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青瓷缠枝莲纹瓷枕上的一张脸惨白如纸,像是陷入长久的昏睡一般。
白芷慌了神,眼中惊惧万分,小声惊呼:“——姑娘、姑娘!”
药碗轻搁在一旁,白芷曲膝跪在脚凳上,连连推着宋令枝的手臂。
颤巍巍抬起手,伸至鼻尖一探,温热的气息传来,白芷双足一软,跌坐在地上。
还好,还好。
还活着。
帐幔低垂,层层青纱叠着烛光,榻上的宋令枝终于从噩梦挣脱,入眼瞧见跌坐在地上的白芷,宋令枝猛地一惊。
“……可是、可是发生何事了?”
起身得急,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眩晕发黑,宋令枝一手扶着榻,一手揉着眉心。
噩梦的种种再一次浮现眼前,梦里有魏子渊的凄厉哀嚎,有他血淋淋的双脚。
还有……沈砚那双冷漠森寒的眼睛。
头晕眼花。
眼前青雾弥漫,长长指甲牢牢掐着手心,宋令枝贝齿紧咬住下唇。
唇角咬破,浓重的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理智唤回些许。
白芷半跪在一边,惊慌失措,扶着宋令枝:“姑娘,奴婢去找郎中来,去找郎中来……”
“不必。”气息孱弱,宋令枝一双眼睛红肿,脸上未施粉黛,肌肤如雪莹白。
“魏子渊,可是魏子渊出事了?”
嗓音嘶哑得厉害,只简单的几个字,宋令枝又忍不住连声咳嗽。
白芷一头雾水,不明所以:“都什么时候姑娘还管他人作甚?魏……二王子如今定好好在弗洛安,姑娘操心他做什么?”
宋令枝转眸侧目:“……他在弗洛安?”
白芷轻抚宋令枝后背顺气,好奇:“自然是在弗洛安了,不然还能去何处?”
显然,白芷对魏子渊的下落一无所知,只当他一直在弗洛安王宫。
白芷取来青缎引枕,轻靠在宋令枝身后,竭力拣些好话哄宋令枝高兴。
“姑娘放宽心,多想想好的事,身子自然就好了。”
紫檀案上的药碗刚从茶房端来,如今还热腾腾冒着汩汩白雾。
白芷端来,拿着汤勺轻轻吹一口气:“这药是奴婢亲自盯着他们煎的,姑娘试试。”
药汁苦涩难咽,混着方才唇齿间的血腥,倏然一阵恶心涌出。
宋令枝捂着心口,一手拂开白芷,朝外连声咳嗽。许是手上力道无轻无重,竟将白芷手中的药碗推倒在地。
清脆一声响,碎片落满一地,黑黢黢的药汁洒落,苦涩的气味无孔不入。
白芷连连后退,又怕碎片扎伤宋令枝,忙着上前:“姑娘,您先别下地,奴婢找人来洒扫干净。”
言毕,又提裙,匆忙往外跑去。
暖阁无声,只余窗外秋雨潇潇。
药碗断开,尖锐的瓷片泡在苦涩药汁中,瓷片尖锐,些许碎瓷落在狼皮褥子上。
宋令枝垂首敛眸,忽的伸出手。指尖碰上冰冷瓷片的刹那,混身颤栗乍起。
她猛地收回手,心中惊恐不安。
白芷的声音在楼下响起,约莫是想找人上楼帮衬。
宋令枝又低身,这次没有任何犹豫,手心握住碎片的那一刻。
倏地,眼前落下一片黑影。
她陡然一惊,还未握紧的瓷片又一次无声掉落。
抬头望去,入目所及,是一双幽深晦暗的眸子。
沈砚凝眉沉声:“你在做什么?”
宋令枝别过眼睛,她已许久不曾和沈砚说话,今日也不想。
无声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须臾,宋令枝听见地上传来清脆一声响,余光瞥见沈砚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
宋令枝双眉紧皱,撇过头,背对着身躺下。
后脑勺尚未沾到枕上,忽的,眼角又瞥见沈砚站起,越过满地药汁,沈砚朝宋令枝缓步走去。
瓷片冰凉,并未直接递到宋令枝手上。
沈砚右手握着瓷片,左手攥住宋令枝手腕,强迫她手指搭在右手上。
“枝枝不是恨朕吗?”
“握紧点,兴许就能……”
他俯身,凑至宋令枝耳边轻语,“杀了朕。”
血珠子汩汩从沈砚掌心落下,殷红的血迹斑驳,明明是沈砚强迫自己握紧,宋令枝却还是忍不住后怕。
一双柔荑被沈砚握在双手之间,他左手轻一用力,瞬间,越来越多的鲜血从沈砚掌心滑落,流淌满地。
宋令枝睁大眼睛,强掰开沈砚握着自己的手指:“——松开!”
撕心裂肺,宋令枝哑声嘶吼,“你疯了!”
摊开的掌心,血迹斑斑,碎片早就扎在沈砚手心,他脸上却仍是淡漠,泰然自若。
“……终于肯和朕说话了。”
兜兜转转一圈,只为这么一件小事。
宋令枝愕然仓皇:“……你真是疯子。”
秋风凄冷,宋令枝嗓音落在风中,摇摇欲坠。
窗外树影婆娑,雨雾蒙蒙。
烟青的天幕不见一点亮色,沈砚慢条斯理取下巾帕,轻拢在自己掌心。
蝉翼纱巾帕轻薄,血珠沁出,泅湿殷红一片,惨不忍睹。
宋令枝气息急促,还未从方才的惊悚回神。
蓦地,她整个人被沈砚拦腰抱起,那双血迹淋漓的手指贴着自己寝衣。
宋令枝陡然一颤:“你做什么,你放我下去……”
秋末天冷,离开暖阁,寒意无孔不入,沈砚随手拎起鹤氅,裹着宋令枝从客栈走出。
一众奴仆跪在地上,伏首不敢抬头往上瞧一眼。
秋风灌入,宋令枝身上欠安,叠声咳嗽:“你做什么,我……”
“宋令枝。”
清冷声音落下,沈砚面无表情:“你父亲昨日携姜氏出海垂钓,你祖母如今还在平海岛上……”
宋令枝当即噤声,不再挣扎。
沈砚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就扼住自己的命门。
她忽然有点……累了。
马车就在后院备着,岳栩垂首替沈砚挽起车帘,秋雨绵延,马车缓缓朝码头驶去。
……
海浪翻滚,海船雀室内。
岳栩垂手侍立在下首,案前立着一盏戳灯,光影昏黄。
岳栩毕恭毕敬端上一个漆木紫檀锦匣:“陛下,那渔夫全都招了,这玉寒草确实是那二王子给他的,弗洛安的二王子只让他拖住陛下半个时辰。
事成之后,十万两全都给渔夫,二王子分文不取,那渔夫见钱眼开,所以才应下这事。除了知晓这玉寒草金贵,别的他倒是一概不知。“
玉寒草确实是真的,那渔夫为了活命,什么也不要,什么都往外说。
沈砚一手揉着眉心,低不可闻应了一声:“知道了,你先下去。”
岳栩不敢不从,余光瞥见沈砚掌心被血珠染红的巾帕,迟疑一瞬。
“陛下,可要属下找医箱过来……”
一语未了,沈砚不耐烦,拂袖抚眉。
岳栩不敢再多话,悄声从雀室离开。
海浪拍打,波涛汹涌。
夜已深,沉沉夜色浸润着海水,水天一色。
黄花梨案上供着炉瓶三事,袅袅青烟自香炉氤氲而出。
香炉点着安神香,青烟未烬。
本该回房的岳栩去而复返,脚步声急促,踏破满室的安宁。
“陛下、陛下不好了!”
岳栩不复往日的镇定从容,他步履匆忙,直奔雀室。
眼中诚惶诚恐,“陛下,宋姑娘落水了!”
沈砚猛地站起,头晕目眩,他一手撑在书案上,眼眸骤紧。
案上的公文顷刻扫落在地,沈砚旋即转身,阴沉着脸步入雀室。
甲板上,一众奴仆手持戳灯,垂手侍立,整艘海船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羊角灯提在奴仆手中,烛光跃动,落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白芷哭软在地上,泪流满面,声音哭得沙哑,她跪着朝沈砚挪去。
“陛下,求您救救我家姑娘!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