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只让白芷留下身上的银子,钱袋子塞到妇人手上,宋令枝轻声:“这个你拿去,也算我的心意,给它们买点好吃的。若还有剩,你拿着便是,也不枉我今日来这一遭。”
妇人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云姑娘拿的够多了,我……”
宋令枝面不改色:“她拿她的,我拿我的,有何相干?”
话落,又朝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心知肚明,拉着妇人说了会话,方同宋令枝一齐出门。
白芷轻轻叹口气:“闹了半日,姑娘还未寻大夫来瞧呢。姑娘,那云姑娘,可是殿……”
余音未了,倏然见后院匆忙跑出一道娇小身影。
云黎疾步提裙,行色匆匆,挽着宋令枝不肯松手:“你还没说你是哪家府上的姑娘呢。若是不方便说,那过两日你来百草阁寻我,今日……”
长街一阵喧闹响起,为首的正是云府府上的护院,云黎怀中的阿梨登时炸毛,一双眼珠子瞪圆,张牙舞爪欲找那大汗算账。
宋令枝当机立断,来不及多想,直接将主猫推入马车。
云黎惊魂未定,一面安抚怀里的白猫,一面解释:“阿梨的爪子是那人拿捕兽夹弄伤的。”
宋令枝皱眉,扬声命人驾车回府。
无奈还是晚了半步。
数十个彪形大汉手持佩刀,齐齐围在宋令枝马车前,为首的那人横眉怒目,穷凶极恶。
他拱手,并未指名道姓,然马车上三人,都心知肚明。
“姑娘,老爷命小的接你回府。”
云黎抱着阿梨惴惴不安,直往宋令枝身后躲。
宋令枝拢眉,抬眸看了白芷一眼。
白芷扬高声:“马车上并无你家姑娘,这位大人怕是认错人了。”
护院不为所动:“适才那白猫乃是我们府上,这白猫伤了我们老爷,还望姑娘将此猫交给我们处置。”
白芷轻笑:“你这话着实好笑,这猫是我们家主子养的,何时成了你们家了?”
护院脸色阴沉:“姑娘,老爷夫人都在家中等着您,若是伤及无辜,可莫要怪在下鲁莽。”
佩刀出鞘,步步逼近马车。
蓦地,马车内传来一声轻笑,宋令枝声音轻轻:“府上的家风,便是当街强掳民女?”
护院一怔,随后不屑一顾:“这位姑娘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几个刀剑不长眼,若是伤着姑娘,可别怪在下无礼。”
剑拔弩张。
马车内,云黎眼睛气红,一口贝齿差点咬碎。她无意拖累宋令枝:“罢了,我随他们回去就是,大不了我日后不让阿梨……”
宋令枝忽然伸手,攥住了云黎的手腕。
指尖相触灼热的瞬间,她当即收回手,别过视线,讪讪:“不必。”
云黎担忧:“可是他们……”
宋令枝淡声:“他们不敢。”
她故意扬高声,嗓音透着浓浓的嘲讽和讥诮:“我竟不知……何时三皇子的马车,也有人敢拦了?”
护院将信将疑,他眼尖,刚刚看见的,明明是三个姑娘,哪来的三皇子?
宋令枝反唇相讥:“怎么,这京中还有人敢假冒三皇子行事不成?”
护院迟疑:“这……”
同伴上前,低声在他耳边低语:“那姑娘应该就是三皇子府上的,前儿三皇子为了她,连国舅爷都伤了,我劝你见好就收,别真得罪了那位活阎王。”
隔着墨绿车帘,护院的窃窃私语自然也传至马车内三人耳中。
云黎瞠目结舌,难以置信:“你、你真是……”
车外的护院不依不挠,只当宋令枝是蒙自己的:“……姑娘可有信物?”
宋令枝冷笑两三声:“你倒不如请三皇子和我对质罢了!我倒要瞧瞧,这京中……”
车帘挽起,日光倾泻而下,宋令枝俯身探出马车,横眉冷眼。
目光相撞的瞬间,宋令枝忽的怔愣在原地。
两三步外,沈砚高高坐在马背上,剑眉星目,黑眸冷峻。
护院屈膝跪地,幸灾乐祸:“殿下,此人明目张胆,冒充你行事……”
一声惊呼忽然响起,刚刚还洋洋得意的护院,此时却捂着脸倒在一旁,起都起不来身。
一道血痕直挺挺从他眼角划下,嫣红的血珠子流了满手,惨叫声连连。
是沈砚手上的马鞭留下的。
沈砚泰然自若收回手中的马鞭,冷眼睨地上疼得蜷缩在一处的男子。
众人战战兢兢,低垂着脑袋发抖,哪有刚才的盛气凌人的模样。
日光横亘在宋令枝和沈砚之间,悄无声息。
宋令枝愕然。
沈砚今日早早入宫,他这会应是在皇后娘娘的赏花宴才是,怎的会出现在无名小街。
心神恍惚之际,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沈砚不知何时,骑着马慢悠悠晃至宋令枝身前。
他垂眸,手上的马鞭隐约可见斑驳血迹。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而易举抬起宋令枝的脖颈,迫得宋令枝不得不和他对视。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怯怯,半点也无方才的凌厉。
沈砚勾唇:“枝枝刚刚是在……狐假虎威?”
最后四字几乎是贴在宋令枝颈边说的,温热气息洒落,顷刻惊起阵阵颤栗。
沈砚好整以暇欣赏着宋令枝眼中的惊恐不安、忐忑惧怕。
他总以为宋令枝如金丝笼中的黄鹂,她拥有绝美的相貌、美妙的歌喉,沈砚可以隔着金丝笼打趣逗乐。只是他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黄鹂走投无路,也会亮出尖锐利爪。
沈砚淡声轻笑,忽然觉得新鲜:“倒还不算蠢笨。”
地上那护卫还捂着眼睛,哀嚎声不绝。
沈砚手中的马鞭乃是玉柄竹节状,前方带有尖锥,那护院半张脸都汩汩流着血,好不瘆人。
宋令枝惊恐别过眼睛,双手冷得厉害,心口又一次涌起恐慌。
早有金吾卫上前,拖着那人离开,血痕道道留在长街。
余下的几名护卫连连叩首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姑娘饶命,小的日后再不敢了,再也不管了。”
“他们、他们也没做什么。”
踟蹰片刻,宋令枝终于心不忍,她抬眸,小心翼翼觑着沈砚的脸色。
除刚刚伤了眼睛那人,其他人都只想寻云黎罢了,并无过错。
沈砚漫不经心:“枝枝是在为他们求情?”
宋令枝红唇嗫嚅:“……可、可以吗?”
攥着沈砚衣袂的手指莹润细白,许了用了力,宋令枝指尖透着淡淡的粉色。
薄粉敷面,楚楚动人。
沈砚默不作声收回视线,往后望一眼。
金吾卫有条不紊退开半丈,数十个护院点头哈腰,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得一干二净,犹如虎口脱险,死里逃生。
沈砚面无表情,翻身下马,揽着宋令枝走进马车。墨绿车帘挽起,角落昏暗,一人一猫躲在白芷身后,瑟瑟发抖。
“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云黎背对着车帘,身子抖得厉害,双手却从未松开手中的白猫。
转首望见沈砚,云黎如见到鬼一般:“你你你……”
“活阎王”三字差点脱口而出,云黎抱着猫,屈膝福身:“云黎见过三殿下。”
她转而朝向宋令枝,“今日之事多亏宋姑娘出手相救,改日我定亲自登门……”
思及宋令枝同三皇子住在一处,云黎硬生生将“登门”二字咽下,改口,“改日我定亲自道谢,云黎……云黎还有事,先、先告辞了。”
惹出如此祸事,她本来还不敢回府,如今却觉得十个云老头也没沈砚可怕。
抱着阿梨踉踉跄跄一路跑远,须臾,云黎又颤巍巍折返,轻手在马车外敲了两三下。
车帘挽起,入目是宋令枝一双盈盈杏眸。
云黎悄悄松口气:“宋姑娘,云黎方才有一句话忘说。”
宋令枝不明所以。
云黎扬起唇角,眉眼弯弯:“云黎并无入府之意,只愿宋姑娘和三殿下长长久久,告辞!”
长久的沉默,翠盖珠缨八宝车穿过长街。洋漆描金案几上供着一方青窑美人瓢,另有红莲数枝。
花香氤氲,高几上还有一个暖手炉,是白芷近日特为宋令枝备的。
鎏金珐琅手炉抱在怀里,宋令枝却仍觉周身冷冽。
沈砚就坐在马车对侧,宋令枝抬首便能望见对方。
落在自己脸上的那道视线灼灼,半刻也不曾松开。
良久,方听得沈砚唇齿间溢出一声笑:“宋令枝,你还真是好本事。”
不过半日功夫,便让云黎说出那样的话。
宋令枝乍然抬首,脱口而出:“是她误会了!我并未、并未……和她提起过你。”
丝帕揉在手心,皱巴巴的一团。
她对云黎的敌意不过是为着前世秋雁的惨死,怎么可能是为着沈砚。
只如今她说再多,沈砚也不会相信。
他向来都不曾将宋令枝放在眼中。
青玉扳指轻轻拨动,沈砚视线无声落在宋令枝脸上。
他轻轻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