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狐大人
“没事。”无疆自然地转过头来,已然换上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外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
西流将笛子收回腰间,拂去方才的小小尴尬,端出学问来:“这首【关外月】是昔年一位诗人游历边境时所作,它不单单是首曲子,它其实还有词,讲得是战火纷飞,饿殍千里,流民无依,但是其实这里的流民并非一般四国边境的流民,而是特指北洲和东朝之间一个叫塔依的部落,他们原本住在高山森林之中,与世隔绝,但后来不知被谁发现山上有治伤妙药,乃军队急需之物,于是铁骑踏上高山,塔依无处容身,只得下得山来,面对这个战乱的世道。”
“那后来呢,他们怎么样了?”无疆不由得关心道。
“后来大部分就像词里说的那样,饿死边野,冻死月下,葬身于战争铁蹄,塔伊部落的人心思单纯,不善谋略,但他们居于高深森林,常年与野兽花草为伴,身手矫健敏捷,熟知医毒,有些凭着这些本事入各国谋生,也许有些成了战士,有些成为医者。”
“那他们,也会成为敌人?”无疆突然问道。
西流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入了不同国,若打起仗来,自然会成为敌人,他默了一下,道:“是。”他见无疆不言语,便又道,“我们该为了家国而战,但国破家亡,又该如何?有人忍辱负重积蓄势力试图复辟,也有人失去家国之后他们只能为自己和后代而活,就此归依强国,经历几代彻底融合。西疆也原是个多部落国家,征战杀伐最后一统,也许比邻而居每日结伴而行的两人,几代之前的祖先原是挥刀相向的仇敌。这个世界有必须坚守的东西,也有为了生存而必须选择的立场,也许你会觉得残酷,但是最后你会发现,还能选择本身已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
西流原想宽慰她,但是说完才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正欲再说点什么,却被无疆轻轻打断:“我明白。”她说,抬头看他,目光犀利而刚毅,“这世界,本就是强者之道。”
西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从上而下地看她,她的睫毛很长,如鸦羽般洒下,脸棱角分明,比寻常姑娘多了分英气,最多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正思索着,只听得身边人道:“我到了。”
西流抬头,一扇简朴的木门已在眼前,才觉时光流逝之快,路程之短,颇有些依依不舍地点头:“那我走了。”
无疆利落点头,表示送别,目送着他走了几步,正欲转身开门,眼见他又突然莫名其妙折了回来。
只见他走到跟前,从腰间拿下一个令牌,放到她手里:“今后若有事情,可到将军府来找我,若我不在,你可拿这个令牌来皇宫寻我。”
无疆见令牌上刻着一个肆意洒脱的“流”字,周边黄金点缀,虽不知这个令牌代表何等权利地位,光是这个令牌本身就非常得值钱。
“谢谢。”
见无疆没有推辞直接收下令牌,西流感到一阵身心舒畅,终于步伐轻快地走了。
西流走后,无疆推门而入,可就在踏进去的瞬间,她的脚步微微一顿。
第24章 朱衣
她嗅到了古怪的气息,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是莫名感受到一丝压力,像蜘蛛织就了一张巨大的盘丝网,等着猎物自投罗网,她越往房中走,这种感觉就越强烈,推开内里的房门,听到小慈平稳绵长的呼吸,她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可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余光瞥见一双眼睛自床上倒挂下来,射出阴冷恐怖的光,与此同时一柄尖刀斜刺而出,扎向她的眼窝!
又是他!
杀手乌鸦!
无疆抬臂格挡,撕拉一声音半条胳膊被拉开一条血坑,眉间倏地皱起,她一脚踹向床沿,借着反弹的劲道极速掠出,飞跃门时,抄起门两边的两根铁棍握于手中。
乌鸦或许是吃了上次的亏,这次不再多话,趁着优势直接飞身而上,步步紧逼,虽不说话,但他心中却是大惊,眼前这个人不过数日未见,武功似乎又是大增,浑身气场更加圆润霸道,两手铁棍被她舞得气势磅礴密不透风。
无疆将双棍交叉而立,双手一震,双棍旋转编织出方才燕三娘使的阴阳八卦阵,交织出一张广阔绵密的网,乌鸦顿觉四方八位皆有铁棍袭来。
乌鸦第一次见到这种招式,他的武功并非以力见长,靠的是出其不意和诡谲的身手,这套武功阵法似乎恰是他的克星,让他无处施展,而此前她似乎是不会这样的武功的。
乌鸦额角沁出了冷汗,再找不到破解之法他会直接被锁死在这个阵里,就在他面临绝境之时,身后骤然出现一阵小小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的出现,乌鸦忽觉原本严丝合缝的阵法出现个漏洞,他抓住机会破阵而出,单刀斜挑,“嘭”的一声打飞了无疆手中的一根铁棍!
虽然燕三娘曾说“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但是此时无疆无暇追棍,只见乌鸦单脚踢出,速度之快简直令人震撼,就在他出脚的刹那,脚尖飞出一把森冷飞镖来,无疆根本没有时间躲避,只能眼看着飞镖扎入左肩,同时出招,只求在他身形当空同样无法躲避时给他致命一击!
可就在她马上要击中他的头部时,他的头忽然像掉下来一样,一下子陷进脖子三寸,场面相当惊悚,此时要是有人站在旁边看,肯定炸得一声汗毛。
而小慈正好出来看到了这一幕,吓得惊叫出声。
而这声音似乎给了乌鸦一个信号,他立马回身,无疆暗道不好,她方才骤然听到小慈的脚步声岔了心神,致使阵法出现漏洞,被乌鸦破阵而出,原以为自己能避开他的一记疾风腿,没想到鞋间飞出一枚飞镖,而在千钧一发两人都无法改变身形之际,无疆想拼着接他飞镖,同时给他头部重击,更没想到他能凭空缩骨,埋头三寸,而此时乌鸦站在离小慈更近的位置,无疆不及他快,更可怕的是她感觉到身体一阵麻痹,手脚僵了那么一下,待恢复知觉之时乌鸦已经来到了小慈身侧,冰冷的尖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乌鸦再次占到上风,再次看到她鲜血染红衣衫,这次总不会再有人救她了吧,更何况他手里还有一个小人质。
乌鸦忍不住嘴角上扬,扬到一半看到眼前之人依然笔直站立,手握利器,心却蓦地一沉。
不可能!
她中了他的断肠镖不可能还能站着!
乌鸦名列杀手榜第五,一靠童颜偷袭出其不意,二靠脚下乾坤断肠飞镖,三靠神功缩骨诡谲杀招,今天这个人竟然逼得他使出了所有绝招,而他飞镖抹上了他秘制的毒药,作为他的必杀技,但凡中标者立即身体麻痹,四肢抽搐,五个呼吸之内断肠而亡,而她明明中了他的镖,为何如今还好好站着?!
不过此时他没时间去细究原因,总之要速战速决,免得节外生枝,他将刀往小慈的脖子处轻轻一抹,立马沁出一条血丝来:“我数到三,自断双臂,否则,”他咯咯一笑,“断的就是她的脑袋。”
“一”
小慈急红了眼睛,她怪自己没用尽添堵,睡的好好的干嘛听到声音要跑出来,明明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无疆如果按照他说的做,这个人肯定也不会放过自己,她刚想出声让无疆不要管她,脖子上的刀仿佛有生命般骤然收紧,卡得她说不出话来。
“二”
无疆灌力于铁棍,左手握拳举到腰前。
“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乌鸦说完“三”字,“嗖”地一声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紧接着听到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之声,只见乌鸦手中的刀豁然而飞,也就在那一刹那,无疆原本袭向左臂的铁棍陡然方向一转,在空中旋转着飞向踉跄后退的乌鸦,正中他的腹部软肋。
“哇”的一声,乌鸦单膝跪地捂着腹部咳出一口血来。
乌鸦也是从一路舔着刀尖走过来的,他的反应也是极为迅速,正欲立马起身,可是不知从那里来的飞刀封住他所有退路,逼得他毫无反击之力,直到无疆捡起他的刀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他这才看见院内高处的树桠之上悄然站立着一个修长的女子,一身朱红色劲装短打,暗得几近于墨色,乌黑长发尽数扎起,唯有几根散落在颈间,看起来一副随意悠闲的模样,可是那一双背于身后的双手,却让乌鸦背脊发凉。
此人是谁?何时立于此处?她的飞刀竟能如此之快?
无疆早乌鸦一步注意到了站在高处的人,那张艳丽却冷硬的脸她认得。就在下午,她在匆忙奔走的茫茫人海中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像个孩子一般开心地叫着无疆,似乎主要无疆回应一句,她便能大笑着张开双臂将其拥入怀中。而此时的她,却像个散漫又胜券在握的狩猎者,在清冷月光下透着几分男女莫辨的模样。
她方才朝无疆无声地做了一个手势,不知为何,明明是陌生的两个人,无疆却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不动声色地配合着演了一场无计可施要自断左臂的戏码吸引乌鸦的注意。 枝上的人轻轻一跃落入院中,嘴角噙笑:“哎呦,我说小乌鸦,这几日皮痒了是吧,竟然到处惹是生非。”
乌鸦真的头都快炸了,明明自己身份保持得很好,基本知道的都已经死了,怎么最近冒出那么多莫名其妙喊出他身份的人,问题是这些人到底是谁他还不知道!
啊,可恶啊……
“别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嘛,我这人是没什么菩萨心肠的啦,况且现在刀也不在我手上,你老盯着我卖萌做什么。”朱衣女子一脸坏笑,将目光投到无疆身上。
无疆手握尖刀:“是谁派你来的?”
乌鸦咬着牙没说话。
朱衣女子看着两人陷入僵局,又充当和事佬般解围道:“这位姑娘,杀手呢一般是不会出卖主顾的,尤其是像他这样榜上有名的杀手,信誉几乎等于生命,而且江湖杀手几乎也都不直接接触主顾,而是通过委托人接受任务,所以呢他也不一定知道,你看他一脸坚贞得要立牌坊的样子,再逼他可能要咬舌自尽了。”
朱衣女子欣赏了一番乌鸦便秘一般的表情继续道:“姑娘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现在一刀解决了他,要么跟他谈谈条件放他一条生路,前者嘛若有人要杀你,请的动乌鸦,想来也请的动其他与之相相当或者更厉害的杀手,似乎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后者嘛道是可以获得些情报,不过也得看他掌握了什么能说的且有价值的信息,能不能赎回他自己一条命了,要是都说些屁话,反正看着碍眼还是回到方案一吧。”
无疆似乎接受了她的第二个提议,将刀子往里划了划:“你是怎么跟踪我到这里的?”
乌鸦咬了咬嘴唇:“蝶香。”
无疆皱眉:“什么蝶香?”
乌鸦眼神闪烁。
朱衣女子拔出自己腰间匕首:“我说,你到底几岁了,江湖成名怎么说也五年了,已经不小了,再怎么看着像小孩,也是个男人,说话做事怎么就这么不干脆呢。”匕首轻轻贴着乌鸦颈间,压着皮肤底下奔流的血脉,“我这人看着面善,但是性子其实遭得很呢,你就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大晚上的大家都想睡个安稳觉,可没这闲功夫搁这跟你唠嗑。”
乌鸦感受到匕首的彻骨寒冷,似乎只要他再犹豫一下下,那把匕首就会划破颈间血管:“这是我特制的一种追踪粉,那日我撒在他身上,七日不散,于常人而言无色无味,但是我养的蝴蝶可以寻味追踪。”
“哎呦,不错嘛,又能调香又能养小动物呢,厉害厉害,还有什么吗,快点快点,我这蹲着可怪累的。”朱衣女子正说着话忽然瞥见无疆脸上一股黑气乱窜,她脸色骤然一凛,浮现出杀意。
她将尖刀往前一送,声音冷如寒冰:“你竟敢下毒。”
第25章 朋友
“她中了我的断肠毒。”乌鸦立马解释道,“一日之内才会毒发。”
乌鸦的这个毒药本来是五个呼吸之内即亡,可是眼前这个青衣女子竟然还好好地站着,他只能将毒发时间尽量往长了说,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她的脸上会出现黑气,他毒药的毒发症状完全不是这样的啊!此时乌鸦的脑子十分混乱。
无疆方才的确是感到身体一阵僵硬,只是现在好多了,只有指尖还微微酥麻。
乌鸦正混乱着,忽见眼前突然伸过来一支手,粗暴地撕裂他的衣服,从里面掏出一个瓶子来,朱衣目光如刀:“这个是解药吗?”
乌鸦点头。由于此毒药性发作非常之快,即使有解药如果不能当场服用也是回天乏术,乌鸦为避免有一天自己误中此毒,特地带了一颗解药在身上。
朱衣女子似乎是不经意想起一件事情:“忘记跟你说其实刚才射中你的飞镖也有毒,一炷香之内就会毒发。”
“你……”乌鸦正欲说话,刚张开嘴,就被一人捏住下颚,强行喂了一个什么东西,又被捏着往后一仰,那东西划入喉咙,呛得他咳嗽不止。
“刚才是骗你的啦,其实飞刀没毒,不过刚刚你吃下去的东西才有毒,你的五脏六腑可能马上会被融化呢。”
她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来,听得乌鸦一阵心悸,还没反应过来顿觉五脏翻滚,如万蚁噬咬,又硬生生咳出一口血来,更可怕的是他的鼻子也开始出血,滴到地上,血变成了黑色。
“我再问你一遍,这个——是解药吗?”朱衣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像尖刀,一字一顿,扎在他的心上,“你——可要想清楚了。”
“是……是解药。”乌鸦几乎是强撑着才说出这句话。
朱衣女子将瓶子放到无疆手里,语气竟是十二分的温柔:“这个应该是解药,你先服下去。”
无疆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深夜出现,还帮着自己,但是却实实在在对她生出莫名的亲切信任之感,将药服了下去。
朱衣女子见她脸上黑气散去,才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扔到地上:“解药。”
乌鸦立马捡起来,哆哆嗦
嗦地放入口中,吞咽下去。
“就这样,都说完了?”朱衣女子的语调似乎又恢复了刚才的轻快。
乌鸦喘着气说道:“我会退了这桩买卖,永远消失在两位的面前。”
朱衣女子叹了口气:“小乌鸦,你好像还是不清楚状况呢,我现在一刀杀了你不也能让你永远消失在我们面前吗?”她的刀又紧了几分,刀锋处慢慢沁出血来。
“等……等等。”乌鸦露出阴沉之色,“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机密,但是你们必须放了我。”
“哦,你倒是说来听听。”朱衣好整以暇。
乌鸦歪嘴露出阴森的笑:“如今东南联盟,西疆危情,据说此次东朝世子亲自挂帅,不过两军对垒,胜负难料,但此次西疆恐怕凶多吉少,你可知修罗已潜入军……啊!”乌鸦还未说完,突然睁大了眼睛,一股热血喷洒而出,他双手紧紧捂住喉咙,想要张口说话,但终究变成了无意义的呻·吟,他的表情恐怖而狰狞,不知道是因为死亡到来的恐惧还是因为发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而产生的震惊,就这么绝望而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带着想要说的话见了阎王。 小慈吓得捂住了嘴,无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惊了一下,她没想到她突下杀招,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女子。
她是谁,为何会深夜出现在此,是跟踪自己?她刚才明明是想从乌鸦口里套情报,为何又突然灭口,她想隐瞒什么?
还未来得及细思,眼前女子已然收回匕首,森然而立,眉间微微皱起,无疆握紧了手中的刀。
朱衣女子察觉到她的举动,脸上出现一丝难过和失落,不过那份难过失落一瞬即逝,似乎从没出现过。
“我不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但想必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乌鸦虽死但今后肯定还会有别人。”朱衣环视一周,“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你要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
说毕她转身就走,仿佛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去处理,完全不似她一开始悠游闲适的样子,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无疆突然开口:“那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
朱衣身形一顿,冬日枯叶落了一片在她头上,清冷月光下,背影说不出的肃杀孤独。
“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她说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衣来到一处非常隐秘的宅子,关上门,拿出一方绢布,细细写完于静谧中坐了一会儿,忽又拿来烛火将它烧了,紧接着她又拿出一方绢布,此次落笔极快,写完立马装好,连夜送往东朝。
在第二封信中,她略去了那个跟无疆长得极像的女子的信息,只交代了消息走漏的事情。
其实她不应该这么快杀掉乌鸦的,她完全能够从乌鸦嘴里问出消息走漏的原因,找出纰漏环节,确保事情不会再出差错,她甚至能用一百种方法从乌鸦嘴里挖出更多的秘密,一个榜上排名第五的杀手,必定携带着庞大而重要的情报。
但她还是下手了,因为在那一瞬间,她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要保护她——那个酷似无疆的女子。
她不能听到她不该听到的话,她不能知道她不该知道的事,否则她就只有一个死的下场。