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63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沈砚一身绛色缂丝织金锦袍衫,衣袂上用金丝线绣着数只白鹤。

  往日这个时辰,沈砚都是在书房的。

  银刀当啷一声落入攒盒之中,宋令枝上前半步,娇小身影挡住身后的漆木攒盒。

  一颗心惴惴不安。

  满屋笑声戛然而止。

  沈砚抬首,淡淡掀起眼皮。

  秋雁和白芷相视一眼,福身告退。

  银辉洒落,悄然无声。

  缠丝白玛瑙盘子中盛着数只玉兔,沈砚淡淡轻瞥,目光落在掉在一旁的银白小刀上,双眉轻拢:“这是……厨房做的?”

  宋令枝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强撑着稳住心神。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指掐入掌心,留下清晰红痕。

  “是秋雁从兰香坊带回来的,说是她后院的厨子做的。”

  宫中吃□□细,沈砚也不会随意在外面用膳,宋令枝稍稍松口气。

  一头乌发轻垂在腰间,月光迤逦,宋令枝抬眸,似是随口一说:“殿下要试试吗?”

  四目相对,那双深黑眸子不偏不倚撞入宋令枝眼中。

  斑竹梳背椅舒适慵懒,沈砚靠在椅上,只随意抬眸,宋令枝当即定在原地。

  手心起了薄薄一层细汗,是源于心底深处对沈砚的恐惧。

  少顷,耳边落下低哑一声笑:“好啊。”

  沈砚目光不动声色掠过攒盒中的小刀,“切开看看。”

  宋令枝脑子霎时空白,差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沈砚刚刚说的什么,他不是一向不喜欢糕点吗,怎会突然想要?还命她切开?

  他是……知道什么了吗?

  心慌意乱,一颗心直直坠入谷底,宋令枝心灰意冷。

  她强撑着往前两三步,纤长睫毛扑簌如蝉翼。

  银刀执在手中,拿起又放下,心口胡乱跳动。

  万一呢,万一那白玉兔子真的藏了消息……

  宋令枝仰起眼皮,视线落在沈砚脸上。

  沈砚不解回望:“怎么了?”

  宋令枝别过目光,烛影摇晃,在她眉眼处晃动,攥着刀柄的手指轻轻抖动。

  “殿下来寻我,可是有事?”

  沈砚轻哂,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案几边沿:“宋令枝。”

  他轻笑两三声,似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这是我的院子。”

  何时来,何时去,皆由沈砚自己说了算。

  贝齿咬着红唇,宋令枝目光闪躲,差点一口咬伤自己。心神不宁,她竟问出这样的蠢问题。

  幸好沈砚脸上并无异样之色,只垂眸望着盘中叠着的白玉兔子。

  目光无声催促。

  刀刃锋利,一刀落下,那兔子顷刻成了两半。

  宋令枝眼睛飞快眨动,鸦羽睫毛颤颤,瞪圆的眼珠子映着盘中的白玉影子。

  空空如也,玉兔应声断成两半,软糯甜腻,并非空心,更无藏着的纸条。

  宋令枝无声松口气,眉眼舒展。

  缠丝白玛瑙盘子轻推至沈砚身前,宋令枝难掩话中的雀跃:“殿下试试!”

  沈砚肯屈尊降贵尝一口已是罕事,且这糕点甜腻腻,沈砚也不可能多吃。

  宋令枝挽唇,又将盘子往沈砚身前推推:“……殿下?”

  沈砚面色淡淡:“继续。”

  当头一棒。

  宋令枝唇角的笑意刹那消失殆尽,她眉眼低垂,握着刀柄犹豫不决。

  沈砚面不改色:“……怎么?”

  宋令枝声音低低:“殿下想……想吃哪只?”

  余下十一只玉兔,沈砚总不可能运气那般好,一语即中。

  沈砚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那双黑眸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都切开。”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落下,宋令枝后背遍生寒意,握着刀柄的手指紧攥在一处:“我……”

  沈砚的视线还落在自己脸上。

  心一横,宋令枝垂首,挨只一一切过。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一连十二只白玉兔子,动作不一,却无一只是空心的。糯米团子圆润光滑,香甜浓郁。

  满满一盘白玉兔子,东倒西歪。

  宋令枝浑身力气散尽。

  赌气似的,宋令枝将缠丝玛瑙白盘子推至沈砚身前:“吃。”

  沈砚抬眼,目不转睛望着宋令枝。

  宋令枝心虚垂眸,再不复先前的理直气壮,眼睛乱瞟,讪讪收回手中的盘子。

  那一整盘白玉兔子沈砚不曾动过半口,绛色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岳栩垂手候在门外,见主子出来,亦步亦趋跟在沈砚身后。

  沈砚并未回书房,转而走向飞雀园。

  他眼中笑意渐淡。

  自上回沈砚亲身来飞雀园瞧过那黄鹂,宫人再不敢怠慢,黄鹂往日吃的住的,皆比往常好上数倍。

  描金竹制楼阁式大鸟笼高悬于廊檐下,黄鹂一身羽翎光滑亮泽,一双黑豆大小的眼睛圆溜溜,啾啾啾乱叫。

  遥遥瞧见自乌木长廊走来的沈砚,黄鹂当即噤声,似被人扼住喉咙,讪讪缩着脑袋躲到角落。

  早有宫人打开鸟笼,垂手迎沈砚上前。

  夜色深深,庭院静悄无人耳语,偶有两三声蝉鸣自树上传来。

  黄鹂探着脑袋,好奇望着沈砚手心的药丸,它不解歪着脑袋,小心翼翼探出爪子,踩在沈砚指尖上。

  沈砚无动于衷。

  黄鹂又往前两三步,低头在那药丸轻啄一口,飞快噙着药丸躲进鸟笼。

  “啾——”

  “啾啾啾——”

  暖香丸顷刻碎成药渣,暖香丸苦涩,黄鹂低头浅尝一口,当即吐出,一爪子踩在药丸上,再不肯多看一眼。

  沈砚垂眸勾唇,深黑眸子淡淡,隔着鸟笼逗笼中黄鹂,他意有所指:“还得再教教。”

  黄鹂不明所以,歪着脑袋:“啾?”

  伺候黄鹂的宫人双膝一软,当即跪在地上,汗流浃背:“殿下恕罪,小的定当……”

  绛色身影从眼前掠过,月光清冷迤逦淌在袍衫之上。

  沈砚头也不回离开了。

  徒留宫人跪在地上,一头雾水,浑然不知沈砚说的并非是黄鹂,而是另有其人。

  ……

  那一盘白玉兔子终让秋雁和白芷分着吃完。

  这几日香娘子身子不适,兰香坊闭门谢客。

  秋雁自然留在宋令枝身边伺候,没了前往兰香坊的由头,宋令枝自然不会冒冒失失跟过去。且她不知,沈砚那夜是否看出端倪。

  夜间下了几滴雨,土润苔青,苍苔浓淡。

  白芷伺候着宋令枝用膳,她俯身站在一旁,为宋令枝布让:“今儿这天倒是凉快,姑娘何不出府走走,也好散散心?”

  秋雁慢一步进屋,闻言忙道:“若是往日便罢了,今儿断不能出府去。”

  宋令枝接过白芷递来的热茶,漱口毕,抬眼狐疑:“为何,可是京中出事了?”

  秋雁挥袖,屏退一众丫鬟,而后方踱步至宋令枝身侧,屈膝福身,附在宋令枝耳边低语。

  “姑娘,奴婢今日听二门的奴才说,国舅爷出事了。”

  宋令枝皱眉。

  秋雁对那日长街的阴影心有余悸,哑声道:“听说昨夜国舅爷在醉仙楼吃醉酒,还吵着要出城,后来从马背上摔下,一只脚被马踩成烂泥。皇后娘娘气极了,命人将那马酷刑处死。”

  宋令枝扬眉:“……只是吃醉酒?”

  秋雁低垂着脑袋,神色慌张:“还、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都是些腌臢话,没的辱没了姑娘的耳朵。”

  秋雁抿唇,“奴婢听说,皇后娘娘一早宣殿下入宫……殿下?”

  淅沥雨幕中,沈砚一身朱红圆领袍衫,油纸伞撑在他手上,身姿玉立。朦胧雨雾落在他身后,似一副上好的水墨画。

  秋雁低着眼睛,垂手不敢乱瞟。

  早有宫人接过沈砚手中的油纸伞,俯身为他挽起湘妃竹帘。

  雨丝飘摇,沈砚沾了一身水雾。

  白芷和秋雁福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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