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33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竹案上平铺一册画本,正是张婆子方才送来的。诚如她所言,这画本无甚稀奇,只是用色大胆了些。

  浴池中的两人惟妙惟肖,就连池边衣衫的褶皱纹理,也刻画得入木三分。

  以前在军营,那些大老爷们也常敞开了肚皮,调侃军中的美娇娘,言语粗鄙不堪,岳栩嗤之以鼻,并不入流,也不同他们看那些“来之不易”的画本。

  只是不曾想,今日会在沈砚案上瞧见此物,还是在宋令枝屋中搜来的。

  岳栩硬着头皮上前:“主子,此书并无异样,属下这就将它送回宋姑娘屋里。”

  沈砚面上淡淡,只眉宇渐拢,寒冽目光一点点自画本掠过。

  园中无声,唯有花香柳影相伴。

  良久,那画本终又一次合上。

  沈砚端坐在斑竹梳背椅,身影挺直,他一手轻捻指间的青玉扳指,漆黑眼眸如雾,让人望而却步。

  岳栩心生疑虑:“主子,可是这画本有异?”

  沈砚身份尊贵,所盛上之物,都会由岳栩细细查阅一番。这画本他方才也见过,除了笔墨比市集卖的精细些,岳栩实找不出半点异样。

  日光微熏,竹案上,男子骨节匀称的手指轻敲案沿。光影无声落在沈砚指尖,并未向上攀爬。

  沈砚眸光极冷,一双黑眸深不见底,显然是不欲多言,只那白净手背上,青筋盘虬,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岳栩抬头,好奇又多问一声:“……主子?”

  “哗啦”一声响,案上的茶筅茶盂忽然被掀翻在地,连同那画本,亦翻倒在地,汩汩热茶从茶壶倾泻而出,悉数落在画本上。

  岳栩瞳孔骤紧,疾步越上前,眼疾手快在沈砚手上施了几针。

  细长银针尖锐,亮得晃眼。

  许是用力过甚,些许鲜血沁出薄肉。

  满地狼藉,凌乱不堪。

  沈砚一手抚着心口,只觉周身似坠入冰窟,百爪挠心,一会又觉身在熊熊烈火之中。

  帐幔轻掩,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心口那股悸疼终于退散。

  岳栩半跪在脚凳上,手上十来根银针,他面色严肃:“主子,这次毒发比往常快了半月。若是长此以往,属下怕……”

  沈砚揉着眉心,手腕上的旧伤本欲痊愈,如今又添上新的一道,是他方才自己划伤的。

  沈砚身中奇毒,岳栩虽擅用毒,然沈砚身上这毒,他却迟迟未能解开。

  沈砚垂首敛眸:“关在地牢的药人呢?”

  那本该是死囚,本就是将死之人,拿来试药正好。

  岳栩低头:“属下无能。”

  十来个药人,如今只剩下一个,还是瘫痪的。

  沈砚毒发加剧,岳栩却仍找不出解读之法,他抱手跪地:“属下已让人重新去寻合适的药人,想来不日便有回信。”

  沈砚轻“嗯”了一声,挥袖示意岳栩退下。

  满地的狼藉早有奴仆洒扫干净,那沾上热茶的画本自然而然留在竹案上。

  沈砚眼皮轻掀,眸光不经意掠过那画本上的一幕,倏然一顿。

  ……

  日光乍泄。

  湘妃竹帘半卷,宋老夫人疼惜孙女,便是浴池地上用的砖,亦是碧绿凿花。

  水声潺潺,氤氲白汽飘渺,化成无形的雾升腾至空中。

  既是演戏,自然要做全套。

  宋令枝拥着绣衾,轻倚在金漆木贵妃榻上,身后枕着青缎引枕。

  梅花式漆木小几上摆着果馔糕点,另有一个十锦攒心盒子。

  白芷款步提裙,悄悄挪步至槅扇木窗前,隔窗眺望。

  环顾四周,却不见那张婆子探头探脑的身影,廊檐下只站着一个面生的小丫鬟。

  对上白芷的视线,小丫鬟当即站稳身子,不敢再东张西望。

  白芷招手,唤人上前:“你过来。姑娘的玫瑰玉露落在暖阁了,你去取了来。”

  丫鬟犹豫不决:“张妈妈不在,奴婢怕……”

  白芷狠瞪一眼人:“她不在又如何,她是主子还是姑娘小姐,还要我们姑娘谦让她不成?便是她在这里,姑娘的话,她也不敢不从。”

  宋令枝这些时日所为,小丫鬟亦看在眼中。不是要西域葡果,便是突发奇想,打发张妈妈上山采摘板栗,丢在风炉中烤着吃。

  张妈妈因此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小丫鬟踌躇片刻,终还是点头:“姐姐稍等,奴婢这就取来。”

  白芷颔首:“去罢。”

  槅扇木窗轻掩,挡住了院中满地明晃晃的日光。

  园中守着的丫鬟奴仆都让白芷打发离开,柳垂金丝,她悄声迈步,踏进浴池。

  “姑娘,前院后院都没人,奴婢就在门口守着,姑娘放心。”

  青松抚檐,松柏苍翠。

  浴池金碧灼灼,池壁镶嵌宝石无数,四面悬着青花水草带托油灯,光影摇曳,熠熠生辉。

  宋令枝回想着那画上舆图,小心翼翼踏上碧绿凿花砖。

  她在这浴池连着寻了十来日,不见有任何异样。既是密道入口,那应当是不显眼的,或是藏在器具之后。

  贵妃榻上铺着青缎靠背坐褥,坐褥移开,并不见有任何异样。

  宋令枝皱眉,这贵妃榻也曾出现在那画本之中,当时那二人,好像是在这边。

  贵妃榻上还有一个螺钿锦匣,这锦匣本是装饰用的,并不能打开。先前那画本中的二人,还拿这锦匣……

  宋令枝眸光一凛,纤细手指微曲,轻敲两下锦匣,竟是空心的。

  柳眉轻蹙,顺着锦匣上的葡萄果藤转动,只听很轻很轻的一声“哒”。

  宋令枝瞳孔骤缩,多日压在心上的阴霾终得以消散,若是真的找到了密道入口,有了那张舆图,她

  定能带上贺鸣和侍女下山离开。

  只要再往旁一点——

  倏然,一道惊呼声从门口传来,显然是为了提醒宋令枝,白芷的声音比往日提高许多。

  “奴婢见过严公子,公子,姑娘还在里面,你不能进去!严公子!严……”

  缂丝屏风后,锦衾拥着一人。肌若凝脂,唇未点而红,宋令枝一头乌发轻垂在臂间,她一手揉着眼睛。

  许是过于用力了些,宋令枝双目泛红,眼尾泛着绯色。杏眸氤氲,水汽迷雾,倒真像是刚被吵醒。

  “白芷,何事如此喧嚣,你……”

  睁眼瞧见那抹立在屏风旁的玄青影子,宋令枝唬了一条,赶忙拿锦衾盖在身上。

  一双揉得红肿的眼睛满是警惕不安:“沈……你来做什么?”

  满池春水荡漾,涟漪渐起。

  沈砚负手而立,那双深黑眸子晦暗不明,深深望着宋令枝。

  宋令枝心口没来由一跳。

  虽说有白芷的提醒在先,她也只是匆忙取过青缎引枕靠在身后,挡住了那一方螺钿锦匣。

  那锦匣就在自己身后,宋令枝别过眼,避开沈砚审视的目光。

  她双眉轻皱:“有什么事稍后再说,还请严公子先出去。”

  白芷快步挡在宋令枝身前,只可惜她身姿娇小,未能完全挡住。

  沈砚岿然不动,那双幽深眸子定定望着宋令枝,如剑如炬:“出去。”

  白芷双肩瑟缩,依然不动。

  无声的沉默。

  迎着沈砚那深深目光,宋令枝心口打鼓,只觉心乱如麻,她看不透沈砚心中所想,更怕耽搁久了,沈砚看出端倪。

  身子坐直,宋令枝强迫自己冷静:“白芷,你先出去。”

  白芷心急如焚:“姑娘!”

  宋令枝掐着掌心,强扯出几分笑意:“我无事,你先出去。”

  池中飘着晨间新鲜采撷的玫瑰花花瓣,案几上亦有宋令枝只动了几口的果子。

  白芷看看沈砚,又看看宋令枝,不甘心福身告退:“是。”

  话落,又悄悄凑近宋令枝,“姑娘,我就在门口,有事喊我便是。”

  宋令枝笑笑:“知道了。”

  落日西沉,满园悄无声息。

  宋令枝不动声色起身,往外多走两三步。她今日只穿了一身藕粉色织金锦牡丹蝶纹锦衣,羽步翩跹,步履轻盈。

  “你找我,有事?”

  自白芷离开,宋令枝眉眼的笑意也随之消失殆尽,望向沈砚的双眸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沈砚勾唇,环顾四周:“你倒是有兴致。”

  那声音极轻,似带着嘲弄之意。

  宋令枝不敢大意,仰首直视沈砚的视线:“将死之人,及时行乐罢了。而且……”

  她垂眸,自嘲一笑,“也不是第一次了。”

  前世在三皇子府,在漪兰殿,宋令枝都是这般度日的。

  那十年她也是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院子中,不得外出半步。

  宋令枝眼眸低垂,纤细眼睫长长,似沾染上水雾,惹人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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