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青石甬路,苍苔雾冷。
楹花窗高高支起,隐约可见楼下行人纷纷。魏子渊自顾自要了酒,倚窗而坐。
嵌理石方桌旁立着一方落寞影子,悄然无声。
许是下着雨,酒楼客人不多,二楼只有魏子渊一人。
小二见他衣着不凡,身上环佩玉袂叮当作响,只当是哪位公子哥遇上烦心事,出来借酒消愁。
他笑呵呵端上一盘酱牛肉:“这位公子可要尝尝我们家的酱牛肉,不是小的吹牛,我家这酱牛肉,那可是……”
窗下沉闷不语的人影忽然抬头,那双琥珀眼睛冷冽森寒,令人望而生畏。
小二只觉不寒而栗,不敢再多语,捧上酱牛肉匆忙往楼下而去。
走得急,差点迎面撞上一人影,他忙忙叠声认错:“小的有眼无珠,没能瞧见姑娘,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婢女横眉立目:“毛毛躁躁的,你们就是这般做事的,幸而撞的是我,若是撞上的是我们姑娘,我看你有几个脑袋赔罪。”
小二点头哈腰。
苏芷温声:“不怪你,去罢。”又望向婢女,“大惊小怪作甚,若是让母亲知道了,又不让我出门了。”
婢女垂首不甘心:“姑娘是千金之躯,且夫人不让姑娘出门,也是怕姑娘在外惹事。别的不说,就说上回姑娘在画舫上钓鱼,钓上人不说,竟还将人带回府,若不是那……”
婢女忽的驻足,揉揉眼睛,“姑娘,我莫不是眼花了罢,怎的瞧见魏管事?”
苏芷眼睛一亮:“魏子渊,他在哪?”
雨雾氤氲,魏子渊孤身坐在窗下,桌上横七竖八倒着数个酒壶,那双琥珀眸子懒懒望过来,不见半点醉意。
苏芷提裙,在魏子渊对面坐下:“好巧,又见面了。”
魏子渊缄默不语,只低头在桌上留下二两银子,随即转身离开。
雨丝飘摇,魏子渊并未撑伞,只身步入雨中,玄青影子孤独寂寥,似笼上一层朦胧雾霾。
苏芷急急追上,少女张开双臂,挡在魏子渊身前:“你站住!先前那回是我父亲放走了你,今儿你可再不能……”
潇潇雨水落下,眼前的玄青影子倏地摇摇欲坠。
苏芷双眸瞪圆,眼睁睁看着魏子渊倒在自己肩上。
……
雨声不绝,苏府上下悄然无声。
苏芷坐立不安,在屏风前来回踱步。
少顷,方听见屋内传来祖父悠悠的一声:“进来罢。”
苏老爷子常年居于山上,避世隐居,一心钻研医术。
也是巧合,老爷子才刚下山没几日,便撞见苏芷带了人回来。
魏子渊还未清醒,苏芷满脸担心:“祖父,他真的无碍吗?”
苏老爷子不以为意:“坠仙丹罢了,幸好服用不多,否则华佗再生,也是药石无医。”
苏芷好奇:“坠仙丹,那是何物?”
苏老爷子摆摆手:“宫里头的混账玩意罢了。”
话落,又写下一药方,命人前去煎药,“夜里再送二和药来,伺候他用下。”
转而瞧见苏芷眼巴巴望着自己,苏老爷子无奈叹口气,“盯着我作甚?放心,死不了。”
苏芷忧心忡忡:“那他……还能好吗?”
苏老爷子面不改色:“若是没碰见我,兴许活不过三年。”
苏芷唬一跳:“那碰上了呢?”
苏老爷子剜苏芷一眼:“自然是长命百岁,我瞧这小子似乎还有口疾,若是能……”
话犹未了,忽见榻上的魏子渊睁开双眼,一双浅色眼眸满是戒备:你认得坠仙丹?
当初在宋府,宋老夫人请来的名医都辨认不得。
苏老爷子嗤之以鼻:“那算什么名医,唬人罢了。你若是早点碰上我,这几日也不必受苦了。当初服用那坠仙丹,你是否浑身无力,头疼欲裂,如坠寒潭?”
苏老爷子所言,皆和魏子渊当日症状对上。
魏子渊拢紧眉:……濒死之人,还有救吗?
苏老爷子深深望向魏子渊,良久,方低声一笑,嗓音喑哑:“旁人自然不能,我却是……”
魏子渊翻身下榻,拱手作揖。
苏老爷子手握执扇,满脸堆笑:“苏芷是我孙女,她求我救你,我自是答应她所求,你又是何人?”
魏子渊猛地抬眸,瞳孔骤缩。
.
临月阁静悄,唯树影斑驳,云影横窗。
宋老夫人拄着拐杖,时不时探头,朝里望一眼,又问柳妈妈:“什么时辰了?”
柳妈妈温声,扶着宋老夫人坐下:“戌时一刻了。”
已是掌灯时分,府上各处点灯,亮如白昼。
柳妈妈端来一碗金丝雪蛤,她轻声:“老夫人还未用晚膳,多少垫垫肚子,等会空着肚子吹冷风,小心又染上风寒。”
宋老夫人满目愁容,摇头哀叹:“枝枝还在里面,我怎的吃得下?”
算算时辰,苏老爷子帮宋令枝针灸了两个多时辰,如今人还未睁眼。
宋老夫人提心吊胆,握着沉香木拐的手指颤巍巍。
柳妈妈压低声:“苏老爷子妙手回春,前些时日也是我们忙晕了头,竟忘了身边还有这样一位高人,若不是当年……”
宋老夫人抬眸警告。
柳妈妈自知失言,忙收声,目光落向门口站着的魏子渊,柳妈妈挽唇:“你倒是运气好,竟碰上了苏老爷子。”
魏子渊垂首不语。
知魏子渊有不足之症,柳妈妈也不强求他回应,轻手轻脚往里走去,她倏然瞪圆双目:“老夫人,姑娘、姑娘醒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换榜后就不用压字数啦!可以多写一点!
第23章 沈砚:“……谁要成亲?”
天青色雨雾朦胧。
金漆木雕罗汉床上青纱垂落,宋令枝倚在青缎引枕上,任由白芷伺候自己用药。
前日她醒来,猝不及防看见两个丫鬟哭肿的眼睛,险些吓一跳。经此一遭,白芷和秋雁待她越发上心,寸步不离。
良药苦口,还剩最后一勺没喝完,宋令枝抬手挡开,捏着丝帕轻咳两三声。
“罢了,不吃了。”
白芷不敢强求,只拿蜜饯好生哄着人:“姑娘身子虚空厉害,怎能不吃药?若非那苏老爷子,姑娘如今还……”
话说一半,白芷嗓音哽咽,双眼垂下泪珠。
宋令枝哭笑不得:“罢罢,我喝便是。”
说笑间,忽闻屋外小丫鬟的声音,原是宋老夫人来了。
宋令枝忙忙起身。
宋老夫人喊人制止:“起来作甚,若论尽孝,也不在这几日。”
言毕,又细细打量宋令枝,“我瞧着今日倒好些,可有什么想吃的不曾,祖母让他们做了送来。”
宋令枝窝在宋老夫人怀中,摇摇头:“是枝枝不好,让祖母担心了。”
宋老夫人帮忙拭泪:“你还说,好好的怎么想一人去放天灯,也不知道留个丫鬟在身边,好歹有个照应。”
她轻拍宋令枝后背,“那夜的事你父亲也知道了,若非前些日子遇上海匪,他定是要赶回来的。”
宋令枝一惊:“海匪?父亲可曾受伤?”
“他无碍,倒是你。”宋老夫人双眉紧皱,“祖母依你所言,找人寻了那夜江上所有着月白袍衫的男子,只他们都不是我们要找之人。”
宋令枝心中骇然,那夜她在水中,瞧得并不真切,只隐约看见甲板上站着两人。
若说是沈砚所为……
宋令枝轻声,拐弯抹角打听:“我病了这么些天,严先生那的功课又落下了。”
宋老夫人瞪她一眼:“往日也不见你多爱念书,不过前几日严先生家中有急事,只打发小厮回来取包袱。我见那小厮行色匆忙,应是家中出了要紧事。”
彼时宋老夫人还在为宋令枝悬心,自是没多留心。
家中有要紧事,那应是京中出了变故。若是沈砚真的回京,那她日后定不会再和对方有瓜葛。
宋令枝面露喜色。
宋老夫人只当她不用念书高兴,笑道:“都快成亲了,怎么还是孩子心性。说来你和贺鸣真的是天注定,祖母才刚备下嫁妆,你便转危为安,可不就是双喜临门,天生一对。”
宋令枝双颊泛着坨红之色,眉眼羞赧。
宋老夫人只笑:“这门亲事本是为了你,当时你昏迷不醒,祖母也没来得及问你,如今你瞧贺鸣……”
宋贺两家的亲事,满江南都知道,宋令枝不可能在此时出尔反尔,且贺鸣还是为着自己才应下的亲事。
宋令枝垂眸莞尔:“贺哥哥自然是好的。”
宋老夫人叠声笑:“那就好那就好,明懿山庄那祖母都安排妥当了,到时让秋雁和白芷跟着去。”
宋令枝狐疑:“我当真半年不能见祖母?”
宋老夫人颔首:“高人的话,自然不能不从。”
那还是她从金明寺求的,想来应是灵验得很。
“山庄的丫鬟婆子都有,祖母本想着让魏子渊也过去,只是他如今不在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