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岳栩轻轻觑着沈砚的脸色,轻声:“娘娘应该只碰见了陆公子一人。”
言外之意,宋令枝不曾和贺鸣撞见。
沈砚转眸轻瞥,视线似有若无落在岳栩身上,
岳栩陡然一惊。
上一刻自己告诫陆承璟的话犹在耳旁,可现下他好似也犯了一样的错误。
躬身请罪半晌,终等来沈砚轻轻的一声:“下去罢,朕……”
一语未了,他眼前倏然一阵眩晕晃荡,沈砚攥紧水榭之下的栏杆,屏气凝神,堪堪稳住身子。
岳栩大吃一惊:“陛下……”
自那回中箭后,沈砚的身子虽无大碍,可到底是鬼门关走了一遭,难免有所亏损。
这些时日,沈砚的药一日不曾间断,孟瑞虽说归隐村野,可一年半载的,他也会进宫一趟,为沈砚请平安脉。
此事沈砚不曾声张,又是瞒着宋令枝的,是以如今,宋令枝还不知此事。
岳栩忧心忡忡:“陛下,孟老先生如今还在西野村……”
他若此刻出宫,快马加鞭,亦能在日落前接回孟瑞。
沈砚皱眉:“不必,朕……”
话犹未了,眼前的眩晕又一次涌来。
岳栩心惊之余,又悄悄朝手下人使了个眼色,秘密接孟瑞入宫。
……
日光渐拢,善缘堂祥和安宁。
疏林如画,风吹过树梢,抖落一地的树影。
日影横窗,宋令枝同云黎在善缘堂用过午膳。一墙之隔,学子的笑声不时传来。
云黎抱着家中的小姑娘,好声好气哄着人喝粥。
宋令枝本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瞧着甚是新鲜,又觉做母亲实在辛苦。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啾啾一口粥也没吃上,倒是丫鬟进来收拾了两回。
不是啾啾故意推翻在地上,便是她吃着闹心,嗷嗷大哭。
云黎一个不留神,失手掉落在地。
宋令枝无奈:“让白芷抱着罢,你手不累?”
她若是折腾这一遭,恐怕得病上一场。
云黎心疲力竭,连连摇头:“若是换了丫鬟来,她能连着哭上一个时辰不停歇。在府中,她也就认我和她爹爹两人。”
云黎轻声叹气,“啾啾出世后大病一场,那时她日日都得吃药,我那时夜里都不敢闭眼,只怕她又出事。”
秋雁和白芷都不曾见过这个阵仗,面面相觑。
宋令枝双眉紧拢,命厨房多做几样糕点来,又拿着酸梅糖哄小姑娘。
“啾啾不是还说要给哥哥送糖吗,你若是还哭,这糖可就没有了。”
啾啾一双眼睛泪汪汪,好不可怜:“要、要哥哥。”
宋令枝好声好气哄着小姑娘,半天过去,啾啾终于破涕为笑。
宋令枝一手揉着眉心,紧皱的双眉舒展。
啾啾一面吃着杏花糕,一面仰着小脑袋,眼巴巴望着宋令枝。
“娘娘,啾啾何时能见到哥哥?”
陆承璟十天半月便会进宫一趟,往日也常在善缘堂走动。
宋令枝捏住啾啾胖乎乎的小脸:“你明日好好吃饭,过两日我就让他来寻你顽。”
云黎莞尔一笑:“那陆公子,可是就是先前告发福安堂克扣稚童膳食那位?我听人说,他本来也在福安堂的。”
宋令枝颔首,说了声“是”,又将除夕那一夜的陆承璟假意偷钱公子钱袋一事告知。
“那孩子也算是个有勇有谋的,福安堂堂主私藏的账本,都让他寻着了。”
云黎点头应允,低头瞧见怀中啾啾目不转睛听着自己和宋令枝谈话,笑着掐了掐女儿的小胖脸。
“听得这么认真,啾啾可听懂了?”
啾啾双手合十:“哥哥,厉害!”
宋令枝和云黎不约而同展颜一笑。
啾啾拽着云黎臂弯,一双眼珠子水汪汪:“要、哥哥教。”
宋令枝一怔:“啾啾是想要哥哥做你的夫子?“
啾啾点头,双手合十,抚掌乐呵呵:“要哥哥教,哥哥教。”
云黎睨女儿一眼,又朝宋令枝道:“别理她,我听闻陆公子在文章上颇有造诣,就连圣上也夸了他好几回。这样的人可不能耽误……”
宋令枝笑笑:“无妨,我寻人问一声便是。他若是想教,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想,再为啾啾另寻夫子便是。”
云黎点头:“就依你说的。”
从善缘堂出来,宋令枝径自回了明枝宫。
昨夜闹到后半夜才睡,她这会子颇有几分困意,眉眼间疲倦溢满。
白芷和秋雁伺候着宋令枝入睡,直至日落西山,寝殿方传来宋令枝的声音。
白芷忙忙进殿,伺候宋令枝净面,她轻声道:“陛下先前打发宫人来,说是今夜娘娘不必等他用膳。”
宋令枝颔首:“我知道了。”
月影横窗,皓月当空。
明枝宫万籁俱寂,只余虫声鸟鸣满耳。
宋令枝端坐在佛堂之中,为宋老夫人和双亲抄完经书。
昨日之事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宋老夫人远在江南,怕是早晚也会知晓。
连着家书,宋令枝命白芷送去江南,她温声道:“找个机灵点的,慢慢说,莫惊扰了祖母。”
白芷福身应了一声“是”,又道:“娘娘抄了一夜的经书,可要在宫中逛逛,也好歇歇身子。”
手腕酸痛,许是在烛光中坐久了,宋令枝眼睛也泛着几分干涩。
她点点头,扶着白芷的手往宫门口走去。
如今后宫只有宋令枝一人,遥遥望去,举目无人,似万物无声。
白芷提着羊角宫灯,走在前方为宋令枝照亮脚下。
“娘娘慢些走,仔细脚下。”
她笑着挽起唇角,“再往前就是乾清宫,陛下此刻怕也忙完,娘娘可要过去?”
夜色朦胧,如痴如醉。
宋令枝一路走,只顾着脚下,倒不曾留意前方是何处。
闻得白芷的声音,她笑着弯眼:“偏你促狭,他忙完与否和我有什么干系。”
转过花障,视野逐渐明朗,殿宇雄伟精致,金窗银槛。
明月高悬在檐角,余晖洒落在青石台矶上。
一众宫人手持戳灯,垂手侍立在门首。
瞧见宋令枝,宫人眉眼掠过几分慌乱不安,急急福身:“奴婢、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宋令枝并非第一回 来乾清宫,往日过来,侍立在门口的宫人虽也恭敬,却不似今日这般仓皇失措。
宋令枝转眸轻瞥,面不改色越过人。
宫人双足跪地,伏地叩首:“娘娘恕罪,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白芷冷声呵斥:“大胆,娘娘怎能同那些人相提并论?”
沈砚曾明言,宋令枝进出乾清宫,无需宫人通传,亦不可拦下。
宫人战战兢兢抬眼:“奴婢不敢,只是、只是……”
宋令枝声音淡淡:“殿中还有何人?”
宫人低着头:“还有、还有岳统领。”
她着急慌乱扬起脑袋,同自己撇清关系,“娘娘,这话也是岳统领交待的,奴婢绝无冒犯娘娘之意。”
话落,她又连着磕了几个响头。
白芷垂手侍立在宋令枝身侧,怕宋令枝胡思乱想,白芷轻声:“娘娘,只怕陛下是有要紧事同岳统领谈,我们还是回去罢。”
月光皎皎,耳边隐约有鼓楼的钟声落下。
宋令枝颔首:“也好。”
她转首,余光瞥见角落处跪着的一人,那人身影娇小,又一直伏地,是以宋令枝并未留意。
宫人手上,还端着一个漆木茶盘。
宋令枝一双柳叶眉渐拢,素日沈砚吃药,都是在早上的。
她缓缓踱步至宫人身前:“……陛下早上可是忘了吃药?”
宫人双肩颤抖,声音颤巍巍:“是、是……”
她脑中空白一瞬,顺着宋令枝的声音往下说,“陛下早上忘记吃药,故而命茶房重新煎药。”
夜色寂寥,宋令枝轻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陛下早上的药是我亲眼看着他吃下的,他何曾忘记了?”
宫人大惊,又一次跪倒在地:“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失言说错话……”
宋令枝不曾回头望一眼,疾步提裙,匆忙往寝殿走去。
寝殿灯火通明,宛若白昼明亮。
门首垂手侍立的宫人瞧见宋令枝,齐齐唬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