腑都被冲撞得快要爆裂,可最后却通通被他压下,唇齿间只化作一声自嘲。
“可我纵使该下地狱,也该有个回头的机会不是?”
“神佛不能救赎我,萧岁安,但你可以。”
“岁安,你,你能原谅我吗?”
颈项这处的湿意越发重了起来,落在少女耳畔的呼吸也灼热似火。
谢珏颤抖着声音问出了这些话,岁安仿若听到石头掷入湖面的声音。
她没回答他这句话,扭过头去看着篝火,看那跳跃的火焰在风中越蹿越高。
两人之间沉寂半晌,气氛忽然凝滞成寒冰。
谢珏眼底涌动的水意逐渐干涸,萧瑟如秋风。
“岁安不想回答是吗,哥哥明白了。”
谢珏放开了怀里的小姑娘,他直起身挑唇惨笑,转而摸了摸她低垂着小脑袋,复又半跪下去,“这次哥哥定然不会食言。”
“等哥哥回来,哥哥一定会救出你的皇兄。”
岁安撇过脸去不看他,男人脖颈仰起的弧度更深了,夜色中如玉冷白,看去也如玉脆弱。
他看着她,唇角始终带着笑,却让人分辨不出这笑是何意思。
男人仰头看她,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脸,捏着她下巴轻柔用力,小姑娘便不得不看向他。
他朝她一遍遍地重复这些话,似是极怕小姑娘不信。
但岁安的确不信。
她被迫直视他双眸,凝视那漆黑瞳孔,只觉那是一片会将她卷至地狱的漩涡。
面对他,她始终只有害怕,只有畏惧,还有那一点点希望他能消失的黑暗心思。
岁安想,就那么一点点,她想,只要他离开自己就好了。
只要他消失就好了。
岁安神思恍惚,谢珏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脸后,转而抚上了她小腹。
两个月过去,小腹微微隆起,孕状初显,她却还是小姑娘模样,似是一点都未将这个孩子放在心上。
但谢珏却不同,这个孩子被他寄予了厚望,他期望这个孩子的到来能修复他与她之间的裂痕,希望小姑娘能看在孩子的份上留在他身边。
但他不知道的是,即使有这个孩子,他也留不下她了。
“孩子……”男人的手平放在在她小腹,轻纱之下,他似是能感受到生命的流动。
那是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他近乎是半跪在她面前,摸着她小腹的手止不住的痉挛发抖,未敢有任何动作,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害到脆弱的她。
“小公主,等这所有的事情都结束后,我会三书六礼,风光娶你。”
“我们会是夫妻,我们会有孩子。”
“我会学着怎么去当一个父亲,还有……”
“你的夫君。”
他半跪在地,此时此刻前仰起脖子凝望她,虔诚得像是一个信徒。
她的信徒。
但岁安没有给他想要的回答。
他在祈盼她的回复,他抚摸着她的小腹,感受着她和他小孩的脉动。
他想和她成亲。
但面前的小姑娘此时此刻却想让他死,思考着该如何报信。
何其讽刺。
良久,冷风愈冷,谢珏都未曾听到岁安的回答。
“风大,你回营帐。”
他起身,薄唇扯出一丝笑,未再逼她回应,只轻声道了一句:“等我回来,岁安。”
谢珏手里紧紧攥着那平安符。
他垂眸看她,居高临下间压迫感横生,那双桃花眼里却无压人之势,只映着面前的小姑娘。
见他没再说那些胡说,也未曾说起方才之事,岁安这才放下心来,模糊地嗯了声。
——
翌日,谢珏果真率领大军出征,去往幽州。
在他走了之后,营帐内外围了几层将士兵卫,说是为了护卫她的安全,实则也是一种监视。
随行的几名女医官亦是几乎日夜在她身边,替她把脉诊断,看她胎像是否平稳,替她熬好养胎汤药,生怕面前的这位公主有丁点差池。
若是当真有差池,惹得这位公主不快,或是胎像不稳身体不适,待那位君王出征归来,怕是会一刀砍了她们脑袋。
谁人不知,新继任的君王最是宠爱这位别国公主,几乎到了痴迷地步。
行事凉薄狠辣,杀伐果断,传言他铲除异己,逼宫弑父时未有片刻手软,朝野上下皆是对他又敬又怕,可谁知对这个公主却是着了魔。
对这位公主上奏谏言的大臣皆被处死,无一例外。
随行的女医官不敢对岁安有丝毫怠慢,更不敢让岁安消失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外。
岁安被盯得很不自在,为了去找那位少年将军,去问问她皇兄的情况,岁安只能借着去小解的机会,绕路去关押那位少年将军的地方。
关押之处亦是有兵卫把守,岁安走过去,那些兵卫见是她皆齐齐低下头去。
“参见公主殿下。”守在外头的兵卫对她行礼,行礼之后并未直起身来,也没有抬头。
他们不敢看她一眼,似是多看一眼便会遭遇极刑,人头不保。
“我要进去探看犯人,你们陛下已经应允。”岁安干咳了两声,腰板挺得直直的,拿谢珏压他们。
果然,在听到“陛下”二字后,守在外头的兵卫战战兢兢,额头已然有豆大汗珠滑落。
兵卫互相看了眼,表情很是为难,想了片刻后只得恭敬回,腰弯得更下了。
“回禀公主殿下,里面关押的乃是敌国重犯,陛下命令要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兵卫思忖良久后硬着头皮回道,岁安听后冷哼了声,她微微昂起下巴,第一次拿出了公主架子。
“我也是你们口中的敌国之人,既然你们不把我放在眼里拦了我,干脆现在便杀了我,拿着本公主的人头去朝你们陛下去邀功,让你们陛下赐赏!”
此话一出,面前的一排侍卫皆被吓得面如土色,齐齐跪地:“公主殿下息怒!小的们不敢啊!”
他们是连多看一眼这位公主都不敢,如何敢同她所说,拿她的人头去邀赏,若真的如此,怕是他们陛下会当场将他们碎尸万段,连魂魄都会碾碎,叫他们无法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